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线》木木戌

1、第一章

　　树枝如万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漆黑的夜里舞动着。风咆哮，和着舞动，在黑暗下奏出阵阵让人身心发寒的旋律。
　　云嵘像无头苍蝇一样，失神的在黑夜里乱窜。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不是说不离开吗？不是说不带他离开的吗？
　　身体虚空了一般，没有丝毫力气，却还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一定要找到。娘走了，爹也终究要离开，去陪她，去陪娘，怕她寂寞，怕她害怕，那他要怎么办呢？
　　谁来陪他？
　　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上下都凉透了，由内向外散发着寒气。他不能软弱，他不要软弱。峥儿呢？为什么找不到？
　　难道真的离开了吗？
　　不要他了
　　都不要他了

　　郊外空气格外清新，几只鸟儿争春时的嬉戏鸣叫，顺着粗壮的树干向下探，一五六岁的孩童乖巧地坐在树下，忽灵灵的大眼睛懵懂的看着一年轻少妇，少妇亦望着孩童。她着装简单，头发随意挽在耳后，虽衣着些许杂乱，但难掩她姣好的面容。此刻眉头紧皱，眼中一丝不舍一闪而过，咬紧下唇，摇摇头挎起包袱转身跑去。只留孩童独自坐于树下。
　　初春的天气还未转暖，丝丝风吹过还有些凉意，树枝上稀稀疏疏抽出嫩芽，如入世未深的婴儿，将嫩的生长着。孩童玩弄着刚钻出土的小草，不时望着少妇离开的方向，却久久空无一人，手中一扯，草儿断在不安的手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悉悉索索的作响，孩童不免有些害怕，不由抓紧了衣摆，却依然不肯离去，固执的向无人的小路张望。
　　娘怎么还不回来？是迷路了吗？娘，快回来吧，峥儿好怕，好怕。
　　‘峥儿，峥儿，你在哪里？’有些沙哑的声音，虚弱无力的呼唤着。
　　听到呼唤，孩童霎时站立起来，冲着声音的来源颤声问；‘娘，娘是你吗，你来接峥儿了吗？他冲向声音的来源，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娘，娘，峥儿还以为娘不要峥儿了，娘别丢下峥儿好不好？’
　　‘峥儿，你看清楚，我是哥哥啊！’来人不过十一二岁，着素白长衫，年纪虽小，但眼神动作中不时散发着睿智老成。‘哥哥，哥哥，你陪我等你娘好不好，娘说会回来接我的，好不好？好不好？’
　　被称为哥哥的少年眉头如揉皱又抹平的纸张一样纠结着，随即舒展开。微笑着抚上孩童的背，一下一下如春风当入心底。
　　‘峥儿要乖，以后都有哥哥陪着峥儿不好吗？’哭泣的孩童从白衫中探出脸，天真的望着少年；‘是不是峥儿乖乖的，娘很快就能回来了？’
　　峥儿，我的峥儿，哥哥又何尝不希望他们回来。
　　‘峥儿，姨娘去寻找幸福了啊，只要峥儿乖乖的，他们才会幸福啊。’喃喃的，像是对自己说。
　　峥儿含泪点点头：‘那是不是，峥儿乖乖的，哥哥就会陪着峥儿？”
　　“嗯，只要峥儿乖乖的......”
　　“永远永远不丢下峥儿吗？”
　　“嗯，不丢下！” 抱起趴在胸前抽泣的孩童，缓步而坚定的向黑暗中走去... “峥儿，哥哥带你回家！”
　　风咆哮，树枝在黑夜里乱舞，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天已经黑透了，月亮星星也偷懒似的，躲在云层中不出来。
　　云峥从白衫中抬起头，红润的脸上还粘有泪痕。轻轻拽了拽云嵘的衣衫，颤声说：“哥哥，我怕。”
　　云嵘低头看云峥惊恐的大眼睛转来转去，身体因恐惧更加埋入云嵘清瘦的胸膛中，拽他衣衫的手微微发抖。云嵘浅笑，抚了抚云峥的背，又在云峥粉红的靥边啄了一下，才轻声说：“峥儿，别怕，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乖，睡吧，醒来就到了。”
　　云峥点点头，乖巧的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只是一直未曾睁开眼睛。
　　云嵘看着清颤的睫毛，依然攥紧他衣服的小手 把云峥更加向胸膛紧了紧，加快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大少爷，小少爷...你们在哪啊？...”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呼喊，有些突兀，接着看到微微闪动的火把光点，一点点向前移动。
　　“峥儿，别怕，云伯来接我们了。”安慰了怀中人，云嵘朝光点方向唤道：“云伯，我们在这里。”
　　火把越来越近，不一会来到云嵘跟前，来人大约40岁左右，略带沧桑的脸上堆满笑纹。 “大少爷，小少爷，你们没事吧，总算找到你们了！”向身后凌利的扫了一眼：“还不快接过小少爷。”立刻站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伸手就要从云嵘怀里接过云峥。
　　云峥惊魂未定：“我不要，我就要嵘哥哥抱着。”说着抱紧云嵘，把头埋入他颈窝。
　　云伯瞳中闪过一丝担忧：“可是，大少爷你......”身子弱三个字硬生生的梗在喉咙。
　　“没关系的，我来就好。” 少年萧条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至云宅，素白灯笼高高悬挂在大门两侧，某种恶兽眼睛似的，蛰入人心。
　　夜更加的冷，莫名的寒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头。
　　云嵘不经意的颤抖了下，云峥探出头，伸手抚平哥哥皱起的眉头，稚嫩的嗓音传入云嵘耳畔：“哥哥，别怕。 ”
　　是啊，不能怕，如今整个家的担子都挑在他肩上，不能软弱，不能退缩。
　　“大少爷，你快把小少爷放下，一大早便出门找小少爷，粒米未进，身体怎么吃得消呢，让老奴准备些吃食吧。”
　　“我不饿，峥儿，饿了吗？”
　　“嗯，哥哥，峥儿好饿..”
　　‘好，那准备些吧。’ 言罢，步入侧寝，将云峥放于床塌上。
　　白蜡烛闪着微弱的光，屋内的摆设仿佛提醒主人似的，素白一片，连刚刚从云层中显现的月光都散发着煞白的光，云嵘一阵心悸。望着透过窗子映在脚边的枝叶，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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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嵘儿。”云琼苍白的脸与平时的威严不太符合，干烈的嘴唇艰难的一张一合，虚弱的躺在床.上如同将死的雄狮。
　　“爹，嵘儿在。”
　　“..嵘儿..”颤抖着的血管膨胀的手微微抬起，云嵘赶忙抓住，含泪听云琼下文。
　　“嵘儿啊，咳咳....爹要去...去陪你娘，以后...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要照...照顾好峥儿，你娘她要等急了，爹去陪...陪她...”手无力的垂下。
　　一时间，哭喊声，抽泣声，此起彼伏，在云嵘听来却如同虚无，握紧云琼无力的手，仿佛一松手便会消失一般，良久不肯起身。
　　凄怅无奈的伤痛，一点一滴从稚嫩清瘦的脸庞上婉蜒开来，落在地上，归于尘土。
　　爹爹走了呢，真的离开了。
　　脑海中还印着爹爹爽朗的笑脸，严厉的责怪。
　　一幕幕，一事事，一桩桩都近在眼前。而如今却毫无生机。
　　爹爹现在应该与娘相聚了吧，我应该替爹高兴，可是为什么泪水一直从眼角向下淌，我不能哭，云家需要我，峥儿需要我，我不能让这个家垮了。
　　“哥哥，你怎么了？”
　　恍惚间，感到温热的触感抚上脸颊，回过神来，却是峥儿抬着小手为他拭泪。
　　怎么又流泪了呢？真没出息。
　　自嘲的笑笑，握上颊边的手，心里立即一暖，如同无数糖果塞进心窝，满满的，甜甜的。握住了就不舍放开。
　　不知峥儿心里如何想，还是个孩子啊，本改嘻笑玩闹的年纪，却已经会安慰人了手心的温度那样炙热，炙热到令人心疼。
　　“扣扣...”传来敲门声。
　　“进来。”云嵘收了收自己的情绪，正色道。
　　仆人将饭菜放在桌上，人便离去了。
　　云伯倒也细心，知道此时夜已深，两位少爷又许久不曾进食，做的都是些清淡的食物。
　　简单吃了些许，便让人收走了。
　　子时已过，远处响起梆子声，一声声敲得人透心的凉。
　　哄云峥睡后，云嵘穿过走廊，至正寝。
　　堂前设燎照明，堂内守着几个仆人。云嵘摆摆手，几人便出去了。
　　进入帷帐，掀开衾，无血色的脸钻入瞳镜。
　　仿佛这一刻，云嵘才真切地感受到云琼真的走了。
　　正所谓：天子死日崩，诸侯日蔑，大夫日卒，士日不禄，庶人日死。
　　丧礼自寅时开始准备。
　　入棺、盖棺、祭奠，举哀。
　　不断有宾客吊唁，云嵘一一答拜，痛哭声如灵蛇钻入他脑海，脑袋嗡嗡快要爆了。
　　云嵘失了魂似的，如个木偶般随执事者的牵引而动作。
　　直至灵车被迁入祖庙，祖祭开始时，云嵘才回过神，这一路却不知如何走来。
　　因云家对外宣布，柯以晴随云琼殉情，今日二人丧礼一同操办，事物繁多，各种繁文缛节，云嵘全依照执事着指令行事。
　　只有两句话萦绕在耳畔：“爹爹走了，真的走了。”
　　亥时才得以回家，刚跨过槛，一抹素白身影便扑过来抱住云嵘，云嵘仿佛没知觉似的，继续向前走，云峥似乎感觉到气氛的沉重，乖巧的跟随云嵘之后。
　　穿过门廊，步入前庭，两旁的物件缓缓后退，平日里行透了的路，今日变得如此的长，如此陌生。
　　“哥哥”直到衣角被人扯了几下，云嵘才顿住身子，转身对云峥微微一笑。只觉得这笑仿佛耗尽了全部心力似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哥哥，哥哥还有峥儿，哥哥不要难过。”明亮的眸子发出盈盈的光，补充了云嵘缺失的力气。
　　照顾好峥儿...照顾好峥儿...
　　他是长子，是云家的主力，怎么能如此乱了分寸。
　　云琼把这一家子交于他手上，他怎能感情用事。
　　“哥哥，峥儿想睡觉，你陪峥儿好不好。”小手扯着衣角摇了几下，眼中掩不住的期待。
　　峥儿这么可爱，他应该让峥儿感到温暖才对，他是哥哥啊！
　　苍白的靥边绽放出如清涟般素雅的笑，拉着峥儿，只觉得脚步快了许多。
　　蜡烛摇曳的光都是温暖的。
　　峥儿啊，哥哥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