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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桃之夭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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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苍是一只狐狸,准确地说是一只年纪不小的狐妖。此刻,他望着玉霁睡熟的脸,两眼间轻皱着,再一次叹息。
数年前,他还是一只未名的小狐狸,独自在清溪涧修炼。狐狸是人间飞禽走兽中最聪慧的一族,多有修成妖者。狐灵更是万灵之中最具灵气,最近仙道的。
凌苍本来就和别的狐不同。他是难遇的金狐。清溪涧山川灵秀,在千年寂寞的修炼里,竟然有东西依靠着凌苍千年修为的狐灵和山川日月之精华逐渐聚成。
这个东西终于成形了。仿佛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已,大大的眼睛说不出的清亮,宛如柔美的月光。她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捏了捏凌苍头上两个毛茸茸的耳朵,然后笑得很开心。
凌苍怔了一怔,金色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柔美的脸。他给她取名,洛。
百年的相伴,万年的相依。他带大她,教会她一切,却没有教懂她什么是爱。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懂,彼时,他也不过是个桀骜不驯,一心想着要当上妖主的小狐狸而已。
“凌,你的尾巴又多一条啊。之后会怎么样呢?”
“长第二条。”
“长了第二条后呢?”
“长第三条。”
…… ……
还没等凌苍长到第五条尾巴,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现任的妖主比试了。这是妖界的规矩,每百年就可以找现任的妖主,胜者为王。
预料之中的,哪怕他长了五条狐尾,依旧是败给了自己的叔叔。无数次的比试,无数次的失败,他眼里只有胜利,她眼里只有心疼。
终于有一天,他成功了!却身负重伤,虽然打败了现任的妖主,但是在这样危机的时刻,无论是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凌苍再一次夺取妖主的地位。
洛从来没有离开过,将他照顾的很好。只是这一次,他伤得太重需要取昆仑弱水做药引。她趁着他熟睡时离开,就像她平日里做的那样,因为只有这样等凌苍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她。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回来了。
昆仑山的茫茫冰雪,覆盖了她的身躯。等他赶到时,唯一声撕心裂肺的“洛——”响彻天地。
当时昆仑山上还有另一个人——年纪正轻的墨琊帝君。没人知道这其间发生了什么……
凌苍日益修炼,终无所敌。凌苍稳固妖主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攻上初建的九重天宫。之后的事,就是各种神魔正记中所记载的:野心勃勃的妖主凌苍欲将仙界取而代之,天族第一届天帝毁其自身才将凌苍封入四凶冥阵。
正儿八经的记载的确是这样的。可是那一天,真正攻上了九重天的并不是真正的凌苍。
当日,凌苍自断三尾将法术传给自己一个信任的部下,让他攻上九重天,而自己却悄悄来到了被调兵去九重天而疏于防范的昆仑山——盗取了昆仑镜。
昆仑镜。可穿梭时空,更改命局。
然而,当凌苍开始驱动昆仑镜的时候才发现,洛的魂魄既没有散尽也没有转入轮回,而是飘到了丹穴山上。彼时,正值丹穴山女君越莳身怀六甲,洛的魂灵无处安身,于是投在此中,渐渐与女君越莳腹中胎儿融为一体。
这就是兰寂公主,玉霁。
七零八落的记忆不断传送到玉霁的脑海中。她不晓得自己沉睡了多久,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事来不及了,只是什么来不及,她不知道。
她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灵台清明。窗外的星斗无声地战栗着,她茫然地望着寥落的寒星一寸一寸滑向西天,直到天明。
今天是最后一天。
她终于下定决心,独身一人前往丹穴山。
丹穴山上天色正暗,在这安静的黎明前,丹穴山上每一处宫殿都挂满了大红色的喜灯。长空中数点星,宫室里万盏灯,闪闪烁烁,浑然一片梦幻之境,让人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望着满殿的喜庆,玉霁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
若是宁鸢找人假扮她的话,这个人无疑是化音。化音从小跟她,幼时偷懒不愿习字也常常是化音代笔,就算是留下令人误解的遗书,也没有人会有半分怀疑。
来到画影园的时候,果然见化音已经换好一身喜服等着了。只有一两个侍女守在旁边,玉霁捏了个诀化成司仪姑姑的样子,便将其打发了。
玉霁一步一步走进殿中,脸色早已冷了一半:“化音。”
化音并没有回头,望着镜子里的脸,惨然一笑:“你回来了。”
玉霁有些诧异:“你知道我会回来?”
“公主运气向来比我好。”她没有回头,手里拿起妆台旁的红纸,轻轻抿了一下。
玉霁不想问她究竟为什么要出卖她,事到如今问这些没意思。玉霁向来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谁知化音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是安陵氏族最纯正的血脉,可是安陵氏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她轻蔑一笑,不知是在讥讽别人还是在嘲弄自己,“看看我就知道了,我本也是十指芊芊的大小姐,哪知一朝不保,辞楼下殿,便成了你的侍女。”
“我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你的。”
没有理会玉霁话,化音又道:“但我嫉妒你!从小到大,师傅交给的作业是我帮你做的,姑姑们教的礼仪也是我最先学会的。可是你呢?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赞扬,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做!不过就是因为你是朱雀族的公主,而我不过是个没落世家的小姐。”
“我……”玉霁一时无语。化音说的都没错,她一切的好处都是这个身份带来的,可却少有人看到这个身份带来的坏处。
化音转过身子来,那张和玉霁一模一样的面孔却让玉霁有些不舒服。精致繁丽的妆容,简洁流畅喜服,称得她整个人庄重美丽,只可惜与她脸上的狰狞不相符。
“哈哈——哈哈。”化音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使得她的脸色看起来更为可怖,她对着玉霁身后,脸色惨白一分,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似笑非笑地说:“你可说好了,做了天妃后,要帮我光复安陵氏。”
玉霁忽觉身后有异,一刹之间,左耳旁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响声。玉霁身比耳快,整个人已经是闪了过去。
只见白光一闪!三支灵箭在一阵急响后穿过了化音的身子,牢牢地钉在柱子上。化音脸上是一副了然的笑。既然知道玉霁会回来,宁鸢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现在要除去玉霁已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除去对宁鸢最有害的棋子。
玉霁冲出门外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天色渐渐明朗,却见天幕下有些淡薄的乌云,显得四面八方有些阴沉。画影园清冷寂寥,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也永远不会发生。
不愿再回去面对化音的尸身,玉霁借口回了主殿。一群侍女看见公主将要出嫁,却是连嫁衣都没有穿好,这才急急忙忙地为她梳妆打扮一番。最后一叶眉描好,就听神官在外面大喊:“吉时到——”
送亲的队伍从丹穴山出发,由千匹天马万人相送,由五彩之云驶向九重天宫,一路上仙乐鸣动四方。玉霁一身喜服上了轿,嫁衣如火灼伤了远处方才升起的朝霞。
墨琊殿下来迎亲的时候,玉霁忍不住偷偷望了一眼。他一袭红衣灼眼,脸上漾着一抹光辉和无憾的笑容。四周侍女撒着桃花,取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落花簌簌洒在他身上也毫不知觉,骑着天马走在前面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徐行未停先一笑。
终于到了九重天宫,墨琊下马走到花轿前,伸手将她扶了出来。周围所有的喧闹、所有的笙歌、所有的琴音都收束在此。她将手放在他手里,止不住地心里一颤,依稀仿佛,这一世姻缘将挥别在今日。
墨琊以为她害羞,只是笑笑,反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而此刻,玉霁在心中千呼万唤,希望凌苍别来捣乱,虽然凌苍此前说了那些话,但终究还是放她回来了,可见,凌苍心中虽有不舍,也总比不想她难过的强。
玉霁和墨琊握着手一步步踏进九重天宫,每走一步,脚下竟是生出两朵桃花来,加之头上侍女散落的瓣瓣花雨,真是如梦如幻。
众宾客都已具数到位,天帝天后高坐着,脸上虽带着笑意,却有种怎么都看不透的感觉。朱雀王轸和女君越莳仅次一级坐在右侧,旁边站着的是朱雀族的大公主玉颜。这么一看,玉霁的娘家人倒是显得和蔼多了,那种从内而发的激动是装不出来的。
不若天族子弟,哭也似笑、笑也若哭,悲喜难辨的样子。
忽地,悠扬悦耳的仙乐再一次奏响,神官高声道:“吉时已到!行礼。”
二人同时屏息静气,认真至极。
正当要行礼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打断了婚礼。
“不许行礼!”
众人都循着那个声音看去,连玉霁也掀开了盖头,此时大家都忙着看热闹,也没有人来提醒她这不符合天族的规矩。
宁鸢仙子一身海棠红煞是惹眼。只见她从侧面穿过人群,带着一种不屑与与生俱来的高傲自负,朗声又说了一遍:“不许行礼!”
天帝有些怒了,当着众仙的面儿又不好发作,低声呵斥道:“宁鸢,不许胡来,有什么容后再议。”
宁鸢并没有理会,而是不顾规矩地跑到了天帝座下最得宠的司旨仙君旁边耳语了几句,仙君一脸惨然,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玉霁,看得她心里直发颤。
墨琊侧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玉霁,却是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
司旨仙君又恭恭敬敬地走到天帝旁边。这时,连天帝的脸色也变了,却依然一副掌控全局、处变不惊的模样,沉思半响,终于道:“众仙家,我看兰寂公主大老远从丹穴山跑过来,似乎有些不大舒服,先让她去后殿歇息,推迟行礼吧。”
下面一阵喧闹,大家心知肚明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面上还是乐呵呵地说“公主身体要紧”云云。
自己的手放在墨琊的手心里,让玉霁觉得很暖,仿佛众人皆可恨她怨她,唯他手中这一方天地可给她安宁,便是遭到千人唾万人弃,有他就好。
她这回才觉得,墨琊是打心里喜欢她的,只是自己一直没看出来。
只是她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局,这样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