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番外《狼与花》(一) ...
-
李定军第一次看到苏拾遗,是在一次夜战中。
当时的李定军,刚刚升上天策府铁牢营副尉,算得上一个小将领,年轻有为,血气方刚,武功卓杰,他和胞弟李破风一个是铁牢一个是傲血,堂堂一表,英武帅气,乘健马执长枪打外面走一圈,无数姑娘的眼光得粘在他们盔甲背后拽都拽不脱。
那一仗是剿匪之战,出乎意料之外的难打,匪首为人狡诈,诡计多端,先是派遣一支人马假装哗变向官军投诚,然后趁着半夜里应外合动起手来,再加上之前天策府将兵们从前一个匪军据点里救出的一批被俘百姓竟然是匪徒伪装的,猝不及防之间便将作战主力的傲血营与后面的辎重、粮草、医营等非战斗力营队隔了开来,意图各个击破。
李定军所属的铁牢营因是负责护卫后部营队,因此离得不远,虽然匪军动手得仓促,但天策军兵反应也迅速,李定军立即带着手下天策战兵兜转头去相救被匪军围困在后面的辎重营与医营。
过了夜半丑时,铁牢营战兵已与大半辎重营兵士会合,但医营却损失比较大,因为大部分医官并没有战斗力,且还要照顾转移伤病者,在被匪军袭击之时且战且退,不觉被冲散了。幸而铁牢营回救得及时,不多时找到医营主队,将近处被冲散的医官们集中了过来。
李定军策马一路与相遇的匪军交战,一面搜索自己军中的人,转过一面草坡,忽听前面传来兵刃相交的声响,还有人大声呼喝,李定军一挟马腹,飞奔过去,果然看到三个匪军正在围攻一人,李定军一眼看去,夜色中虽一时看不清楚被围攻那人的模样,但也辨得出他身手灵动矫捷,手中拿的似乎是一支短兵器,挥洒之间堪堪敌住了那三个匪兵,尚不落下风,而且便在李定军注目看过去的时候,围攻的一名匪兵突然一声闷哼,栽倒在地,显然被那人击倒了。
忽然间草坡那一头又冲出一个匪徒,手中持着一把朴刀,从那人身后冲去,显然想趁他全力抵敌身前敌手之时,从后暗袭。
李定军立即策马疾冲上去,手中长枪一招断魂刺刺出,枪尖堪堪擦着那人耳际呼啸而过,将他背后暗算的那匪兵头颅刺穿。
这一枪不但惊住了另外两名匪兵,便是被围攻的那人也是一怔,手下不觉都慢了下来。李定军抽回枪,旋身战八方将那两匪兵击倒,坐骑霜夜驹乃天策府购自九黎的烈马,跟着主人愈遇战阵愈是兴奋,长嘶声中一顿乱踏,便算那两名匪兵没被□□死,也已被马蹄踏得气绝。
李定军勒住躁动不安的坐骑,转头向那人道:“上马!”
这一转头,才看清那人一身黑色衣袍,手中兵刃却是一支判官笔,并不是天策府的医官,而是万花谷的郎中。
天策府与万花谷向来交谊甚好,万花谷中时常会派遣谷中习医弟子到天策府协助医营,这些习医万花弟子大多出自药王孙思邈门下,医术精湛,仁心妙手,极得天策府医官们的敬重,天策府中将兵也对他们自也十分礼遇。
眼前这万花谷郎中虽然看着面生,李定军以前没见过他,可是他身上那一件万花谷雁虞袍子却不会认错。
那万花谷郎中听了李定军的话,毫不迟疑立即向他走近,李定军松开缰绳伸出手来,那郎中搭着他手轻轻一跃,跳上马背,坐在李定军身后。
“抓紧我。”李定军叮嘱了一句,拉转缰绳,向来路驰去,一面又说道,“医营主力便在前方,我带你去。”
背后那万花谷郎中轻声“嗯”了一声,并不多言。霜夜驹奔行极快,他不得不抱住了李定军的腰才稳住身体。
这万花谷郎中,便是刚到天策府里三个月不到的苏拾遗。
沿途一面还要寻找其他同袍,一面防备是否还有暗袭的匪兵,其实两人都没空闲多想什么有的没的,要说彼此最初的印像,那便是李定军依稀记得他闻到那万花谷郎中身上的草药气息,似苦似甘的特殊气味;而苏拾遗却闻到李定军身上的鲜血腥气,杀伐的味道——一夜战斗下来,李定军衣甲上早溅满了血,在苏拾遗抱着李定军的腰的时候,血甚至沾上了他的袍子。
来到医营临时营地的时候,李定军勒住了马,苏拾遗一跃下马,便有一名医官迎着他跑了过来,叫道:“苏郎中!你回来了!谢天谢地,没事就好。”
苏拾遗说道:“没事,叶医官,营里原来的伤患可都救回来了么?”
与那医官先说了几句话,苏拾遗忽然想起刚才带自己回来的天策府军官,回头一看,人早已走了。苏拾遗愣了一下,心中暗生歉意,心想自己还没跟人家道个谢。
转回头来,苏拾遗问那位医官:“叶医官,刚才送我回来的那位小将,你可认识?”
医官叶千士点了点头:“认识,那是铁牢营的副尉李定军,年纪虽轻,但一手枪法可厉害,在军中算是挺有名的。”
李定军。苏拾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名字,记住了。
虽然过程生了波折,但匪徒终究不敌官军,半个月之后剿匪结束,天策府将兵班师回府。参与此次剿匪的将兵均得给假十天休整养息。
李定军闲不住,跟着营里几个兄弟去猎北原的野猪,与羽猎营的士兵较劲儿看哪一队猎到的猪多,到了下午清点完战果,顺便往树林里一坐,拾柴生火,剥了猪皮烤肉,让人去买了酒,十几个军爷兴高采烈打牙祭,清早出去晚上天黑了才兴尽而归,各人还带了几斤没吃掉的烤肉。
回到自己住的营房时,另一个铁牢营中兄弟谭大兴见李定军回来,过来说道:“定军哥,今儿有位郎中来找你,见你不在就走了,留了东西给你。”
李定军诧异道:“哪个郎中?”一面接过谭大兴递过来的物事,是一个包得四平八稳的纸包,干干净净,细绳绑得结实漂亮。拆开来看时,是从洛阳买来的蜜饯果脯。包裹着蜜饯的茧纸上散发着淡淡好闻的草药香。
谭大兴侧头想了想,“那个郎中穿一身黑袍子,像是万花谷的人,哦对了,刘平那小子倒是认识那个郎中,我听到刘平看见他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叫他‘苏郎中’。”
李定军捧着果脯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难道会是之前在剿匪时遇到的万花谷郎中么?对了,当时医官叶千士迎上来时也是叫他“苏郎中”。
谭大兴馋涎欲滴地伸手去接李定军手里烤肉:“你们今天去打猎也不叫上我。”
李定军拍开他手:“这个你先别动,我拿去回礼去。——明儿还去打猎呢,一起去,管够你吃到撑。”
李定军拎着烤猪肉赶去医营,医营那边才掌上灯,偶尔看到有上次负了伤的天策府士兵来换药。李定军看到医官叶千士也在,连忙上去问:“叶医官,请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位姓苏的万花谷来的郎中?”
叶千士道:“有,苏拾遗郎中,他现在该是在他房间里研药呢。”指了方向位置给李定军看,“那边,他一个人住。”
李定军走过去,那边原是军中将官住房,因为军中大半将领驻军在外,所以大半是空着的,天策府里有贵客来访住下时,往往便安排在这边。这段时间里万花谷在天策府中协助的习医弟子只有两名,所以住得比较宽裕。
敲响了房门之后,李定军听到里面有人回答了一声:“门没锁,请进。”
李定军把门推开了,坐在案前研药的苏拾遗抬起头来,烛火摇曳,映在苏拾遗眼中,李定军看到笑意清浅地在这位年轻俊秀的郎中眼里漾开来。
“你好,李副尉。”苏拾遗的声音温醇悦耳,听在李定军耳中,竟让这个一向自诣为糙军爷的年轻东都狼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以至于愣了好一会,拿不准主意先迈左脚好,还是先迈右脚好。
过了好一会,两人同时开口。
“谢谢你送我的果脯——”
“谢谢你那天救我。”
然后,同时住口,互视一眼,李定军腼腆地涨红了脸,苏拾遗却笑了。
静默了一会,又同时开口。
“其实果脯是我去洛阳买药材时顺便买的。”
“那天我不出手你也能打趴那几个混蛋的——”
再次同时住口,李定军更窘了,苏拾遗却笑着指了指对面椅子:“你先请坐吧,咱们可以慢慢说话。”
房间里弥漫着草药香,让人安心宁神的气息,初闻时似苦,闻久了却是甘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李定军莫名地心想:就好像,眼前这个苏郎中一样。
很久很久以后,李定军跟苏拾遗说:“其实那天晚上才算是我和你真正的初见吧,我一见钟情。”
苏拾遗笑着纠正他的用词不当:“应该说是‘一见如故’。”
李定军点点头:“嗯,一见如故。”但心里却想,不,就是一见钟情。那时候看着苏拾遗眼里满满笑意的时候,李定军心里怦然而动的感觉,此后无论是对着谁,再也没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