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仙人掌》悠然若水

1、再见仙人掌

　　晓萌：
　　跟季庾再见已经是那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我一直觉得在同一个城市的生活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连偶然一面的机缘都没有，果然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所以，当季庾在光影里走过来的时候，我有点恍惚，好像是遇到异世空间里的他，而我们似乎从未相识过。直到他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欢快的跑过来与壮壮笑做一团，我才回神一样，细看这小女孩，原来是壮壮幼儿园里最好的小伙伴甜甜。
　　“妈妈我和甜甜去玩秋千！”壮壮拉着甜甜的小手，向不远处的秋千跑去，我看见甜甜的小裙子飞舞起来，像只粉红色的蝴蝶。
　　我只得朝着这两个小家伙喊了一句：“小心点！”
　　然后我听见季庾在背后说：“真巧啊。”

　　季庾：
　　今天是周末，巧欣跟人约好去逛街，说我难得休息要好好陪陪甜甜。
　　我原来最讨厌逛街，认识巧欣之后曾耐着性子陪她逛过街，才发现女人是一种神奇的生物，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但是逛起街来能踩着高跟鞋走一下午也不觉得累。后来巧欣见我总是一脸无趣的跟在后边就说我这人太没劲，索性再不要我陪着一起逛街了，只是她想逛街的时候我得在家里当奶爸。
　　我虽然总是很忙，甜甜见到我的时候却总是很粘我，我对女儿也是宝贝得不成，几乎有求必应。
　　巧欣走了没多久，甜甜就过来扬着小脸跟我说：“爸爸，我想去南海公园。”
　　“为什么呀？”
　　“壮壮说南海公园里有滑梯，有秋千，有转椅，还有好多人放风筝呢！”
　　“壮壮是谁呀？”
　　女儿一脸鄙夷的说：“壮壮就是壮壮。壮壮说他妈妈总带他去南海公园玩，我也要去！”
　　我看看外面炎炎的日头，说：“爸爸可以带你去，不过你看现在外面很热，所以咱们要等到稍微凉快点再去。”
　　甜甜撅着小嘴想了一会说：“好吧。”

　　晓萌：
　　“壮壮是你儿子？我女儿今天一直说壮壮总来南海公园，她也要来，我还在想壮壮是哪个臭小子呢。”季庾跟我说这话时，我们坐在树阴下，
　　季庾去买了饮料回来，是我曾经爱喝的雀巢拿铁。现在我的胃不太好，不敢喝冷饮总是随身用保温杯带着温水，只是难得他记得，我道了声谢谢接了过来，说：
　　“是啊，壮壮跟甜甜是最要好的朋友呢。连这都不知道，看来你这父亲当得不太合格。”
　　“哎，没办法，太忙。”

　　没办法，太忙——这说辞太熟悉。
　　“咱们晚上去看电影吧，《蜘蛛侠》，听说特别好看！”
　　“我没办法去，今天晚上有事情。”

　　“周末陪我去逛街好不好，听说新开的SOGO有好多没见过的品牌呢。”
　　“我周末有事情啊，自己去吧，我忙。”

　　“你看这件衣服配哪双鞋好一点？”
　　“都挺好的。”
　　“倒是看一眼再评价啊。”
　　“我不是忙呢嘛！”

　　“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
　　“怎么了？”
　　“我好像怀孕了。”
　　“...........我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可能.........”
　　“没关系，我自己去吧。”
　　“好吧。”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女人怀孕了你都不陪她去医院！！？？”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愿意这么忙！”

　　季庾：
　　甜甜见到壮壮就特别高兴，两个人玩得欢欢快快还有商有量，玩够了秋千，就蹲在地上玩起土来。晓萌见两个孩子玩土，并没有去制止，司空见惯一样的看着，只在甜甜准备揉眼睛的时候一个健步过去抓住甜甜的小脏手说：“甜甜不能用脏手揉眼睛哦。”
　　这时候壮壮在边帮腔说：“要不然就会跟懒羊羊一眼得上可怕的眼疾！”
　　甜甜不甘心的说：“懒羊羊什么时候得上可怕的眼疾了，我怎么不知道？！”
　　壮壮说：“奇思妙想喜羊羊第一集的时候就得了。”说着抬起头问晓萌：“妈妈是不是？”
　　我看见壮壮长了一双跟晓萌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笑的时候像弯月一样。
　　但晓萌的目光沉静了很多，当年的灵动没了，当年的急躁也没了，我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

　　晓萌转过身来的时候我说笑了笑说：“甜甜跟壮壮说的什么我都不明白。”
　　晓萌也淡淡一笑说：“你那么忙，哪会有时间陪孩子看动画片呢。”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能在周末陪陪孩子也算难得了。”
　　“你先生呢？周末也没有休息？！”我问得顺口，话说出来才觉得有些唐突。
　　晓萌倒毫不在意：“恩，他也总是很忙。”说着又自嘲的一笑：“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在为家庭奔波，能有几个不忙的呢。”

　　我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间总在争吵，而原因是她总怨我太忙，而我怨她不够理解我。

　　晓萌：
　　南海公园门口有家肯德基，甜甜看见了就吵着要去吃冰激凌。
　　壮壮见甜甜跟季庾撒娇，竟也跟着起哄，要去肯德基。
　　我没有办法，就揽过两个孩子说：“咱们可以去肯德基，但是得约法三章。第一，进去了只能喝热饮，比如豆浆、牛奶或者橙汁；第二，不能吃冰激凌和其他零食；第三，喝完之后要乖乖回家，不能再提其他要求。”
　　壮壮马上说：“好的。”
　　甜甜则撅起嘴说：“我要吃冰激凌。”
　　我说：“甜甜，豆浆、牛奶、橙汁都很有好喝，而且比冰激凌有营养。甜甜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就会越来越漂亮，能长得像你们幼儿园的小吴老师一样漂亮。”
　　甜甜不理睬我，对着季庾说：“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季庚：
　　我和巧欣都很宠爱甜甜，偶尔吃个冰激凌对甜甜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当前这种形势下，我却有点左右为难。
　　没等我说话，晓萌又说：“你们同意我提的三个条件，现在咱们就去肯德基，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咱们就马上回家。”
　　这时候壮壮小声跟甜甜说：“你喝豆浆吧，小吴老师每天都喝豆浆呢。”
　　甜甜看了壮壮，又看了看晓萌，再看看始终没有做声的我，最后妥协的说：“好吧，我喝豆浆。”

　　等甜甜喝上豆浆的时候，晓萌说：“甜甜，豆浆好喝不？”
　　甜甜满意的说：“好喝。”她已经和晓萌一笑泯恩仇了。

　　“没看出来你对付小孩子挺办法的嘛。”我由衷的说。
　　甜甜平时只要一撒泼打滚我和巧欣就相对无语了，没想到晓萌能轻松搞定。我暗暗想，这还是原来连左右都分不清，连米饭都不会煮，上洗手间总是忘记关灯，看见小狗都要马上躲到我身后的晓萌么？

　　晓萌：
　　我看着季庾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变了很多，正如我面前的他也已经变了很多一样。在我曾经的想象里季庾独自带孩子是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那时总是很忙，吝啬于分给我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何况甜言蜜语。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家具一样存在着，我有我存在的必要性，但并不比沙发或者电视有太多区别。

　　电话响起来，是志强打来的，我没有避讳季庾，直接接了起来。
　　我和季庾分开之后曾经想过，我一定要找一个万事以我为主的人，只要我一声传唤，不管多重要的事情也要推到一边马上向我飞奔而来。但最后我决定跟志强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我已经不是一个常常需要别人陪伴的人了，有他陪我固然很好，但独自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怡然。
　　志强很忙，更甚于季庾，他需要常常出差。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刚刚生完壮壮6天的时候，公司有紧急事务需要他马上过去处理，他一去就是二十几天，等他回来的时候壮壮已经出了满月了。
　　我其实很理解他，他如此奔忙也是为了使我们母子有更好的生活。而志强对我和壮壮总是心有歉疚，只要稍有时间就对我和壮壮极力补偿，平时一向乖顺的壮壮见到志强就总提许多我平时都不允诺的要求，志强则几乎有求必应。
　　志强在电话里说工作提前结束，晚上就能赶回来，明天可以陪我和壮壮好好过一个周末，我听了很高兴，便把电话给了壮壮：“爸爸明天能陪你出去玩了，快接电话。”壮壮兴奋接过电话：“爸爸，你明天能回来啦？你有没有给我买上次说好的小汽车？..........”

　　季庾：
　　我看着这样的晓萌，几乎无法想象当初和我歇斯底里的吵架是同一个人。
　　我只觉得她被一片祥和的光芒围绕着，脸上有淡淡的喜悦，她看壮壮时的目光那温情流转，我如何也想象不到这样的她怎么会那么狠心的剥夺了我们孩子的生命。如果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现在该是小学三四年级了，我一直觉得那会是个女儿，也许像甜甜一样活泼倔强，也许会像壮壮一样乖顺温和，如果那样，现在的我和晓萌会是怎样一翻光景？
　　后来我曾反省过这段失败的婚姻，我们都太年轻，我不够体贴，她太敏感偏执。

　　晓萌：
　　离开时候，我们一起去取车。
　　季庾对我学会开车感到惊奇。是呀，我也曾经以为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学会开车，分不清左右，看见红绿灯就想踩刹车，看到警察就紧张得手忙脚乱。
　　但是，时间总会带给我们很多意想不到，记得那首歌里唱得么——‘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我决定离婚的时候，妈妈曾劝过我：这世上男人之间没有太多区别，季庾人不错，而且慢慢随着时间总会改变的。会改变么？我看着抱着甜甜的季庾，甜甜玩得累了，小小的脑袋枕在季庾肩膀上。如果我们的孩子留下来，季庾也会像对甜甜一样疼爱吧？——应该会的。
　　我禁不住有点心酸。
　　办理手续那天，等待的时候我一直在哭，眼泪多得永远擦不完一样，我后来也索性不擦，任他滴滴答答往下流，那时候我知道，我其实舍不得季庾，我还爱他。但季庾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任我眼泪横流。我知道，他生我的气，因为我告诉他是我自己把孩子打掉的，因为他这个样子不配做爸爸。
　　那时我多希望他能过来抱抱我，求我再考虑考虑是不是一定得离婚，只要他这样做了，我就告诉他，孩子不是我自己打掉的，是因为我在家里看到了一只蟑螂，吓得想跑，结果拌到椅子摔到地上，当时血就流了出来，我吓坏了。我哭着求医生保住我的孩子，可医生最后只是沉着脸摇了摇头，告诉我我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所以我怨他，如果他在我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我们的孩子就能保住。
　　那天季庾到最后都没看过我一眼，办完手续跟我说了句保重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后来我想他怨他念他恨他，多少次想告诉他我多想保住那个孩子，直到后来辗转知道他已经有了交往的女朋友，我想他是真的把我放下了，我也只能要求自己向前看向前看向前看。。。。。。

　　季庾：
　　我看到晓萌从逼仄空间里把车流畅的倒出来，摇下车窗跟我说再会。
　　我记得我们刚买第一辆车的时候我曾逼着她学车，她总是手忙脚乱，踩上离合就挂错档，挂对档就忘了踩离合，老远看见红灯就减速，见到警察就问我有‘叔叔’怎么办。我气得说就没见过手脚配合差到这份儿上的人。
　　她唬唬的瞪着我说：“告诉你季庾，我就是天底下手脚配合最差的人！天底下最不适合开车的人！你想后悔么？也已经晚了！我还告诉你，你要是有点公德就别逼我学开这破车了，我倒在不乎当马路杀手，但你也得为跟你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居民的生安危想想吧！”我当时绷着脸没说话，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后来我想，我一直忘了告诉她，我最爱的就是她那个样子。

　　看着晓萌的车开走了，我才带着甜甜上了自已的车，打开收音机，里面飘出来一个男人苍凉的声音：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晓萌：
　　记得我看过一个四格漫画：第一格：一个人遇到一个仙人掌；第二格：这人爱上了仙人掌，不顾它全身是刺去拥抱它；第三格：这人被刺得遍体鳞伤，黯然离开，也带走了仙人掌一身的刺；第四格：另外一个遇到了已经没有刺的仙人掌，然后拥抱住它。
　　我曾经觉得这四格漫画几乎就是我的人生写照，现在我却有点傻傻的分不清，我到底是仙人掌，还是那遍体鳞伤的人？又或者是不是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爱过一个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伤害，最后伤痕累累觉得无力再爱时无奈分手。分手之后却发现其实已经被对方把遍身的利刺都拔尽了。
　　而我们呢，再见到这个人时，我们应该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是该怀念还是感激？

　　又或者这并不重要，因为人总是为明天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