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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早熟儿童周小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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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尖头滑脑的走进来,看了一眼云初,道:“纪大人,您这回可得给我加俸!”
云初摆摆手道:“有屁快放!”
小马点点头,拿起旁边一把折扇,绕道云初面前,轻飘飘的摇了摇:“大人您不是让我给查看蒙古人的探子嘛?”
周邺看他俩那个亲密的样子,便觉得好生扎眼,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探子啊?”
云初瞥了他一眼,示意住嘴。周邺心里酸的更厉害了,恨不能把小马的脑壳子盯出一个窟窿来。
小马得了示意,继续道:“果然是有派人来,打探咱们的消息!可是那帮人不走运,小的昨晚带着几个兄弟,出了营帐逮野鹿。结果,嘿!就看见几个蒙古人鬼鬼祟祟的在那儿呢!当下就给他活捉啦!”
云初皱着眉头:“拣重点讲成么?”
小马嘿嘿的笑了几声:“小的本来是打算抓回来严刑拷打,问到点消息的,没想到蒙古人倒也是有种的,半路就全给咬舌自尽了!”
云初把那只能扇到热风的扇子拨到一边儿去,嫌弃道:“办事不利。”
小马道:“是!是!”
云初道:“说吧,肯定还是有发现的,不然你敢跑我这邀功?”
小马假兮兮的,做出一个您高明的表情:“我在一个探子身上发现一张地图,上面标明了我方前进的路线,还有蒙古人撤退的路线……”
云初并不惊讶,点点头道:“嗯。万一是他们故意误导我们的呢?”
小马回道:“小的遇上他们实属偶然,况且那人临死前是打算毁掉地图的,被小的眼疾手快拦下来了!”
云初不置可否,要了地图来看,果然是破破烂烂,血迹斑斑的。但是依然勉强可以看出几处重点地形。清流县,靖东山依稀可辨。
云初这才有闲情,转而给周邺解释这些情况。
原来蒙古人的带兵头头,那个叫帖木儿的。生性多疑谨慎。
云初估计他要跑,一定还是不能放心跑,而是会派一小支队伍跟着自己,打探消息。那些人一般机灵滑头的和鲤鱼似的,不好捉,捉住了却有大用处。
云初之前就派了小马去捉那帮人,并不抱多大希望的。没想到就给小马瞎猫遇上死耗子了。
周邺似懂非懂的听了半天,最后才算了解了云初一意思,他非常震惊的看着他:“云初,你打算自己打蒙古?不等殷将军来再说?”
云初看他谨慎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有点得意:“我不是打算真的开战,我就是想让你报仇。殷景仁做事非常小心,他一来,许多事就做不成了。比如上次我两一起上山烧粮草,那就万万不能让你去的。”
周邺也不是不懂云初的体贴,但他总有些顾虑。
云初于是开导他:“上次打的流寇,爽不爽?”
周邺点头。
云初怂恿道:“那才几百个人,爽个屁。我们这次打蒙古的正规军,几万几万的打!你放心,那个帖木儿也是个娘炮,走的保守路线,不会一下就被我们找到的。我们就是跟在后面打了玩,顺便掳点军饷兵卒什么的。”
周邺被说动了,眼睛看着云初。
云初继续道:“上次你收编的那批土匪还在清流做苦力呢,这次再抓到人,你想干嘛干嘛!”
枕边风的效果是不错的。
只不过这一次纪云初没让周邺去,自己亲自出马,正正经经的带了一两万个人,顺藤摸瓜的跟在蒙古的大部队后面。
帖木儿的有些做法是对的,比方说——在逃命的时候分散兵力。饶是纪云初运气再好,连蒙带猜的追了一路,花了差不多近十天时间,最后的收获也只是俘虏了一千个小兵。
……
云初平时动作伶俐,这时候走的却格外慢。
周邺等了这么许多天,殷景仁和纪云初,这两个能当家做主的,没一个在身边。就不免有些心急,得到消息,便不顾阻拦的自己骑了马,急匆匆的跑到云初跟前。
云初一身戎装,这就压住了那张格外像小白脸的文气,带了几分勃发的英气。他下了马,却没有接周邺递下来的手,头也不抬道:“我又抓回来人了,你看着办吧。”
周邺也跟着跳下来,他也不管周围有人没人了,亲昵的把手藏在衣袖里,磨蹭着云初的手:“嗯。”
“这回的人还招安么……”云初问,这句话说到后来,竟变成一个“嘶”,倒吸了一口气。
周邺摇摇头:“不了,蒙古人也是硬骨头,我刚才和几个领头的人交涉了一下,他们态度都僵的很,有个人还冲我吐吐沫呢。”
云初表情没变,动作僵硬的点点头,步子越走越慢,近距离的看,甚至算是半拖着步子。
周邺这才停下来,低头看云初的腿。
不看不要紧,周邺低头一看,发现云初小腿内侧扎着一个被扳断的箭头,突突的往外冒着血,几乎血肉模糊的翻出了皮肉。
周邺出了一头冷汗,当下就打算抱起云初往外走。
云初摇摇头,依然保持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前走。周邺看在眼里,简直心如刀绞。
周邺知道云初的意思,他是怕自己受伤被下面的人以讹传讹,扰乱军心。
因此他只能咬着牙,跟着云初进了营帐,这才发现他已经面色苍白,嘴唇显出一种不正常的乌紫。
云初看出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我刚才在外面看过了,问题不大。不过你得找个大夫来,帮我把里面的箭头取出来。”
周邺喘着气,点点头,准备往外走。
“等一下!”云初叫住他:“别伸张,叫慕大夫来就成。”
周邺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跟着一身便装的一个大夫。周邺很难完全信任这个人,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两。
云初于是催促道:“你先出去,把你那烂摊子处理干净。”
周邺似乎是把在清流县憋的那些火气,全部撒到这些人身上,下手可以说异常歹毒。
为首的几个蒙古将官,被倒吊临时搭建的刑架子上,在军营的空地上一刀一刀的凌迟。特意找的是当地的刽子手,因为有着一身仇恨,手法也是非常精准,足足割了几百多刀,那几个人还在哇哇的乱叫着。
军中很多人,是西州祖籍的将士。那些人围观着这一场放慢动作似的徒刑,既是爽又是毛骨悚然。
周邺听着为首的一个高叫着:“纪修你不得好死!”就心里很烦躁,干脆抬手让人割了他的舌头。
剩下几百个人,有官职的,就花了点心思。每隔一炷香便割掉身体的一部分,直至被削成人棍,触目惊心的挂在那儿,不干净的东西就这么淋淋漓漓的,撒了一地。
剩下一些小病,周邺觉得也没有留下的必要,全数坑杀在附近的一处山谷里。
整整一个下午,那片坑杀降军的靖东山谷,一片鬼哭狼嚎。血肉的腥臭味黏腻的混杂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周邺看着自己制造的一堆惨象,一点没觉出自己残忍来,这些人,死就死在有骨气上头,万一一时心软放了回去,将来都是无穷的祸患。
况且他觉得这些人那是罪有应得。
在清流县的那一天,他就觉得那些死去的人,魂魄都跟在自己身后。那是他的责任,他的子民。
他们等着这一刻,用鲜血来抚慰亡灵。
周邺处理完了一片乌七八糟的尸体,回到营帐里。天色已然大黑,烛火如豆,隐隐绰绰。
云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那只伤腿从单薄的被子里悬空出来,赤足沿着床沿无力的下垂。
周邺看的有点眼角发酸,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云初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见是他来了,才支着手肘,打算撑着坐起来。
周邺赶紧几步走过去,扶着云初坐起来。
“不是故意要赶你走,”云初打算解释,谁知一开口,就是格外的沙哑:“我怕你看了那场面要恶心。”
周邺也不去解释,只抿着嘴唇,垂首走到他面前,一点点蹲下去,捏住那只伤腿的脚踝,隔在手心轻轻的搓揉。倒像是一种讨好的姿态。
云初脸上总算有了血色,他其实伤的没那么重,箭头穿破了小腿腱肌,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血止住了,也没感染的迹象。那位大夫是云初专门留下,因对这种紧急状况的。
被周邺握在手心的皮肤,像是过了电一样,有种酥麻的触感,传遍四肢百骸。云云初觉得尴尬,装腔作势的咳嗽一声,坐起来指挥周邺道:“你去倒点热水,我要洗脸。”
周邺留恋的,又在云初脚踝上揩了油,才依依不舍的起身。云初舒了一口气,看着周邺忙忙碌碌,却没有平时那么活泼爱说话。
周邺的大脑是远远成熟于同龄人的。云初想,简直就是个早熟儿童,无论身心皆是。
比如此时,云初心里觉得,周邺从下午看见自己受伤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似乎心事重重中,带了点谨小慎微的犹豫。
一开始云初还以为,周邺这是因为他的伤太过吓人,被吓得不轻。可是细细感觉,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说不轻哪里不对,云初隐隐觉得周邺这人,比殷景仁还要爱藏小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两人都缄默着,营帐里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云初正在想着用什么话题打破沉默的时候,周邺忽然开口了。
“几年没见,你变了很多,”周邺低着头,眼窝深陷在浓密的睫毛制造出的阴影里,眼波流转,显得非常沉静:“你以前,是非常怕疼的。”
云初听了,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瘆的慌,半真不假的敷衍:“军营里,血雨腥风见惯了,总要练出胆子来的。”
周邺低声的笑了笑,那种笑声和平时不大一样,似乎带了一点讥讽,可是云初这时候反倒烦了糊涂,完全没有听出来。
“小时候,我还没进宫住,就天天要看着你,谢文仲那时候最爱找你麻烦。他一推你,你就要哇哇的哭,然后我就会和他大打一架……”周邺湿淋淋的拧着方巾,拧的差不多干了,才不紧不慢的回到云初面前,道:“云初,我当初不该让你走的。”
云初这时候总算和他面对面了,却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惊出一身寒毛。
“你受什么刺激了?”云初笑道:“总是说那些做什么?”
“你变了,变了好多,”周邺不厌其烦的,絮絮叨叨的说着,眼中全是对那个人的思念:“我进宫那年,你躲着不见我。后来听奶妈说,你在房间里哭的几乎晕过去……”
最让云初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人在他面前刻意的,以一种疑惑的,怀念的,甚至是怜悯的口吻提到另外一个。为什么你不一样了?这在云初看来,无异于间接的质疑,为什么是你,不是他?
混杂着嫉妒厌恶的情绪,他忽然相通了,自己也没必要一直当那个冤大头,替人家做牛做马,最后还落不到好。
不如把事情和周邺摊开了讲,毕竟周邺有自己的思维和判断,是能自己做主思考问题的人。
如果他能接受,那就和他过几天快活日子。反之,那就该干嘛干嘛去,趁着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快刀斩乱麻的结束掉,这段预料之外的生活。
没有了周邺,还有一字排开的各色美少年,人生何处无芳草?何必再一棵树上吊死呢?
温热的方巾沾湿了他的额头,周邺并没有用力,而是挠痒痒一样,让丝织物的边沿,在云初脸上留下一截长长的水痕。
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摇晃着用仍旧健康的那条腿,强撑着站起来,单手抓着对面少年的手腕,与之四目相对。
周邺也看着他,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恍惚。他见过他在宫中被情—欲侵占的眼神,见过他在清流县,因为仇恨,愤怒而几近失控的眼神。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周邺。
“如果我说,不是变了,而是我————不是纪云初,那样如何?”
云初道。
周邺反手抓住他的手,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虚假的令人心惊:“瞎说什么?你累了,云初!”
他说着,就要按住云初肩膀,让他坐回床上休息。
云初好不容易说出来这些话,怎么肯这么莫名其妙的不了了之呢?他哑着嗓子,几乎半叫喊着说道:“那个纪云初,他已经死了。我只是借尸还魂留在你小叔叔的身体里,我不是他,你明白么?”
周邺清清楚楚的把这些尽收耳底,他做得睁眼瞎,再做不得聋子了。
“是么?”周邺淡淡的点头,他松开手,站在一边,把目光扭转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在这之前,云初设想过他的千万种反应。
难以置信,认为他是在胡言乱语,或者完完全全相信之后,应为无法接受自己恋人已死的事实,产生的悲痛欲绝。
那么他可以拍着他肩膀,让他自己好好静一静,然后干净利落的做个了断。
唯一没有料想到的,就是这一种。
“你知道?”半晌,云初试探道。
周邺没有看云初,他不说话,所做默认。
按云初的料想,自己方才一番话,无意识一把尖刀插-进对方心里,鲜血必将迸溅的畅快淋漓。
现在看来,这把尖刀恐怕是捅进了浆糊,不仅被绵里藏针的化解了力道,目前看来,握着刀柄也很难拔出来。
云初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周邺,忽然觉得这个人心思阴沉,远远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什么时候发现的?”
云初问。
周邺依然低着头,再一开口,嗓音也沙哑了:“一开始。”
一开始?哪个一开始?云初头痛欲裂,下意识的扶着手边的的东西,金鸡独立的后退了几步,拉开帐帘就要往外走。
周邺这才大梦初醒一样,猛地站起来,追上去拉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
“我静一静。”云初用力的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