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记事》食尸鬼

12、谜样人儿（６）

　　芜月心口一酸，眼前顿生一层薄雾。“好，快起。”芜月竭尽全力保持平常心，事实则证明她并非几年前她所以为的那个自己，根本做不到对心底在意之人的看法视若无睹。其他人以为跪地的女子对她是尊敬，而她感受到的则是沉重到近乎难以背负的谴责。
　　陈锐等三人对此瞠目结舌，心底更坚信一个看法，便是这芜月姑娘当真身世非凡。
　　平大夫应声起身，再看几人时，视线已非平素的温和。原以为这么善良体贴的人脸上，不该有怨怒的表情，实际却是众生平等。平大夫的脸比往日更显白皙，仿佛结了层冰。“不是要看病么，请你们先回避。”平大夫冷道，深似井的双眼幽暗的令人无法直视。
　　这看似宣言的一句话，击的芜月两眼一暗。
　　平大夫的那名随扈显然并不同意，只见他拧着眉侧目凝视。此人头上仍罩着斗笠，另有一块黑色布巾覆在口鼻，仅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表达情绪。平大夫与他相识并非一两年，之间自有着一份旁人意会不得的默契。“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的铃兰郡主？”
　　随扈微怔，视线移至芜月身上，稍停片刻便扭头走开。平大夫松了口气，移步走入室内。
　　三人一头雾水，唯一只可确认一点：平大夫与芜月曾相识，且牵扯颇深。
　　纵然心底有难以压制的好奇，三人还是默默离开这间院子，毕竟谁也忽视不了暗处那抹猛兽似的凶残目光。
　　进屋后，平大夫掩上房门，芜月则是端来一壶茶。芜月只是借这举动暂且缓和气氛罢了，她或平大夫没有半点闲情逸致拿来喝茶。二人坐在小圆桌边，面对面。平大夫冷冷的注视芜月，不动声色，芜月则是愧疚的垂下眼帘，脸色愈发苍白。“伸手。”平大夫蓦地开口，抬起右臂放在桌上。芜月心头一惊，讷讷回神，跟着抬起手臂。
　　平大夫搭起两指扣在芜月腕脉，过了好一会，抬眼冷冷瞥过芜月，吩咐：“另一只手。”芜月不敢不从，连忙换另一条手臂，嘴唇翕合欲言又止。气氛更压抑了，连空气都被冻住了，呼吸开始变得极不顺畅。
　　芜月心惊不敢看平大夫，显然明白她正反复压抑心头愈燃愈烈的怒火。蓦地，平大夫迅速收手，仿佛所碰触的是肮脏秽物急于甩开一般。“平……”芜月凄楚轻唤，平大夫则怒瞪一眼，斥责：“谁，告诉我是谁？”芜月疑惑：“谁？”
　　平大夫脸上愤怒褪色成鄙夷，嗤道：“他是谁？”芜月一听，整个人如蒙雷击，险些失去意识。“是谁？他是谁……”芜月喃喃地道，两行清泪蜿蜒爬下，如同一只丑陋的虫子。平大夫开始有些于心不忍，袖底的手紧握成拳，全凭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才能维持最后的狠心。
　　芜月只觉属于她的天地塌陷大半，心底一片死灰。许久过后，她举袖拭去泪痕，凄惨一笑，道：“直说吧，我受的住。”平大夫反而犹豫，直到抬眼在芜月眼中看到鼓励，酝酿已久的话这才脱口而出。“你有身孕了。”平大夫小声说，声音呆板毫无起伏。
　　芜月显然想到这个答复，听到后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两眼再度蒙上水雾。平大夫看的十分心疼，心底的怨气开始一步步的涣散。“莫担心，我会照顾你。”究竟是拗不过多年情谊，平大夫起身走去轻轻搂住芜月，低声劝慰。
　　芜月伸长手环住平大夫，清泪无声落下，侵入平大夫衣衫，刺痛她皮肤。
　　不多时，芜月心情舒缓——许是找到一个依靠，许是找到一份心安。芜月止泪抬头，轻问：“我可以留下他么？”
　　平大夫没有及时回答，她必须仔细估算风险，权衡两害取其轻。“当然。”平大夫温和道——比之流言蜚语，她宁愿选择芜月活着——芜月气虚，经不起小产的折腾，一切顺其自然便好。平大夫轻抚过芜月散在身后的青丝，喟叹：“回家吧，老王爷……”
　　芜月忙问：“爹他怎么了？”平大夫道：“不理朝政多年，时常与人下棋品茗，好不悠闲。”芜月闻言却黯然神伤：“爹并不喜欢悠闲。”
　　平大夫笑而不答——芜月说的是实话。“老王爷常念叨你。”良久过后，平大夫再一句轻叹。芜月接话道：“我原本以为只要踏上这片土地，我那颗不安分的心便满足，现下看来，实在是想的太少了。我、我……我是如此渴望能回到真正的家，回去家人身边。”
　　“那就回去！”平大夫道，芜月脸色先是一暗，随即展开花朵般的笑靥：“是呀，那就回去，何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