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舟志事》圣月樱泪

1、四族谱 之缃族 缃舟志事

　　上天永远是公平的。从最初的那一刻，缃族就被赋予了自由变幻形体的能力，但对等的，他们也会因为变幻的失败而堕入泥淖，万劫不复，一直一直，陷下去。
　　毕竟，真正变幻成功的人是很少的，大多数精神力不够强大的普通缃族人，他们都是被归尘大陆上其他三族所不齿的，甚至连变幻成功的族人也要躲得远远的，仿佛那是瘟疫，可他们有没有想到，他们的身上其实都流着一样的血呢？一样的缃族人的血。
　　而云嫂子和她的女儿巧心就是这样一些没能幻化成功的缃族人。
　　她们一直居住的村落此时已经被一群陌生人放火烧了，于是云嫂子只得带着她不满十岁的小女儿巧心在溯薷洲各地奔走，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茹毛饮血的艰苦日子。
　　这天她俩来到近海的沙地上，寻些可以饱腹的鱼虾、贝壳、海菜。突然，远方的海面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块灰蒙蒙的影子。影子一直不断向沙地方向移动，近了，云嫂子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只小型双层多桅船！
　　不知名的船，因此也分不清是敌是友，云嫂子此刻抱着“万事小心”的念头，还是把巧心拥入怀中，躲进了沙地远处的灌木丛中，静静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船终于泊在了岸口。从船上下来几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啊！云嫂子差点激动地惊叫出声，也是缃族人呐，也是变幻失败的缃族人呐！
　　虽与那伙人并不熟识，可云嫂子却总有种见到多年未见的挚亲的感觉。或许，在所有人都瞧不起你的时候，也只有跟自己一样境地的人才能明白你的感受，才能对你嘘寒问暖吧！也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能深刻、清楚地看见人与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真正的鸿沟吧！

　　从中午到晚上，再是吃饭的时候，云嫂子已经坐在了那艘名叫“缃舟”的小船上了。
　　“谢谢各位的救命之恩。云嫂子我和小女巧心向各位好汉道谢了！”云嫂子激动地不断用手背拭去流下来的眼泪、鼻涕。“云嫂子何必如此客气？大家还不都是一样不容易嘛，所以兄弟们才更要在一起互相帮衬着啊！”海盗团的头子阿三摆了摆手说。哦，不对！阿三是没有手的，确切地说，他没有身体。一团白花花跟雾似的东西，那就是阿三了。话是这样说，可云嫂子却总觉得他是在摆手。
　　救命之恩，这话说得一点都不为过。比起从前过的天天担惊受怕、没食物没住处的那些日子来说，能像现在这样，可不是救命吗？虽然是个海盗团吧，可好歹是同族人呀，总不用再受人的拳打脚踢，大骂吆喝了，就算都是当个厨娘，也总要比原先当得舒心吧！云嫂子这样美滋滋地想。
　　“云嫂子，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弟兄们吧！”阿三乐呵呵地说，“他是夹子，我的副手，挺机灵的。”一个只有躯干没有四肢的人坐在椅子上朝她们点头致意。“那边那个是大柯，最会打架了，力可不小哟！”桌子最末端的一个巨大的绿色身体站了起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便是大柯吧！“还有小沙，他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但身手却绝对是一流的，特别是射箭，夸张地说，就是一个神射手呐！”小沙倒是正常的样子，没有阿三、夹子那么恐怖，也没有大柯那么诡异。可接下来的事，却让云嫂子都吓得差点叫了出来。
　　天啊！天啊！小沙竟然是个双面人！
　　所谓双面人，即指正反一共有两面……但因为小沙正巧坐云嫂子的正对面，云嫂子自然没看出这一点。不过小沙倒还好些，正反两面的脸都是一个样。听小沙说，他还见过有的双面人是两面不一样的呢！甚至一面是男人的，一面是女人的，都有可能哩！怪不得是“神射手”，四只手前后同时放箭，能不“神”吗？云嫂子有些嘲弄地想，看来，自己这三只手也不算太吓人嘛！至少跟他们比起来要好太多了。
　　“三儿，来客人了？”内舱传来了一个颇有底气的男子声音。“是的，叔。”阿三毕恭毕敬地答道。“那我可要出来瞧瞧！”说着，舱门便打开了。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矮个头，又腆着个肥肚子，头发还很稀少，小眼睛葱头鼻，怎么看都很滑稽。但是，滑稽归滑稽，正不正常就又是一码事。云嫂子可一点也看不出他哪有不正常的地方。
　　“我是被阿三救上来的一个小老百姓，大家都叫我‘云嫂子’。这是我女儿巧心。”“哦。我是这艘船上的药师兼领路人，我叫怀正，他们这帮孩子就叫我‘怀正叔’。”中年男子憨厚地笑了笑说。“怀……怀正叔……你不是缃族人吧……”云嫂子虽然也知道这样问怪不好的，可她就是想知道嘛！
　　“哈哈，怎么会呢？”怀正叔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又大笑道，“这儿可是‘缃舟’啊！‘缃舟’上的人怎么会不是缃族人呢？不过嘛……我是个变形成功的缃族人罢了！”云嫂子这下又愣了：变形成功的？怎么会有变形成功的人还这么丑呢……
　　怀正叔的话一下打断了云嫂子的臆想。“云嫂子，你家娃娃倒也快到变形的年纪了。”巧心身形倒是挺好，就是长得不太讨巧，但因为年纪小尚未变形，倒与别族的人差异不大。“是么？那等她变形，看能不能再变一变模样咯，唉……”“是啊，是啊！小娃娃还没长大咯，再大一点，就又会再变了！”大柯好心地说。毕竟是在安慰她，云嫂子心里还是很受用的。继而，她又不无骄傲地说：“你别看呢，我大儿子金戈可真是变形成功了呢！长的可是俊哩，如今都出外闯荡去了！”
　　“咦？是么？”众人无不艳羡地赞叹道。在缃族人看来，变形成功的族人都是光荣的存在，即使自己不行，但只要有个这样的亲朋好友，也都是无限自豪的事呀！

　　“嗯，继续向前，约摸前方有一座小岛，我们可以把缃舟停在那儿，上岸去找点吃的。”阳光明媚，夏日的清晨却不像中午那样炎热，徐徐的海风把大伙儿身上的汗也给吹干了。怀正叔倚在舷杆旁，对阿三、夹子吆喝道。
　　云嫂子一直很奇怪，怀正叔好好的变形成功了，又见多识广，如今怎么落到在海盗团中当个药师、引路人呢？但这终究是人家自个儿的事，云嫂子还是没有问出口。
　　“怀正叔哟，快进舱吧，饭都煮好了。”云嫂子笑嘻嘻地走上甲板，说道。“不，别急，等等，有别的船靠近我们了……是白船……”站在眺望台的小沙皱着眉说。在归尘大陆上，黑船代表王室的船，红船代表私家的船，蓝船是商船，黄船是民船，紫船就是海盗船了，而白船……则是官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论他们是敌是友，还是碰巧路过，总之我们都要做好准备。”阿三冷静地说。
　　白船渐渐靠近，最后越来越近。小沙一箭射中了船帆，他大声问道：“敢问官家与我们缃舟有何恩怨？”对面的船立马有人回应：“无恩无怨，只是公事公办。”公事公办，什么意思？但小沙见他们仍然在往这边驶来，便接二连三又射了五六箭。有几个靠外站着的小兵“扑通、扑通”中箭，落入水中。但这丝毫不能阻挡对方的前进。
　　阿三把船狠命地开起来，可官船大，又精良，无论阿三、夹子如何卖力，白船都一直紧跟在他们后面。大柯爬上桅杆，一柄巨斧掷了去，立马白船的前桅倒了一根。但对方的上司显然是个疯子，他竟然完全不在意这个，仍然下令追击，甚至还加快了速度。
　　终于，白船赶上了缃舟。一拨一拨的兵丁顺着绳索往缃舟上爬来。大柯的刀挥得呼呼生风，他一连砍断了好几根挂在了扶杆上的绳索，小兵们像蝼蚁一样，不断地掉入水中。小沙前后各执两把弓，每次每把弓又都是三箭齐发。怀正叔也抓起一把长枪，刺入敌人的胸膛，收回来，再刺，再收回来，第三个，第四个……
　　阿三带着云嫂子和巧心匆匆躲入了内室。“阿三，我也要去！好歹帮大家一把吧！”云嫂子急急地就要往外冲。“云嫂子，不要去，有我们在就够了。”阿三淡定地说。“瞎扯！我云嫂子可不是无情无义、关键时候抛弃大伙、独自逃命的那种人！”她生气地嚷嚷。“云嫂子，我和夹子自有我们的办法，你去了，反而给大柯、小沙他们添麻烦。况且小巧心也需要人照顾啊，你就留在这儿吧！”云嫂子低头看了看惊恐不已的小女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阿三推开内舱最里的一道门，打开，眼前是长长的盘旋而下不知通到什么地方的梯子。他一步一顿地走下去，夹子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过了好久，舱门被“呼”的一声拉开了，几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小兵将云嫂子和巧心硬拽了出来。只见，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的都是士兵，再远处，几个小兵正抬着大柯和小沙的尸体往海里丢去。果然，大家都死了啊……那怀正叔呢？阿三呢？夹子呢？也死了吗？！都死了吗？！！
　　云嫂子想到这，眼眶一热，不禁流下泪来。
　　青年转过头来，愣住了。
　　他健美醒目，五官饱满，脸部线条刚硬，身穿这一身亮闪闪的簇新铠甲，煞是威风。
　　“金……戈，金戈！怎么会是你！！”云嫂子惊讶万分，失声叫道。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士兵中竟然有一个是她的大儿子金戈！“金戈，她是谁？”坐在长椅上的金甲将军问道。“禀将军，她是属下的母亲。”他冷冰冰地回道。“哦，对，我都快忘了你也是缃族人了。那好吧，给我把她杀掉。”“是。”冰冷无情的话语击痛了她的心，但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已被一把冰冷的钢刀穿胸而过，保持着一种既惊讶欢喜又受伤悲愤的奇怪表情，倒下。
　　金甲将军冷笑了一下，又说：“那个吓呆的小女孩呢？”“禀将军，她是属下的妹妹巧心。”“那，也杀了吧。”“是。”就在钢刀贴近巧心脖子的一刹那，一股强大的气流将金戈推开了老远。“谁？是谁？！”金戈惊吓地大叫。“哼，好你个没良心的儿子！把自己母亲给亲手杀了！”怀正叔气鼓鼓地质问。“你是谁？”金戈冷冷地问。“怀正，缃舟里的一份子。”“那你也等死吧！！”金戈大喝一声，向怀正叔刺去。怀正叔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冲击似的，他不屑地笑笑说：“好歹我怀正也修过几轮法术，对付你们几个小毛孩子还是够用的。”他顿了顿又说，“巧心丫头啊，乖孩子，快点跳到海里去，一直游一直游，永远不要回头！累了也不能睡觉，要一直游下去，直到找到人。永远永远不要回头哇，孩子！”到最后他似乎都是在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巧心呆住了，但她很听话，立刻幻化成鳕烛，一头扎进了水里。仍然周旋于金戈的怀正叔嘴角微微牵出了几分笑意。

　　巧心已经游得离缃舟很远很远了，突然她听到了“轰”的一声巨响。她立马回过头去，只见火光冲天，霎时缃舟碎成了一段一段，残骸飘在海面上，回旋，荡漾，回旋，荡漾……
　　巧心很想回去看看到底怎样了，但她记住了怀正叔的话。“一直游一直游，永远不要回头！”
　　无论将来她是否记得，但缃舟总是给了她一百零二天的欢乐和一天的血与火，这是真实存在过的，不能改变。

　　【完】
　　完稿于2007.4

作者有话说

　　后记
　　最没人性的一篇文，却写得我酣畅淋漓。
　　喜欢里面的每一个人物，却无法写得更加深入，无法像斩鞍的《博上灯》一样，一夜两夜便能使你脑中出现人物的深刻形象。主要还是因为我实在不会，也不擅写战斗。
　　最喜欢的人物是巧心。巧心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对话，只有一处外貌描写和两三处动作、神态描写，可以说是全文中配角的配角。但也就是她，浓缩了缃族，她象征着缃族，确切地说，巧心＝缃族。说到底，我还是让缃族有了“希望”，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希望。
　　不要恨金戈，他也只是一个成千上万的变形成功的缃族人的缩影。只不过文字的安排，让这本一切挺正常的感情变得悲愤。我只能说，造化弄人。一百零三天=13，我不得不再说，造化弄人。
　　“四族谱”说的都是小人物的故事。小人物有可能是指像云嫂子、阿三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也可能是秋秋、莲儿那样没有多大能耐。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人，甚至也有可能是金甲将军那样别人手下的“棋子”，被他人所掌控的人。总之，“四族谱”是为了更全面多方位地介绍四个种族的人，而应运而生的。只不过觉得“小人物”才更真实，更震撼些吧。
　　我也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庸碌而平凡，却又心高气傲。结果被人伤了自尊，铩羽而归。无论伤害我的人是出于什么样的本意或是因为我的误会、小心眼，总之，当我抬头，满地心伤。曾经那么骄傲，终于学会了如何书写“倔强”。就像巧心，支持着她的，不过是一种“活”的力量。
　　我说过，我感谢每一个多多少少伤害了我的人。正是因为他们，我才能长大，才能有压不倒的坚韧，所以在此我同样地谢谢“他们”。
　　最后，谢谢海，是她给了我这样一个好的创意。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我，如果对自己妥协，如果对自己说谎，即使别人原谅，我也不能原谅。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地唱。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对，爱我的人别紧张，我的固执很善良。我的手越肮脏，眼神越是发光。你，不在乎我的过往，看到了我的翅膀，你说被火烧过，才能出现凤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五月天《倔强》
　　谨以此歌送给那些该送的人~谨以此文向斩鞍大人致敬！~~
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