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琉引》云间水远

1、一、桥边红药为谁生

　　季春七月，暴雨如狂，宋瑾淑站于窗前，将紧握的右手伸出窗口，任雨打湿。一只朱红油伞自院门迤俪行来，伞下一道藕荷色身影，雨帘后模糊如烟。
　　宋瑾淑轻扬唇角，向下握紧的手松开，一只红玛瑙扳指脱手，落地“当”地脆响。雨声虽大，却未将这脆响压过，倒显得分外动听。
　　“小姐，小姐……”撑红油伞的藕荷色身影近了，嘴里一迭声轻唤，小跑着冲进屋内。
　　“果然在那里吧？”宋瑾淑回转身，将右手在上好红绫裙上擦干，秀丽双眉挑起，眼眸似笑非笑的睨着还顾自气喘吁吁的丫头玲九。
　　“小姐，如今要怎么办？”玲九将伞收了，理理被打湿的衣衫，一脸兴味盎然。
　　“玲九啊，”宋瑾淑缓缓走到玲九身边，绕着她转一圈，手中拿着发辫轻轻摇晃，唇角翘得格外诡异，“你有没有听过，有时候，柔弱是种更深刻的恶毒！”
　　玲九望着突发异语的宋瑾淑，看着她格外深沉的表情，身体不由打个冷战。自那件事后，宋瑾淑便一日比一日消沉可怖。
　　那件事，发生在一月前——
　　凌阳城一年一度的六月花会，是勾栏女子与优伶们的盛会，自是满城春色掩不尽的景象。这本是很平常的事，偏偏让宋瑾淑看到了不平常的事。
　　那日她拉着玲九在街上乱诳，他们宋家的女子本是如此，从来不拘束于苛刻的闺阁之礼。主仆两人正玩得开心时，偏巧远远的瞧见站于十锦阁二楼艳丽雕栏边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肖似宋瑾淑的未婚夫秦砚，那个刻板又冷漠的秦观。而立于秦砚身侧的女子，竟是十锦阁的锦娘。
　　十锦阁是凌阳城最大的勾栏院，听说里面的女子个个国色天香，而这锦娘，是其中最拔尖的一位，凌阳城的花魁自是非她莫属。但她究境有多美貌，却无人知晓，那紫纱下的面容令人想入非非，却从不示人。这也是为何，宋瑾淑一眼便能确定那是锦娘的原因。
　　“是姑爷，是姑爷……”玲九大叫，宋瑾淑迅速伸手捂了她的嘴，将她托至一旁无人的小巷中才肯放手。
　　“小姐，姑爷他……”
　　“我知道！”宋瑾淑打断玲九的话，眼眸闪了闪。她心里是气愤的，如何能不气愤，自己的未婚夫竟这般明目张胆的去寻花问柳。
　　但终究，她对秦砚并未动心，心下的气愤也只是因他对自己的无视。自出生到现在十七载，爹爹每每提起秦砚便会笑得如五月的春风，他说丫头你见了定会喜欢。爹娘便是如此吧，总将自己的标准理所应当的加在儿女身上。
　　秦砚未出现前，宋瑾淑心里的确也存着些小幻想，有时也会在脑中编织一幅美妙的蓝图，猜测她那位素未谋面却指腹为婚的夫君究竟会是何种模样，但万万想不到会是他——两月前那个见死不救之人！
　　十日前秦砚出现在宋家花厅时，宋瑾淑险些摔倒，那种感觉，就好似某人一时吃得太多，哽住了喉头般难受。秦砚却只是微微点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看到秦砚出现在十锦阁，她真说不好自己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从秦砚出现在宋家，她便将他视为了自己的物品，虽然是件不太喜欢的物品。而今，他被别人拿去赏玩，心里就有一股气漫在胸口，如何也压不下去。
　　多数人都如此，如何也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未被告知一声便被别人享用！
　　宋瑾淑托着玲九回到家里，将高几上那只云龙纹青釉高颈瓶摔得粉碎。自此玲九除了伺候宋瑾淑的饮食起居，又多了一项任务——监视秦砚的一举一动。
　　雨愈大了，有冷风自窗子吹进，将两人冻得一阵哆嗦。
　　宋瑾淑坐到桌面，拿起绣了一半的荷包接着绣起来。玲九上前为她轻轻捶背，偷眼瞧着她手中的荷包。
　　那是只秋香色的圆形荷包，坠着细碎的璎珞，上面是只绣了一半的白芍药。宋瑾淑的绣工很精致，这精致如她的人般，哪一方面，都无可挑剔。
　　“小姐，这荷包，是要送给姑爷的吧？”玲九吞吞口水，小心易易的问。她老早便想要一只宋瑾淑锈的荷包出去炫耀，那些所谓的名锈，在她看来，及不得宋瑾淑锈的一半好。但宋瑾淑是不会轻易拿针的，大家小姐之于女红，会便可以，这些东西自会有人料理。
　　“嗯。”宋瑾淑自鼻孔微微嗯了一声，有些烦燥地动了动身体，“玲九，去倒杯茶来。”
　　天渐晚，雨声打着芭蕉叶，声音清脆。宋瑾淑终将荷包锈好，在灯下仔细察看。看着看着，眼前模糊一片，缓缓倒在了桌上。
　　玲九端着晚饭推开房门，屋内除了如豆的灯火，再无其它，一股似麝非麝的味道弥漫着悄悄扩散。她的手一松，托盘脱手，汤汁菜饭洒了一地，碗盘纷纷碎裂。
　　撑伞的婆子大喊一声转身便跑了出去，嘴里一径大喊着：“小姐失踪了，小姐失踪了……”
　　先前宋瑾淑扔在窗边的红玛瑙扳指还在，雨打在上面，分外鲜艳。玲九俯身捡起，身体才刚站起，颈部却有一阵巨痛袭来，眼前便是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