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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楚香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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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荒草内前进。
按理来说林府的丧事在城中办得喧闹得很,那林家的祖坟也应弄得比普通百姓家华丽得多,可是竟然连个守墓人都没有。
拨开一片草地,面前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坟包,鼻腔里似乎还充斥着那股纸钱焚烧的苦味,寒鸦时不时嘶叫两声,阴冷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分明是一片废弃的乱葬岗。
胡铁花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分辨那些石表和墓碑上面的刻字。
一层叠一层,有的地很旧,有的地方却很新,似乎是草草挖坑处理的。
他问陆小凤:“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林家的祖坟?”
陆小凤将包裹里的铁锹拿出来,道:“东西都扛了这么远,不弄出点玩意,那不白忙活了。 ”
胡铁花将信将疑地瞧着陆小凤,也拿了一个铁锹。
陆小凤一扬下巴,道:“去找个你看着顺眼的,挖开看看。”
胡铁花白他一眼,笑道:“你以为我们是来挖宝的。”
陆小凤道:“是不是宝,挖了才知道。”陆小凤看着那些微微凸出的土包,想起他以前曾和司空摘星比赛挖蚯蚓,挖的指甲缝和头发里都是泥土。
他现在看见土包也觉得很呕心,仿佛土里已经钻出无数弯曲扭动的蚯蚓。
越想就越觉得恶心。夜风又开始呼啸,荒草丛里沙沙作响。
胡铁花找了个盖着干草的土包,抬起铁锹就想大力挖下去。
“等等!”陆小凤的叫声从旁边传来。
胡铁花又给他冷不丁吓了一跳。他急忙提着一口气,将甩下去的铁锹硬生生抬住,只碰上坟包上铺着的干草,发出轻微地咔嚓声。
胡铁花怒视着远处的人,他道:“你下次要说话能不能别这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感觉突然一阵摇晃。无数个小坟包均凹陷下去一块,中间吐出一个狭长的银黑色铁匣子。密密麻麻的好似一双双阴冷的眼睛,齐刷刷对准了坟场中两个人。只要一丁点风吹草动,匣子内的银针就会激射而出。即便是神仙在此,也要被射成刺猬。
胡铁花脸色刷地就白了。这么个鬼地方,居然被人设了那么多的机关,还他妈全是暴雨梨花针。胡铁花和楚留香的仇家不少,但他却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舍得下本钱,用这种有价无市的暗器来暗算自己。简直是赤裸裸的浪费,啊呸呸,这是在贬低自己么。
如果不是陆小凤这一声等等,估计此刻迎接自己的就是一连串的夺命银针了。一匣暴雨梨花针共有27枚,此暗器一出,必要饮血。如今放眼望去,前前后后约莫数百个小坟包。一匣能躲得过去,这么多暴雨梨花针对着自己,简直就是已经站在鬼门关口。
手心已经开始沁出汗水,胡铁花吞了吞口水,叫道:“喂,陆混蛋,你倒是想个法子呀,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站一辈子!”
陆小凤紧紧握着手中的铁锹。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对胡铁花苦笑了一下,道:“看来我们似乎是要在这里站很久了。”
胡铁花道:“凭你的轻功,你也逃不出去?”
陆小凤看他一眼,道:“我不知道。”
胡铁花心头一震,从那一眼里读出了许多东西,也许是他自己联想到的。
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
无论多大的困境,他总有自己的法子。
也许在旁人眼中确实不可思议。如果独身一人,他也许还能从重重机关中逃出去,但是现在有胡铁花。胡铁花的轻功也不弱,然而这暗器之王,并不是一个玩笑。
他对着陆小凤勉强一笑:“陆混蛋,你不必顾虑那么多,能逃就先逃出去。”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胡铁花能活着出去,一定像对老臭虫那样,也把你当兄弟!”
陆小凤朝他做了个鬼脸,道:“我出去,然后明年来坟地里给你上香?得了吧,你这样的兄弟我也消受不起。”
胡铁花被他这么一说,心中那一份感动立马又好似喝了一杯隔夜茶一样,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小凤转了转眼珠,道:“我们只需在这里等着就行啦,过不了多久,会有人来放我们的。”他果然就像不是呆在惊险万分的陷阱内,而是呆在酒楼里,喝着穿着华服的女人呈上来的美酒一样坦然,淡定,并且享受。
在夜风中对着那一个个针头,镇静地站着。
胡铁花只好也放下心中的不安,和他一样站着。
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无聊。又不敢乱动,还得提防着哪一杆铁匣子松了,自己立刻变成马蜂窝。
心中开始烦躁。天色渐渐明了,此刻便是太阳出来之前,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两个人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了。胡铁花越来越烦躁。
因为有人在唱歌。
唱的是《诗经<郑风>》中的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歌的人是陆小凤。
胡铁花想把手中的铁锹扔出去,引动那机关,最好射死那个人算了。
他哑着嗓子道:“你能不能换两句唱唱!”
陆小凤停下来,道:“不能!”
胡铁花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只会唱这两句。”
胡铁花道:“那就别唱了!”
陆小凤道:“我这不是为了缓解你的心情”
胡铁花轻轻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冷笑道:“这难道不是你的心情?”
陆小凤还想说些什么。
这时候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歌声。唱的也正是《郑风<子衿>》。忧郁的歌声缠缠绵绵,将心中对男子的倾慕之心与失落之情唱的入骨三分。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是一种期待。终于来了。
那歌声穿过林子,越来越近,却在即将水落石出之时,骤然停顿了下来。好似被什么外来之物生生打断了!
陆小凤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了。灰白色的光线下,阴森森的树林之中,渐渐出现了一群黑衣人。顺着荒草地朝墓地的方向走来。
黑压压的蒙面人中,却有一个人,是突兀的白色。两个黑衣人挽着他的手臂,看似邀请,实则压制。
随着太阳升起,来人的轮廓越来越明显。
草丛中的白衣人,黑发束在脑后,有一两丝落在脸颊边,随风轻摇,他的眼上蒙着一块褐色的蒙眼布。
斜眉入鬓,挺直的鼻梁,薄唇微微抿着,虽然看不见眼睛,但陆小凤仍觉得这人的风采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他虽然被那群黑衣人压制着,却依旧泰然自若,一点也没有畏惧害怕的模样,笔直的站在草丛内,如一座屹立不倒的石碑。
他问旁边停下来的人,道:“我们到了?”那声音虽然轻,隔得也很远,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陆小凤的耳朵。他听见胡铁花颤抖的呢喃:“老,老臭虫……”胡铁花的眼中已经泛出了泪水。
他们已在墓地里站了半夜。
扶着他右手的黑衣人,一双眼中均是冷辣算计,他的嗓音也带着令人反感的阴狠,“香帅本是重情重义之人,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冒犯之处,多有得罪,既然香帅答应了我们,就要遵守自己的承诺。”
果然是楚留香!
他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有些无奈,“楚留香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就一定会遵守自己的承诺。只不过,诸位也当遵守约定,放了墓中二人。”
那黑衣人桀桀怪笑道:“香帅是否记错了,我们只答应放了胡铁花,旁边那人,却是我们不能放的,也不算在你我的交易之内。”
另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刀,也架在了楚留香的腰上。
胡铁花差一点就扔了手中的东西,为什么楚留香不反抗,为什么他不动,为什么他会被人这样押着来见自己,为什么?
胡铁花朝着黑衣人高声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有本事冲着我来,对着楚留香做什么!老臭虫,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答应他们奇怪的要求,不然我跟你绝交!”
楚留香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好似冷峻高傲不可侵犯,但是他弯起嘴角笑的时候,就仿佛春风过境,百花盛开。那不是世界上最美的笑,但一定是最温柔的。
他虽然看不见坟地里的境况,但他面对着胡铁花的方向,微微一笑。那是,久违的,安慰的,体贴的,温柔的笑容,好似在对着自己的亲人。
陆小凤只觉得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的心思千回百转,在看见那个白衣人笑的时候,却有些转不过弯来。
胡铁花眼中的泪水已经有些止不住了,他的脚更止不住。他哽咽道:“老臭虫,我不要你来救我,更不要你拿自己来救我!”
话还未说完,随着他的动作,坟地里的铁匣子咔嚓一声齐刷刷地响起。一片白花花的银光,绽放如同元宵夜朦胧如梦的烟火。
带着致命的风声,四面八方朝中间两个人齐射而出。
连圈外的黑衣人也有些惊异不定,却没有人上前。
飞远了的银针朝黑衣人的方向射来,连躲都来不及躲,立即响起几声惨叫声。楚留香的身体动了一动,抵在腰上的那把刀吹毛断发,割裂他的衣衫,一丝红晕在刀口蔓延开来。
执刀人的手开始发抖。
右边的人怒视他,仿佛在说,没用的废物!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叮叮咚咚,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就像阴间勾魂使者手里的铁链和铁钩碰撞的声音。
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野草在风中几乎要倒伏在地,却又在风止后站了起来。
领头的黑衣人朝后命令道:“去看看,那两个人死了没?”
一时间大家都像被定住一样,没有人敢上前。
却见乱土堆中,两个泥人,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陆小凤的头发已经被打散了,乱作一团披在肩上。胡铁花更是,脸上全是泥,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起来。陆小凤手中的木柄上沾满了银亮亮的细针,铁锹已经扭曲成一块废铁,映着一个个白印子。
噼啪一声,那铁锹在他手里碎成一片片木渣。
陆小凤大口喘气,道:“你在手脚动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胡铁花一身冷汗,话都说不出来了。
黑衣人们也像是被吓呆了。
暴雨梨花针自他们老大下令使用以来,除了对付楚留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手过!他们把目光移向了中间的白衣人。
确定他现在确实无法动弹。他们老大说,如果有一个人能从暴雨梨花针下逃过去,不用怀疑,那么只有轻功天下无双的楚留香。
然而现在就有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人,从暗器之阵里逃了出来,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这一定是老天跟他们开玩笑吧。不可原谅!一定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领头人一声爆喝:“给我上!”
黑衣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拔出刀剑,朝着中间两个人扑过去。
他依旧站在那里,手中的刀也在发抖,楚留香身上的体温顺着他的手心传上去,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冰冷,“香帅的好兄弟,真真令在下大吃一惊!”
“也令楚某人大吃一惊。”只听他的气息吐在耳边,手臂一麻,那染血的刀便出转了个方向,从楚留香的腰上,转到了自己腰上。
那黑衣人只觉眼睛一花,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冲过去准备杀人的黑衣人如被抓住了命脉一般僵在原地。此起彼伏地惊呼道“大哥!”“快放开我大哥!”
楚留香听着这一群人压抑恐惧又愤怒的吼声,贴近那人的耳朵,叹道:“楚某人从来不愿杀人。”
黑衣人苍白的脸透出一抹异样的红,他颤声道:“只求香帅放过我这一群弟兄,他们不过跟着我卖命而已。”
楚留香还没有回答他,只见他身体一阵抽搐,嘴角一歪,竟是服毒自尽了。顺着楚留香的手臂,就倒进了他怀里。
“不——大哥!”有人欲冲上前去,又被身后的人死死拽住。
楚留香丢掉手中的刀,取下眼上的们蒙眼布。看着怀中死去的年轻躯体,他的身体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却如风中的花朵一样,以一种颓败的速度开始凋谢。
楚留香将他的尸体放倒在地,面对这一群对他又惧又恨的黑衣人,他们的眼睛还带着一丝稚气。如果没有死亡,就可以解决一切,那该多好。
他站起来。
有一个黑衣人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哭道:“多谢楚香帅不杀之恩!请将我们大哥的尸体,还给我们吧!”
紧接着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哭泣。紧接着陆陆续续地哭声,让这个荒凉的墓地有了些生人死亡的味道。
胡铁花坐在地上呸了一声。
陆小凤看着楚留香。他在想,要是自己,会怎么做。
蒙眼布已取下来,楚留香的眼神并不是深不可测,他的眸中隐藏着一层怜悯,一层哀伤。陆小凤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朋友——花满楼。
没有人愿意无辜的人死去。
但他们是敌人。
有一句话讲: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叹了口气。
像是不约而同地,楚留香也叹了口气。他挥挥手,黯然道:“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再为那些人卖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