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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二一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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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桐还想再问时,一转头见陆菲青走了出来,神色已变得十分严峻,张口便道:“我在你两个师父面前拍胸担保,决不再让你们有任何损伤,现在却要食言了。”把张召重上武当挑衅,马真伤重而亡的事简单说了,又道,“我只当跟这个师弟理念不合,故而绝交,倒没打算怎么样他。想不到他如此狠毒,我少不得要回去清理门户,以慰师兄在天之灵。”
陈家洛点头道:“我和青桐在军中不会有事,陆老伯还是速速回去的好。只是十四弟和李姑娘远道奔波,总要休整些时日,你们再一同启程。”
陆菲青一笑,却终究抹不去眉间忧虑的神色:“鱼同这孩子,和他师父一样是个直肠子急脾气,一会儿你再跟他多说说,免得他一味钻牛角尖,有火不知道冲谁发。”顿了一顿,迟疑道,“还有件事倒有些为难,说起来像我只知偏心自家孩子了。——你知道沅芷是个女孩儿家,万里迢迢地和一个青年男子同行,就算她男装打扮,又是同门师兄妹,难保将来不被人说闲话。”
“老伯是想让他们成亲么?”
“婚事定是要回去和沅芷的父母商量之后才办的,但他俩若是定了亲,有个名义,以后同行也都方便些。”
“老伯还说不是偏心自家徒儿!”霍青桐笑道,“你明知道沅芷对她余师兄有意,这才急着为他们撮合!”
陈家洛细细回想当初李余二人相处的神情,此时又亲眼见到他们亲密同行,知道确如霍青桐之言。记得自己曾误会她和霍青桐要好,不由得暗暗失笑,向霍青桐看了一眼,突然想:“青桐是虔诚的教徒,恐怕……何况凯赛尔……”心里一痛,忙忙地阻住思绪,强笑道:“老伯是李姑娘恩师,可以做得她的主。十四弟那里我去说,他就算跟我闹生分,也要还李姑娘一个终身。”
一进帐就看到余鱼同正坐在桌旁,露出一边肩膀,李沅芷为他缠着绷带,忙问道:“十四弟,什么时候受的伤?觉得怎么样?”余鱼同哼了一声,李沅芷见他不回答,便道:“是张……张召重刺的,算起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但他……余师兄不肯安心休养,只急着赶路,所以一直没有好。”
“我现在倒觉得自己急的多余!”余鱼同还是那么冷冰冰的腔调道,“既然你师父也成了朝廷的人,我何必不远万里来求他报仇!还不如我自去寻张召重,拼不过他,让他一剑刺死就一了百了!”
李沅芷听他孤僻性子发作,正要相劝,见陈家洛对自己使个眼色,凑到耳边轻声道:“你师父在外面等你。”便点了点头,从背后指指余鱼同,又双手合什一拜,转身出帐。陈家洛见她纯是女孩子做派,倒不由得一笑,道:“你这师妹待你是真好。”
余鱼同多少听见他俩在背后做作,却不回头,站起身来道:“陈大人军帐之中,容不得我这小小草民。我走了!”转身欲行,见陈家洛挡在面前,刚要再说话,却看到他似笑非笑地一侧身,让开了帐门。
“你也气了我半天了,若是想从此割袍断义呢,你只管走,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又不好说的,咱们兄弟一场,我又比你长两岁,就让你打一顿出气也使得——只是话不要憋在心里,加我什么罪名,也让我有个数。”
余鱼同茫然地转回身,看着他坐下,又对自己颔首示意,不知为何竟像被命令般无法反抗,慢慢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了,忍不住道:“你……我路上听到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陈家洛眼光突地一闪:“什么传言?”
“说……当今皇帝是汉人,是雍正为争宠夺嫡抱养的……还说乾隆已知道自己身世,正寻机驱逐朝中满人官员,恢复汉家江山。”
陈家洛满意地笑了起来,笑容中似乎带了三分神秘,三分嘲弄:“当然是真的!十四弟,这事本来是要交给你的,结果偏劳了七哥,害他和周大姑娘的婚事也办得匆匆忙忙的。你回去之后,可要多多向他赔罪才是。”
余鱼同一时愣住,半晌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呐呐道:“这……原来……总舵主……”见陈家洛作个手势,止住他道:“对了,十四弟,你尽快回返总舵周知各位当家兄长,红花会一应事务,即日起由道长和三哥共同主持,四哥、七哥对其中内情也知之甚详,有紧要之事时,请这四位当家会同决断。这是非常时期,不要谦让争执,待大事抵定之后,大家要重新推举总舵主人选,自然也由得大家。”这一惊比先前更加厉害,失声叫道:“你、你……总舵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身份行事多有不便,你回去告诉七哥,他必然明白。这是我义父寄存在我师父那里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你也带给七哥,告诉他我这里事完便回,请他们先行动作,但不要露了行迹。”陈家洛将那木盒递了过去,忽然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师门之事也很要紧,但有陆老伯在,多少可以放心。——十四弟,咱们这些人,虽然都是逍遥的性子,但既然同心要做大事,自己是怎么样也就顾不得了,你今后可要多想想。”
余鱼同深深点头,道:“总舵主,我知错了。我回总舵传过你命令,便去向十二郎领罚。”
“算了吧,十二郎那个脾气,他才不管你有伤在身。”陈家洛在他臂上一拍,“你真有个什么,李姑娘不拆了咱们太湖总舵,也算我看错了她!”
“总舵主!”余鱼同满脸通红,叫了出来,“我和李师妹……没什么!”
“你敢在陆老伯面前说这话,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师侄。李姑娘和你年貌相当,又对你……”陈家洛促狭地眨了眨眼,“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我确是不愿意……”
陈家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余鱼同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几乎细不可闻,但似乎又勉强着自己继续说完,“我心里有人了……就算……我今生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也……没办法娶别人……”
这番话倒当真大大出乎陈家洛的预料,不禁蹙眉沉吟片刻,才道:“但你和李姑娘一路同行,她一个妙龄女子,就是有一句半句闲话,也是毁了她一生。”
余鱼同默然一叹,半晌才道:“是我亏负了她,这也是前世的冤孽罢了。”
“你什么时候信的这些轮回果报?”陈家洛白了他一眼,“既然挑明了,你告诉我你那心上人是谁,改日去提亲,不也好过你在这里长吁短叹的?”
“不,不!”余鱼同吓了一跳,慌忙道,“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了……她是……有夫之妇,又伉俪情深,是我……痴心妄想……”虽然越说越觉得自己心地猥琐,却不知为什么感到一股畅快,索性一横心续道,“这话我对谁也没说过,今日也拼着不要脸面告诉你,我心上那人,就是……就是四嫂骆冰!我知道她心里只有四哥,但我就是放不下她,又怕四哥瞧出来,才不敢回去。你要怎么样处罚我,打死了我也没有怨言,只是李师妹……我万万不能娶……”
陈家洛听得惊讶万分,又看他神情激动,说着话就要站起身来,便走过去按住他叫道:“十四弟,够了!”默默打量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情之一字误人至深,你何必自苦呢。”
余鱼同像是被方才的话耗尽了力气,瘫坐在椅中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忘不了她,又见不得她……一见到她,就觉得我是个卑鄙龌龊的人……”话音越来越是细微,到后来便成了含糊的梦呓。
陈家洛直直盯着他,仿佛在思索什么,忽然道:“这样吧,你和陆老伯总要先回武当山,无尘道长正在两湖一带,你找到了他,把我方才的话知会于他,再由他传回总舵,你就不要去了。”
“多谢……”余鱼同知道他为自己着想,让自己避开骆冰,感激之余微微苦笑,“道长那个脾气,知道你不做总舵主了,就算晓得你另有深意,怕也要狠狠骂你一顿。”
陈家洛也是会意一笑,却续道:“你今日就和李姑娘定亲——我现在还是总舵主,这命令你不可不遵。”见余鱼同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便正色道,“李姑娘的父亲是浙江提督,兼统浙江水师,手中握有重兵。他又是汉人,待我们举事之时便是不可多得的助力。这是为我红花会大业着想,你心里再有委屈也给我暂且咽了下去。还有你这个执拗的性子,自今日起都收了,对待李姑娘不可逞气,更不可虚与委蛇。若要被她看出端倪,有个什么差池,我自然叫鬼见愁石双英以会规处治,你不要怪我无情。”
余鱼同张口结舌,半天才意识到他不是说笑,忙起身道:“遵令。”说这两个字时困难之极,不得不咬紧了牙关,再抬头竟觉得陈家洛的目光冰冷得无法直视,不由得喃喃道,“总舵主……你好狠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