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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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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女儿,我那个可怜的只有我一个亲人的女儿。”我脱口而出,我想到了惨死的轻盈和许正,看到陶冶,我更同时想起了当年我腹里那个被人为夭折的孩子。
陶冶发愣的时间,前台服务员告知十二点有一班飞机经北京转香港,我提着行李快速奔到了酒店大门口。
就在我伸手招了一辆的士的时候,旁边一只手突然帮我拎起了行李,是陶冶,他打开的士后备箱帮我放好,然后把我一把塞进后座,随即他自己坐到副驾驶位,说:“机场。”然后他头也没回地对我说了句:“我送你去。”
计程车一到机场,他让我坐大厅里,他去帮我拿机票、办理托运、换牌,然后拿着登机牌递到我面前:“还有半小时登机,你自己小心。我先回去开会了。”我这才抬头看他,机械地吐出一句“谢谢”,一时间,心里酸涩无比,既然当初和现在一样的关心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让我恨你?
下午五点,我下了飞机迅速打车去医院。我到的时候安静已经躺在了幼儿病房,门外望进去,Mary在旁边睡着了,楚妤正细心地看着那瓶快要滴完的点滴瓶。
一个人永远不能孑身在社会里过得很好很好,那是小说里装小资的格调,周围突发的事千千万,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太多。到那个时候你才会发现,朋友之间那份情谊,有时枕边人也未必做得到。只是自古以来,作家总是喜欢把爱情放在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悲。
再看那点滴瓶我心里一紧,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忍受针刺之苦。
我推开门进去,楚妤赶紧过来帮我拎包:“你累坏了吧?医生说没事,但……看了家族病史,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两天,想等烧完全退了,给她做个全面检查。”
“楚妤,这次多亏你在,谢谢。”我走过去,碰了碰安静的脸蛋。她的脸因为烧没完全退,还是通红,我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是独一无二的楚阿姨嘛,应该的。”她笑,随即敛神,“医生说低烧的话不急着用药彻底降温,给孩子一个增强免疫的过程。没事的蒙洁。你弦绷紧了人会垮的,孩子上次病毒感冒是个意外,也没有感染成心膜炎,你就一个劲儿责怪自己,成天担惊受怕,你看你,怎么看起来比前两天瘦了。”说着她拉我坐下。
“我现在最怕她发烧,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我懂。自从韩轻盈……死后,你就没有真正的放宽心过,对这个孩子,你是倾注了你全部的感情。”说到轻盈,我内心就像孩子的吊针扎进血管那么疼,“蒙洁,韩轻盈她不是要你这么折磨你自己,对不对?她在的时候,比谁都希望你好好生活。”
是的,好好生活。
我没有再飞回大连去,一直守在安静身边。她的全面检查报告出来一切正常那天,陶冶回来,来医院看了我。他买了很多东西,尴尬地放在那里,然后盯着熟睡的孩子,直到楚妤推门而入,他才抬头,他恐怕觉得自己见鬼了吧,云露、萧一恪都在香港,现在楚妤也在,他一定怀疑我把整个深圳的圈子都搬到河对岸来了。
楚妤没有云露那么有棱角的心性,一年多,那高处不胜寒的名流太太位置已经让她锻炼出强大的心理素质,她对陶冶点头礼貌笑笑,便去看安静。而陶冶,第一次像以往那样叫我:“蒙洁,有空出去喝杯咖啡吗?”
我猜他会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那么我可以愤愤地回答与他无关,但他问的是:孩子是不是我的?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再问:孩子的爸爸,是不是我?
原来那天大连的那番无意的对话,让他误解了。想来我的孩子要比安静小几个月,一岁半的孩子和一岁的孩子那不大的差距,让他完全看不出破绽。
我把咖啡勺狠狠地往杯子里一掷:“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又想起曾经我肚子里那个孩子,那个时候你陶冶在哪儿,那个时候你怎么不问!
他见我如此激烈的反应,如梦初醒般的懊恼,低头:“我终于知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你那么恨我。”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陶冶,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以为我恨你是因为你让我的孩子没有爸爸,而不是因为爱你?你不仅不爱我,你居然以为我对你那么深的爱也是在演戏?是我演技太好吗?原来,我为了自尊,连真心都隐藏得你看不出一丝一毫了。
“我想负我应负的责。”他片刻后抬头,态度特别强硬。
我冷笑:“负责?你能负什么责?如果你说你愿意每个星期带她去玩一次,每个月支付她生活费的一半而企图让她叫你爸爸,我看不必了。”说到这里万般难受,我从小就是在那样的家庭长大,我知道那会给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我走了我妈的老路,我不允许我的女儿还和我小时候一样有那么揪心的历程,我接着讽刺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这么想当爸爸,干嘛要同我丁蒙洁玩那低级的感情游戏,早些找个女人结婚生子,现在孩子承欢膝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多好。”
他阴沉着脸不再作声,我把那杯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然后从钱包里把我那份钱拍在桌上,拂尘而去。
陶冶,你要是以为这女儿是你的我成全你,你内疚去吧,你离开我后心安理得过了一年半,我要你今晚明晚后晚大后晚都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痛苦不已,那是你走后一年我都在过着的日子!
“那陶冶真要一直揪着不放,以为安静是他女儿怎么办?”安静出院的车里,楚妤忧虑地问我。
“让他以为啊,我求之不得,他让我受过的那种苦我让他受回来。”说完以后心里空空的,这样骗来骗去有结果吗?我赢了那又怎么样?
“蒙洁,你还爱他对不对?”楚妤更加忧虑。
“爱?”我惨笑,“爱是什么?我不配爱,他也不配得到爱。”
从那天以后的几天里,我在办公室里再也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他也没有再问什么,我更加在心里嘲笑:所谓男人负责,也不过如此。
关于安静的爸爸这个问题,我早就预想过如果有一天她张大眼睛问我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那我就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要等静静长大了才回来。等她真正长大了,懂得男女之间那飘渺的感情,我再说爸爸和妈妈因为不相爱了,所以在你出生前就分开了,妈妈不知道爸爸在哪儿,妈妈也可以是爸爸。我将一切善意的对女儿的谎言早已贮存在心里,不准任何人破坏,我永远记得许正的那句话:永远不要告诉她真相……
擅自不出席大连的展会,大老板得知原因后,没有多加指责,叫人事部象征性扣掉了我上月的部分奖金,算是给别的同事交代了,并嘱咐我:“之前不知道你这个情况,你还总早公司加班,委屈你的小孩了。以后你的工作需要加班,大可以带回去做。”我惶恐感激。
同事开始窃窃私语,原来平时看似自在快活的我是个单亲妈妈。听流言蜚语一年多来我本就听得太多,如今可以堂而皇之地将安静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笑,我也不在乎别的。
Tim到我们组办公室来,对着蔡碧无不恶心地讲:“我还以为多嫩个女人,原来孩子都生过了,你说,是不是我眼光差?”蔡碧噗嗤笑了。
“十分钟后小组开个会,讨论下季主要设计元素,请闲杂人等自觉离开。”陶冶打开玻璃门冷冷地扫了一眼Tim,后者悻悻地走了。我正在心里不屑他的帮助,他单独对我说:“丁蒙洁,你先进来一下。“
蔡碧受了威胁憋气地看着我,我起身,进去。
“什么事?”我做好他对我设计作品找茬的准备。
“我希望你郑重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很有诚意地想对宝宝尽我的责任,不管你怎么看我。”他突然那么严肃地在办公室提到这件事情,给我个措手不及。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半晌,笑,然后同样严肃地口吻:“对不起,我孩子不需要爸爸。”我转身准备走。
他起身拉住我:“那对她不公平,也不完整。如果你能够给她完整的幸福,我绝不强求,可是你能够吗?你现在也没有固定的谁,为什么拒绝我承担我的责任?”
我转头冷眼相对:“公平?男人高兴十分钟,女人却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来生孩子,造物主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公平!我没有固定的谁跟你的责任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孩子有继父的话,就可以不要亲生父亲的爱了?换言之,孩子暂时只有妈妈一个人,就非得找她亲爹来碍眼?你找理由有点逻辑好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陶先生,别,别以为我了解你,我对你整个人都没有兴趣。如果我接受你的责任,接受她叫你爸爸,那就等于接受你这辈子和我摆脱不了一种尴尬的关系。就算你咬牙下定决心可以和我——你这么痛恨的女人扯不清楚,可是不好意思,我丁蒙洁不愿奉陪。”说完我用力甩开他。
“你怎么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一向如此,难道曾经你觉得我温柔大方知书达理?那谢谢错赏了。”
他被我气得够呛,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好似忍了忍,实在不好发作,也许他认为这件事上他自己理亏,只能呼出一口气,勉强放平语气:“那你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才肯接受我对孩子的关心?”
我在心里嘲笑他,明明想推你出大坑你偏要踩进来找罪受,我不成全你都对不住你。我恶作剧地说:“你不是说给孩子完整嘛,要不,我们给她个完整的家庭?”他果然愣了,我嫣然一笑,“怎么?吓到了?游戏玩多了,怕走认真负责的路子了?陶冶,一个从不懂孕育之苦的爸爸,一个撇掉妈妈和她走掉的爸爸,事后来谈公平和完整,你也配?!”说完我扭头便走,这次,他没有拉住我。
回到家,我望着冲我手舞足蹈的女儿,喃喃问:“安静觉得妈妈咄咄逼人吗?妈妈撒谎报复别人,妈妈心肠很坏是不是?”
安静拿着她的摇摇鼓笑,我也笑,笑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