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盛夏光年 ...
-
盛夏光年
□ LEN KRING
七年过去了,今年的新年前夕,我又再次回到了这个距离地球十亿光年远的阿拉兹克星上一个叫杜德尔特的海边小镇,距离上次我在这里度过的那个最后的盛夏,这里已经度过了它的第五百个地球年——第一千一十七个阿拉兹克星年。我在往返地球与阿拉兹克星的路途中的不完整超光速跃迁船上用相对论消磨时光度过了七年,难熬的七年,阿拉兹克星上的时间才终于过去了五百年。
坐在悬浮磁巴士上,离开阿拉兹克星首府巴沙克航空港,半个小时后穿过长长的阿拉斯特山脉的隧道,从黑暗中结束旅程,再一次见到亮光的时候,我侧过脸,透过车窗,那座古老的杜德尔特教堂经过五百年的海洋季后仍然还是原来的样子。从教堂旁边会经过一条小小的山路,这条路会游到山上去,在丘陵上绕了一圈后再下山,连接着另一边阿莫德的海边,那里有海堤,还有一片小小的沙滩,还有很多的记忆,跟沙子那么多。
我在巴士停靠点下了车,走了一会儿,停住,掏出航空港附赠的本地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那个地址,我到达航空港的时候用手机上网查过那个地址,那个地方还存在。
快到了。到了。不过,我没料到的是,这里竟然会变成一家卖围巾的专卖店。那家伙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吧,他不知道我会睹物伤情的吗?但是,我猜那家伙肯定会说,“你回来不就是为了回忆的吗?”
那家伙叫卡恩得尔,卡恩得尔·莫尔,一个很女人的名字;他的女人叫阿里德兰·莫尔,男孩子气的名字,所以总得说来他们搭档的天衣无缝。自从那年夏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他们的家,还错过了他们在海洋季开始前在教堂的婚礼,当然也就更加不知道他们现在卖起围巾来了——原来这里可是个小旅馆。不过我希望他们卖围巾的理由不是为了纪念卡波基诺,要不然我又要伤感上一段时间了。
一个俊俏的小女孩站在门口,盯着我,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长长的米黄色围巾,看上去相当的夸张。接着我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卡派儿,快进来,不要待在外头,外头冷,里面有空调,暖和,快进来!”
那两口子叫卡派儿(注1)的时候往往把那个“儿”的尾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就是卡派,那还不如直接叫拷贝呢,这两口子行事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幽默效果,这么多年来完全都没变啊!这就是小卡派儿啊,都这么大了……毕竟,五百年的休眠过去了,新生的她也快八岁了啊,我记得,那时候她还那么的小,小小的一团裹在那个透明的茧里。
“妈妈,有个肮脏的怪大叔在偷窥我!”小卡派儿大声地叫起来的时候却并不回头,直直地盯着我,好像认识我似的。真快啊,都这么大的,而且还学会了不少奇怪的用词。最让人吃惊的是,这个小女孩的口吻那么得像她,生生地把我往记忆中拽。
记得那年盛夏,那么灿烂,连空气都是金黄色的。
“我比较喜欢米黄色,空气应该是米黄色的!”卡波基诺生气地说。
“我知道你最喜欢米黄色,所以我故意的。真是的,一点文学修养都没有,空气可能是金黄色的,粉红色的,或者透明无色的,谁听过空气是米黄色的啊!白痴!”
“你敢反抗我,不识抬举!”她说着扑过来要捏我的耳朵,我顺势把她搂在怀里,轻轻亲吻着她的耳朵,细声说,“好吧,空气就是米黄色的!”
“不要往我的耳朵上吹气啊……”她说着,原先苍白的脸涨成了漂亮的粉红色。看来,我比医生还厉害。
首先冲出来的是卡恩得尔·莫尔,他以为他的女儿会有什么危险。他刚要发火赶我走,看到我,愣住了。然后阿里德兰·莫也出来了。
“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啊,好让我去接你,让你找对路了还真是奇迹!”好半晌他才说。
我晃了晃手机,“这手机快没电了,我想我还记得路,所以就自己摸索着过来了。”
“你这路痴,每次过来都迷路,你等着,我现在比较忙,我让表妹去接你,你在杜德尔特咖啡店门口等着。先就这样了!”卡恩得尔说完迫不急待地挂了电话。干,要派他们家的萝莉来接我吗,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派个小鬼过来,还不怕我把她拐卖了买糖吃吗?那家伙,一点谨慎心都没有。不过,还好,我不是坏人。
我等了很久,并没见什么小萝莉过来,到是有个御姐模样的帅气女孩向我走来,大热天的竟然还在左手胳膊上系了一条米黄色的围巾,不过也许那只是一种装饰。她径直地朝我走来,“喂,你,(找)卡恩得尔?”
“表妹?围巾!夏天!!”我看着她,指了指她手臂上的米黄色围巾,然后抬头看了看青空,太阳很耀眼。
她就是卡波基诺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简洁的可以PK掉所有的文言文和诗词。那短短的对话只是一个起点,这个起点揭开了那个夏天我们所有快乐日子的序幕,虽然那个序幕随之而来的即是个帷幕的开始,但那个夏天的每一天的空气都是向日葵的颜色,米黄色的,温暖的。
“你们还愣着干吗?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冷的天……”阿里德兰·莫尔招呼道,“卡派儿乖,也进来。”
“要他进来吗?那个大叔很可疑啊,那么脏!”我听见小卡派儿小声地跟她说,还回过头来毫不胆怯地瞅了我一眼。
“卡派儿不许没礼貌!”
“我说真的吗,事实都摆在眼前了。”
小家伙真是铜牙铁齿,一点也不输给当年的卡波基诺。
“oh captain,my captain~”为了培养卡波基诺的文学修养,我特意让人从地球捎了本《草叶集》(注2)来。
我念给她听的时候,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我也会,我跟着造一句给你听听,‘oh Capchino,my Capchino~’,乖,快,跟着我念一遍!”
她说着像往常那样爽朗地笑起来,然后接着咳嗽起来,因为惯性几乎没停下来,等我发现事态的严重性,上前拍着她的胸口的时候念得是:“oh my god,take easy!(注3)”
我冲了个澡,也刮了胡子,然后再次上到了四楼的房间里。
“这回看上去有点姿色了。”小卡派儿拉着阿里德兰·莫尔的手,指着我说。
阿里德兰瞪了一下小卡派儿,小卡派儿对她吐了吐舌头。
卡恩得尔·莫尔对小卡派儿说,“爸爸要跟这位大叔叙叙旧,你跟妈妈去楼下看店好吗?”
“嗯,好,妈妈也可以留下来叙旧,我一个人也看得住场子。”
这小鬼!完全是男孩子的口气,长大了看她怎么嫁得出去!
四楼就是小房子的顶层,只有两个房间,分布在楼梯道口左右,右边的房间还通向一个小小的天台。冬天的时候这里冷了点,夏天的时候这里热了点,所以莫尔家通常拿这个房间来晒衣服,把衣服晒在室内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传统。楼梯道口左边的那个稍大一点的房间现在已经被人占走了,这会儿,我要占走它对面那个通往小天台的房间。我估计他们家洗完衣服后就只好穿在身上晒干了。
卡波基诺砰地一声关上了她的门,直到晚饭的时候我才第三次见到她。难得的一个美人,只是冷了点。
卡恩得尔·莫尔和那时候还姓米勒的阿里德兰蹬蹬地从楼下某个房间跑上来。卡恩得尔一见到我就劈头盖脸地问,“怎么样怎么样,看到我表妹了吧,那,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
“长得挺帅的,但是因为是女的,所以就冷了点。”我如实说,然后发现他在套我的话,“……喂,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又要说我有色心没色胆了是吧!你们两只倒好,一旁亲热去了,派个非亲非故的人来接我,老实交待,你们刚才在忙什么了?”
“你这人真奇怪,怎么可以用帅来形容女孩呢!”阿里德兰·米勒红着脸把这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晃悠了过去。
“我就喜欢帅气的女生啊!”我叫得很大声,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肯定是故意的,然后又降下声来,“所以,卡恩得尔从来不会对我有防备心,因为我不会跟他抢一个温柔贤淑型的女人嘛……”
卡恩得尔·莫尔和阿里德兰·米勒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这时候,卡波基诺的门突然开了,她伸出她那颗帅气的脑袋,然后对我说,“freak, r u a gay?”(注4)接着她突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忙伸手去贴自己的跷起的嘴唇,好像要把所有的话都收回去似的。我们寂静一片地站在楼梯口,静得都可以听见乌鸦飞过的声音了,她努力地想了一阵如何圆这个尴尬的场子,然后丢下一句“不可以在我门前聊那些猥琐的话题哦!”,然后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这让我一直郁闷到晚饭的时候,而卡恩得尔和阿里德兰则一直笑到那个时候。
“一千一十七年了啊!”卡恩得尔·莫尔说。
“是啊,一千一十七个阿拉兹克星年了啊!”我说,“不过,对于我来说只是过去了七个地球年。”
我打开原先住着卡波基诺房间的那道门,朝里面看了一眼。房间里挂满了她留下来的围巾,在海洋季其间,卡恩得尔把他们收藏的很好,都几百年过去了,它们却依然崭新如初,像时光那样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布满了空气。这个房间现在充满了她的记忆,所有她遇见我之后的记忆。我看了看,没有看见那条她最喜欢的米黄色围巾,不过我突然记起来,那条围巾现在正围在小卡派儿的脖子上。
然后我合上那扇们,那些记忆已经不属于她了,那么也应该也不属于我。我穿过另一个小房间,走到小天台上,卡恩得尔紧跟在我身后。
“这些年里你都去了哪,都做了些什么?”
“搭着不同的星际飞船走走停停,”我说的时候盯着天台对面小山丘上的铁塔,“你知道,像原来那样,拍拍照片,拍风景,拍各种各样的人……还有各个星球上那些‘刺向天空的塔。’”
晚饭后,我们在楼顶的小天台上喝啤酒,卡波基诺依然躲进她的小楼成一统。
酒过三巡之后。
“你表妹,有交流障碍症吗?”我小声地问卡恩得尔·莫尔。
“她比较害羞而已,特别是当有你这个闲杂人等在的时候!”卡恩得尔很认真地说。
“切,怎么会,明明是个这么帅的女孩!”
“这跟帅有什么关系!”阿里德兰·米勒帮腔道。
“那不如,你请她出来喝啤酒,看看她是不是会害羞的拒绝你。”卡恩得尔纵勇我。
“去就去!”我提了两罐啤酒过去,然后不久后,我提着一个空罐子回来。
“怎么了?”卡恩得尔问。
“她说外面太热不出来,要待在空调房间里,不过啤酒她拿走了。”我这么说着的时候,从小山丘上刮过来一阵微风,这风肯定是从山丘那头的海边公路刮过来的,温柔的让人难以至信。
“好吧!”我说,“我没有告诉她,其实现在很凉快。”
“你这白痴!快,再去叫一次!”
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再去了一次,这次回来,我对他们重复了一遍卡波基诺对我说的话,“空调房间里可以戴围巾,外面是夏天,不可以。”
“我靠!你这超级笨蛋,你如果请不出我的表妹的话,你就等着晚上睡天台喂蚊子好了!”
“这里有很多蚊子!?”我十分吃惊。
“我像是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我只好带着卡恩得尔·莫尔的恐吓去三请卡波基诺。
“咚咚咚……咚咚咚……”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嘟囔着。
那门终于开了,卡波基诺皱着眉头,“你开门怎么用嘴的!”
“我还可以用嘴喝啤酒呢!”我说。
“傻冒!”她说着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那笑灿烂的可以和向日葵相比。她板着脸不露表情的时候冷若冰霜,冷美人,帅的让人窒息;笑的时候,那么清新,但还是很帅。
“真帅气!”我不禁脱口而出。
“说我吗?”她停下笑,板着脸问我。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那你看上我了?”
“Bingo!(注5)”我说完,便栽倒了,我以为我会栽到地上的,说不定还会滚下楼梯去,一直从四楼滚到一楼,再滚进地下室——海洋季的时候阿拉兹克星的人们就是在他们的地下室做茧长眠的。但,卡波基诺意想不到地迎了上来,让我栽到她的怀里去了。天知道,那天我喝了多少啤酒,以后我时刻牢记着,就算是为了壮胆也不应该去喝那么多的啤酒。
“你他妈的酒品怎么这么差的,才五罐啤酒就醉的不醒人事了!”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卡恩得尔·莫尔在一旁不停地教悔我,“我真怕带你出去喝酒会让你失身。”
“不要想太多了,”卡恩得尔·莫尔拍了拍我的肩膀,“要不是有你,卡波基诺最后的那段时间会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吧,她说她非常讨厌异星人(注6),死也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比我的民族主义情绪还要出格,但她,却正是因为你这个异星人,才走出了那个房间,然后获得了新生!”
“不要想太多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晚上我们去天台喝酒去,旧时光啊……”
“我已经很久没喝酒了。”我说完,沉默了。
“那就喝茶,朋友送了几罐上好的阿迪多斯产的茶叶给我。”他说。
宿醉后的那天清早,醒来后,大家在天台打牌,拉里格拉底的玩法,于是我们把卡波基诺也拉了出来。
“三缺一!”我对她说。
“外面热!”她隔着门说。
“我把风扇搬到外头去了。”我对她说。
她打开门,看着我,“那能不能把空调也一并搬出去?”
我听完后,差点没冲动的冲上去K她一顿。
卡恩得尔·莫尔之前对我说,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管如何,好歹也要把女王给请出来。
“可是我心爱的围巾……”她指着脖子上的围巾。
“你知道不知道夏天戴围巾是一件让人发指让人极度深寒非常恐怖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啊!”我对她说了我的感觉。
“我喜欢!我愿意!怎么着了!”她生气了。
“好吧好吧!”我把她的围巾从她脖子上取下来。
“你干什么?”她拽住自己的围巾不放手。
“放手!”
“我不放!”
“放手啦,我又不是跟你抢!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相信我!”我很认真地看着她,然后我的催眠终于起效果了,她抓住围巾的手放开了。
我拿着她那条米黄色的围巾在她的胳膊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结,“完工!”我说。
“这原本是我的主意!”她终于想起来了,她过来接我的时候,就是这么把她的围巾系在自己的胳膊上的。。
“是的,当然是你的,但我也记住了。”
我对她裂开嘴笑,不过我想那时我笑得肯定很难看,因为她放肆地大笑起来,“切,傻冒!”
卡波基诺总是说,我是一个能让她变得鲜活起来的男人,也许吧,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不知廉耻不择手段不管犯贱地去讨她的欢心,让她快乐起来。每个爱上女人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吧,即便我用了那么多的贬义词,也不能改变这件事的神圣性。爱就要让她感到快乐,这是非常神圣的一件事情,毋庸置疑。
“记得那段时间,白天你大部分时间都背着相机去海港那边拍照,而卡波基诺就会时不时地开门偷偷去看你房里有没有人,有时还会穿过你的房间跑到小天台上去看对面山丘上的铁塔。他也对你说过吧,她就喜欢这些‘刺向天空的塔’,它们那么的生机勃勃,时时刻刻地都在寻找着天空,寻找着希望。”卡恩得尔·莫尔说着喝了口茶。
晚上虽然倍感清冷,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坐在天台上喝着茶,阿里德兰·莫尔和小卡派儿也在。
“妈妈,卡波基诺是他的恋人?”小卡派儿突然指着我的脸问,“我怎么老听到他们的故事,卡波基诺和……”
看起来阿里德兰还真得跟她说了不少的故事呢,不过,现在的小鬼察言观色的能力也真是太恐怖了点!
我往往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跑到海港那边,或轮码头和火电厂那边拍照,有时还会去隧道口附近拍些杜德尔特教堂的照片。每天晚上回来,大家依旧在天台上喝啤酒,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后照例打半个小时拉里格拉底玩法日纸牌游戏,然后我告别他们,背上相机出去转悠。这样忙碌着过了六天之后,剩下的本应该是我待在的杜德尔特小镇,待在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天的,但那天早晨打完牌后,卡波基诺突然拉住我的手,“带我一起走。”
这改变了一切。
我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好,我带你一起私奔!”
我当然是被她狂K了一顿,然后卡恩得尔·莫尔和阿里德兰·米勒洒着泪水目送着我们离去,那欢送的场景异常的宏大,夸张的让人张口结舌,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我记得有一个地方还没拍过照。”我想了一下最后一天应该去的地方。
“哪里?”
“阿莫德的海堤和沙滩。”
“那边……是不是远了点啊?那可是乡下唉!”她有些犹豫。
“那你回去好了……”我回过头去假装不看她。
“好啦好啦,我去我去!”她迫不急待地说,好像我会反悔似的,不过她适时地补充道,“打的去,车钱你付。”
我原先就是准备打的士去的,既然现在两个人去,起不是说明我赚到了一半路费。
去阿莫德的上山路经过杜德尔特的大教堂,她看着教堂直到消失在视野中后才突然说起,“如果可能的话,我以后会在这里举行婚礼的,小镇的人都在这里举行婚礼,好像都变成一种传统了。卡恩得尔和阿里德兰也会在那里,在这个盛夏结束海洋季到来之前举行他们的婚礼。”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这句话中前半段的真正含义,“为什么,你是基督教徒吗?”
“不,我像大多数人那个是信奉新宗教的啊,只是觉得教堂比较神圣吧,还有牧师主持婚礼,宣誓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你还真爱玩呐,要不如果有机会,下个盛夏我再来杜德尔特的时候,那七天你都跟我出来玩好了,玩可是我的强项,呵呵……”我这么说的时候却并不肯定,因为下个盛夏就要到五百年后了。
“下个盛夏啊……这个夏天都还没过完呢!”她说着眼神有些落寞。我扯了扯她系在胳膊上的米黄色围由,她回过头来对我勉强地笑了笑,还是那么帅,不过还是有点落寞,只是淡了些。不过一到了那条海堤和那片沙滩,所有的落寞就跟着海潮冲走了,洗得一干二净的。那天下午我们玩得非常的开心,本来是来拍海堤,沙滩和海的,结果我把胶卷都浪费在了卡波基诺身上。
“你要赔偿我!”我对卡波基诺说。
“没问题!”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喘着气。我们真是玩疯了。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我还记得等到第二天我们回去的时候卡恩得尔·莫尔对着我怒火冲天的脸色,“我都跟我说了,不要让我表妹累到,要不然我会要你的命……老天啊,她竟然连抗菌素都没带,都是你的错,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当心,所以说,“不如我们上去到海堤上坐坐,休息一下吧?”我拿出航空港赠送给暂留阿拉兹克星的异星客人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也不早了,待会儿我们就可以找辆车子回去了,也不知道最后一班车是几点钟。”
“真想永远都这样啊!”我们坐在海堤上的时候,面潮大海的卡波基诺突然这么说。以后的那段时间里,她常常都跟我说,以前她在她的那个小小的房间里静得甚至可以听到从地心之海传来的浪涛声,但自从我来了以后,她就只能听到她自己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了。
“怎么可以永远这样呢,快乐的事情不能常常去做的啊,不然快乐就没味道了。”我说。
“可是我想啊!”她回过头来对我露齿一笑,那么帅气的一张脸,却还是那么苍白,“我想剩下的生命里每时每刻都充满快乐!”
“你还真贪心!”我这说是因为阿拉兹克星人的寿命几乎是地球人的十倍,而且在他们在成年期的时候会一直保持他们那张年轻的脸孔,从来不会衰老,一点都不想地球人那么的脆弱。
“我喜欢啊!”她说着站起身来,放肆地对着大海大声笑起来。
然后我们又坐在一起,就那么坐着,然后我们睡着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卡波基诺的头还靠在我肩膀上正睡得香。太阳正在慢慢地沉到海里,天空的蓝色从一种很浅的颜色变成一种深深的蓝色,夜游的蝙蝠开始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蝙蝠们只飞了一段不长的时间,因为突然开始下起雨来,我们误了最后一班通往杜德尔特的巴士。
那一晚,我们只好被迫在当地一家简陋的小旅馆里过了一夜。那家简陋的小旅馆那时候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单人间。
被雨淋得湿渌渌得我们——被雨水浇湿了,纵然是盛夏的雨水,也会感到彻骨的寒冷的吧,但是我们那两颗燥热的心,在这样特定环境的感招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各自身体内的欲望燃烧了起来。颤抖着,但显然不是因为冷的缘故,我们开始轻轻抚摸起对方的脸。
“如果……”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你要等我长大,如果五百年后……” 这时候打了个响雷,我只听到了雷声,沐浴在闪电的电光中的我马上被狂野的本能淹没了。我热烈地抚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我轻啮着她的耳朵,脖子,嘴唇,然后我们疯狂地亲吻起来。
在这个盛夏我们进入了自己的盛夏……
“你们真像是疯了一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她在不久前不小心感染了迪拉克菌体的,可是我不想这影响到你对她的看法;而且她也不让我告诉你。”卡恩得尔·莫尔对我说,这时候阿里德兰·莫尔已经带着小卡派儿离开了小天台,去空调房里去了。
迪拉克菌体,它不是一般的细菌,它是一种简洁到极至的生物模型,一种DNA生命体。
数亿年前人类向宇宙空间的大迁徙开始了,只到新宗教兴起为止,地球十亿光年半径范围内开拓了数以万计的殖民星球。大迁徙之后七千年,新宗教开始实施星际隔离政策,这个政策实行了长达一亿年,在那漫长的一亿年的时间里,地球十亿光年半径范围内被开发的殖民星之间都没再相互接触过,只有主持这个由新宗教主导的长期的隔离进化观察计划的地球方面会时不时飞往各行星上空采集数据。这个隔离进化观察计划最后所递交的报告上写着:各个星球的人类,利用他们的科学技术(主要是生物技术),以及对环境的适应性,进化成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类,或许有些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人类了。
是的,有些新人类已经完全不像原来的人类了,比如说阿拉兹克星的人类,他们的寿命长达一千年,并且成年后会一直保持着他们年轻时的脸庞,只到他们把这带进坟墓。
但是,迪拉克菌体很特别,它会随机性的篡改生命体的DNA,虽然只限于对作为单体的一个完整细胞内的DNA进行感染,但这已经十分的可怕了。被迪拉克菌体感染的人被称为携菌者,迪拉克菌体会让携菌者产生多方面的影响,大部分人都会死去。
我发现我当机了,哭笑了一下,“你是怪我们那天疯狂的□□,我让她累到了吗?”我摇了摇头,“也是啊,你知道吗,为了让她得到更大的满足感我把她那条心爱的米黄色围巾缠在她的脖子上,勒得紧紧的,差点没有把她勒死。你和阿里德兰真得应该试试这种让人窒息的爱。”
“原来你们那天就……不了,不了,唉,老了啊,哪还折腾的起啊!”他一脸的哭笑不得,“也难怪,那时候我倒真是觉得很奇怪,那天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在她脸上看到的那种满足,那种快乐,那种欣喜,还有其他一些我以前看都没看过的正面神情;虽然那天我们不得不把她送到医院去。如果我真得要怪你的话,我大概只会怪你们看日落看到睡着了,然后下雨的时候你又不脱下衣服为女士遮风挡雨。”
“我是打算那么做的,可是,她说要淋最后一次雨,要不然,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就算我现在这么淡淡地说着,还是感到一阵阵心痛。
“那时候拍的照片呢?”
“胶卷被雨淋湿了,什么都没留下。”我干笑了一声,“这样也好,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拿着照片和别人一起分享那段美妙的时光了,那段记忆就让我一个人霸占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心痛的感觉一点也没减轻呢?那段记忆越是生机勃勃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愈加地感觉到疼痛,为什么?为什么呢?“……我就可以霸占那段记忆了——卡恩得尔,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是啊,你太自私了!”他说。
我的眼泪不能控制地流下来。
“你需要治疗,进行异体细胞修复基因疗法,这是目前唯一的途径!”我抓着卡波基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需要你!”
“可是,就算治好了,那时也不是我了啊!”她对我大声叫起来,眼泪流出来。
迪拉克菌体有一种特异性,因为它们本身就不可能以复数出现,每个单体的迪拉克菌体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DNA生命体——它们又被称为祖先的迪拉克菌体,只因为它们都有篡改生命体的DNA并对它们加以改造并生成他们可以自由增殖的初代,次代……它们才有这么一个统一的名字。一旦一个迪拉克菌体选择了它的宿主,就说明它放弃了其它的选择对像,它对其他人就变得无害了。被感染了的宿主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携菌者。携菌者的意思就是,他们身上的每一颗细胞都被初代迪拉克菌体异化,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异体细胞修复基因疗法获得新生。
经研究发现,这种迪拉克菌体唯一不能感染的就是生物的精子和卵子,这大概是因为它们还不能算是完整的细胞。异体细胞修复基因疗法就是通过卵子或者精子中所携带的它们所有者的基因进行基因修复,有些类似于克隆,但不完全是这样。异体细胞修复基因疗法利用的是相对于携菌者是异星人的异性的生殖细胞来和携菌者的生殖细胞进行的融合修复,它会尽量抑制异星人生殖细胞中的生物表现性状,最大限度地让那二分之一的携菌者的健康细胞把她生前所有的生物表现性状都表达出来。
“我不管……”我抱着她的脑袋,轻柔着她的头发,“我不管那算是我的女儿还是你……不,那就是你,我需要你!”
我说着,眼泪也不听话地流下来。
“我就知道,你的到来会让卡波基诺好起来的。”卡恩得尔·莫尔笑着说,“卡波基诺让你等她五百年是吧,你做到了!”
“要不是你以海洋季的理由赶我走,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我擦干眼泪,然后说,“那时候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看着她再次长大!”
“但是你不能呆下来,这是件好事,不是吗!我们在海洋季的时候会结成茧在各自深海的家园中沉睡上数十年甚至数百数千年;这是我们的生物钟规定的,而你们不用,不是吗?”
我只好点点头。
阿拉兹克星有两个地壳,外地壳和内地壳,他们之间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洋稳稳地托着阿拉兹克星外地壳上的各片大陆和岛屿。人们称那片环形的海洋为地心之海,虽然它并不到达地心。每隔一段时间,内地壳就会有一次漫长的火山造山期,地幔不安地燥动,喷射而出的岩浆气化了小部分的底层地心之海的海水,让它们形成高温高压的气体,它们将占去地心之海大部分的体积,被迫流离失所的海水会流向和庞大的地心之海相连的阿拉兹克星七条细长的大洋,然后喷射向天空,然后从高高的大气层酒向大地。那会是场铺天盖地的大洪水,就算是圣经创世纪中所提到的洪水都没这里看起来壮观。这就是被阿拉兹克星人称为第五季的海洋季,在海洋季里,阿拉兹克星就是一颗表面完全被水覆盖的水星,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会由身体中分泌出一种丝状物把他们自己包裹起来。这种丝状物还会和海水产生某种生化反应让他们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每次海洋季长短不一,视内地壳的造山活动的剧烈程度而定。那些产生的高温高压的气体与海水间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在造山运动其间仍旧牢牢地托着外地壳,而其间剧烈的气化所引起的大地震虽然不是致命的,但危害还是不小,不过看起来杜德尔特小镇在那次大灾难中没有受到太多的损失。那时候据阿拉兹克星的科学家们预测,最近的海洋季很可能就在那个盛夏之末出现,而且会持续上五百年,这也正是我这个摄影受好者到这儿来的主要原因。而那时候很少接待异星客人的卡恩得尔·莫尔那么爽快的答应要款待我——之前我只去过他那里两三次,因为巴沙克网友聚会的缘故,所以每闪都只在他那里做了短暂的停留,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我们就只在星际网络平台上聊天,他曾明确表示过他是个排外主义的民族主义者——是有原因的,因为那是卡波基诺在那个盛夏剩下的最后机会。
那时,我们——包括卡波基诺在内,是看着经过快速成长孕育设备成长起来的小婴儿在海洋季来临之前结成茧,然后安然入睡的。经过基因调度她会在那个茧中继续成长到她七岁时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我用相对论浪费掉了自己的七年时间来平衡这段五百年的时间,因为这段五百的时间,她会长成她七岁时的样子,那时候我也应该长成+7的样子。
“那是你!”我对卡波基诺说。
“你要等我五百年。”卡波基诺对我说。
“一定。”我承诺道。
那年夏天,我几乎把杜德尔特咖啡店旁边的那家阿布商店翻了个底朝天,幸亏还让我找到了一箱子的围巾。把它们费力地搬到小天台对面的那座小山丘上,然后爬上那座作为小镇的电视信号发射塔而早已被废弃不用的铁塔上,把那些长长的围巾一条条如数地系到上面,让它们迎风招展,让它们像鱼儿一样地游荡在最后的盛夏的米黄色的空气中。我站在上面,向将要做异体细胞修复基因疗法而剃光了头发的卡波基诺大声地喊,“表妹!卡波基诺!卡派儿!我的小卡派儿!我爱你!嫁给我吧!”
然后,我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去,留下那些围巾继续在风中飘扬。它们就让卡恩得尔·莫尔,阿里德兰·米勒还有小镇的警察来慢慢地收拾吧,我和我的卡派儿要去教堂宣誓去了!
“我想把卡波基诺房间里的围巾系到小山丘的铁塔上去,再一次。”我对卡恩得尔·莫尔说。
“再一次,你知道那可是犯法的!”他说。
“我喜欢。”我笑着说。
“要怎么宣誓?没有牧师可以吗?不用按着圣经?我这样光着脑袋,像野和尚一样,来这里是不是太不雅太不神圣了点?我这样很丑吧!”她问了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问题。
我用我的嘴堵住她的嘴,“不,你有时候很淘气,有时候很可爱,有时候很美丽,但是,你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帅!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帅气最勇敢的女孩!我爱你,我是说真的!”
“那好吧!”她也很认真的样子,拿出了我送给她的《草叶集》,“既然没有圣经,那么就按着这个对我说,‘oh Capchino,my Capchino!’快!我只给你一秒钟时间宣誓!”
我等不及她倒数计时,我怕她反悔,我怕失去了这个机会就再也等不到相同的机会了,我迫不及待地跟着她重复了一遍:“oh Capchino,my Capchino!”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我爱你,嫁给我吧!”
“好吧!”她露齿而笑。
我站在铁塔上,再一次,虽然盛夏还那么的遥远,但海风足够让所有丝丝缕缕的记忆碎片再次迎风起舞,我大声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天台喊着,“表妹!卡波基诺!卡派儿!我的小卡派儿!我爱你!嫁给我吧!”
在皓月之下,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颗帅气的小脑袋从小天台上的门缝里钻出来,正往这边看着。
最后的最后,我停下来,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那句誓言,“oh Capchino,my Capchino!”
----------
注1:Capire,卡波基诺(Capchino)的昵称,跟Copy音很接近,Copy就是拷贝,复制的意思。
注2: Walt Whitman 《Leaves of Grass》
《草叶集》的作者是□□·惠特曼(1919~1892〕美国著名的民主诗人。生于长岛一个海滨小村庄,当过邮差、排字工、乡村教师、编辑和报纸主笔。《草叶集》是他惟一的一部诗集,几度增删修订,成为美国诗歌史上最伟大的一部诗歌经典。
《Oh, Captain! My Captain!》是诗集中的一首诗。
注3:我的天啊,放轻松些!
注4:你是同性恋吗?
注5:答对了!
注6:各殖民星人对他们星球以外的人类的称呼
附:
Oh, Captain! My Captain!
By Walt Whitman
Captain! my Captain! our fearful trip is done,
The ship has weather\'d every rack, the prize we sought is worn,
The port is near, the bells I hear, the people all exulting,
While follow eyes the steady keel, the vessel grim and daring;
But O heart! heart! heart!
O the bleeding drops of red!
Where on the deck my Captain lies,
Fallen cold and dead.
O Captain! my Captain! rise up and hear the bells;
Rise up--for you the flag is flung--for you the bugle trills,
For you bouquets and ribbon\'d wreaths--for you the shores crowding,
For you they call, the swaying mass, their eager faces turning;
Here, Captain! dear father!
This arm beneath your head;
It is some dream that on the deck
You\'ve fallen cold and dead.
My Captain does not answer, his lips are pale and still,
My father does not feel my arm, he has no pulse or will;
The ship is anchor\'d safe and sound, its voyage closed and done;
From fearful trip the victor ship comes in with object won;
Exult, O Shores! and ring, O bell!
But I, with mournful tread,
Walk the deck my Captain lies,
Fallen cold and d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