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离合岂无缘

3、骄傲

　　离开家乡，来到令人兴奋的大城市，然而，不过是一个小点的监牢换了个大点的，教会学校管理十分严格，平时不许外出，周末要家人来接才可以回家。
　　舅舅和姨妈分别来接过我到他们家里去过。可是，我从来没当他们是我的亲人，舅妈一直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我，舅舅很少在家，在家也不过是吃饭的时候和我寒暄两句。
　　对了，我还有个表弟，其实不能算表弟，因为他从来没叫我“表姐”，总是对我只呼其名。倒是姨妈家的那个小公主，总是娇娇柔柔地叫我“周表姐”。
　　还记得第一次在姨妈家看到这个小表妹，发现她穿了一身粉色洋装，就像我在月份牌上看见的那些美女，头发也卷卷的，眼睛大大的，简直和店里的洋囡囡没什么两样。当时那个和我同岁的表弟也在，每次他看见我如同看见空气，从来不打招呼的。结果就听小表妹柔柔地问“书哥哥，你认识周姐姐吗？”
　　谁要你卖乖？我心里暗暗生气。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这个小表妹就让我自惭形秽，她的皮肤、容貌、衣服、用具无一不让我嫉恨。尤其是当她故作天真的时候，比如象现在，别人一直夸她乖，跨她漂亮，可是在我眼中，她就是个矫揉造作的大小姐。
　　表妹只比我小一岁，和我在一所教会学校，有一次，被同学无意中发现她是我的表妹，大吃一惊“她是你表妹”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虽然我们穿的是一样的制服，可是表妹不住校，平时总有轿车接她回家，而且她的文具都是进口货。而我呢，吃的用的比一般的同学还差，平时从不出校门，一分零用钱都没有。那个同学的眼神我至今难忘，不过当时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慢慢变得比以前更加乖巧，察言观色，由于聪明，更由于勤奋，我的成绩一直不错，比表弟表妹好很多。外婆虽然没说什么，零用钱却慢慢地多给了起来。只是，我偷偷地化妆、和同学看电影什么的仍然不敢让姨妈、舅舅知道，害怕他们会告诉外婆，幸好他们大人和我们兴趣也不一样，出去玩很少会遇见他们。
　　就这样，中学几年很快过去了。教会学校的最后一年，我在考虑自己的前途。生活在上海，我已经不习惯乡下的生活。然而，脱离家庭，离开外婆，我又能干什么呢？上海这个大都市多的是大学生，就是他们，不过找个办公室文员类的工作，幻想着有一天能得贵人赏识，飞黄腾达。我中学毕业也不过是去当个小学□□，就这都得有人举荐。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当下，几个要好的同学也在商量着怎么办。我硬着头皮去了舅舅和姨妈家，谈起将来的打算，他们个个漠不关心，异口同声说听外婆的。倒是小表妹安慰我，外婆肯定会让你考大学的。
　　考大学我倒是不怕，可以读完大学又怎么办？我好怕，好怕外婆根本不会让我读大学。或者读了大学，不过还是让我回乡下嫁人。那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教导主任找了我，算来我也是她的得意门生，她建议我出国留学。“我恐怕家里不会出这笔钱”面对教导主任，我还是有点难以启齿，这个学校的学生大多出身良好，我现在吃穿用度也算可以，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我的身不由己。
　　“你可以考奖学金”教导主任有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仿佛说她全替我考虑过了，“现在你需要加强一下外语”
　　就这样，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我居然真的考取了美国的一所教会大学，主修教育。出国前，我没敢回乡下，害怕外婆会扣住我，不让我走。在那些寒暑假我不得不回去的日子里，我能感觉到外婆对时下洋风气的鄙夷，更别提女子出国留学了。虽然外婆一直对我的成绩很满意，可是我仍然害怕她有一天会突然让我停学。
　　出国前的最后日子是在教导主任家过的，我只是写了一封信给外婆，告诉她我已经考取了国外一所大学的奖学金，另外，暑假要补习外语，就不回去了，感谢她把我抚养长大。
　　出乎我预料的是，外婆居然派老于从乡下带来一封信和一笔钱，信上说她很总算没看错我，相信我出国以后会一样努力，还说希望我走以前能回去看看她。
　　可是我仍然害怕，在长期的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我始终有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使我不敢相信外婆的话，我不敢回乡下去。就这样，匆匆地，我离开了上海，到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