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血路》何其乐

1、血路（上）

　　老旧而且剥落了颜色的楼墙将小街夹在其间，街面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包装纸和点点痰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街边烤羊肉串散发的孜然味道和垃圾混合的味道，沉闷而且低俗。

　　明明是周四下午，还是上课的时间，却有好些少年在树荫下吞云吐雾。

　　街道拐角处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挂牌的台球房门口，一帮子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在大呼小叫。
　　被围在中心的那个少年身材颀长，拎着长杆微笑着，眼神明亮。台球侧另一端那个胖乎乎的少年则是一头大汗，身后的少年们大声呼哨着：“死小胖，你给力点啊！老子都压你身上了！”那胖子更加紧张，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持着球杆的手不住抖动，好容易一击杆，那球晃悠悠滚出去，离目标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颀长少年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悠悠然弯下腰，俯在台子上，开始瞄准面前的红球，这一局，他已然胜券在握。周围的少年都是压了赌局的，这当儿压胖子身上的都开始骂娘，而站在这少年这边的都大力加油，洋洋得意：“崔哥好样的，叫乐康中学的小子们看看我们才是最强的！”

　　转角处一个身影走了过来，连帽的卫衣，微微佝偻，走得非常快，很快挤进了人群。被挤开的少年都发出一阵骂骂咧咧的嘈杂，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挤到了正在凝神瞄准，准备击球的那个少年身后，只一瞬，那人垂着的手猛地举了起来，光亮一闪，“噗”地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极其痛楚的惨呼。

　　身穿卫衣的男子一击得手，再不看一眼，转身就走，一把推开眼前挡着的人，夺路狂奔。周围那些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少年呆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定神一看，竟然是一根五十厘米左右的钢筋从那小崔背后直插进去，活活将那少年钉在了台球桌子上。
　　只短短一瞬，绿色的台球桌上已经慢慢洇开红色的血水。

　　少年们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惊呼，即刻有五六个少年拔脚狂奔，向着那个卫衣男子远去的方向追过去。余下的少年们都乱作一团：“崔哥！~崔哥！你怎么样！”谁也不敢去动被钉在桌子上的小崔，那根可怕的钢筋完全插入了桌子……
　　一个染着黄毛的少年呆了一刻，努力挤出人群：“我去叫老大！！”

　　顾惜朝刚出校门，就看见冯乱虎狂奔而来，风把一头黄毛吹得像似秋天的乱草，年轻的脸因为惊恐而扭曲着。

　　当顾惜朝匆匆赶到梧桐巷子，那些混社会的少年都好似来了主心骨，呼啦啦让开一条道，然后顾惜朝就看见了小崔。
　　平日生气勃勃，爱笑爱闹，讲义气、好出头的男孩子这一刻伏在台球桌子上，脸色煞白煞白，嘴紧紧抿着，唇边的血却止不住溢出来。顾惜朝的心这一刻都抽紧了，从出事到顾惜朝接到信息奔过来不过5分钟，绿色的台球桌上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一旁的冯乱虎呐呐地说：“顾大哥，我们不敢拔……”那根带着螺纹的钢筋深深插着，小崔自最初淬不及防时叫了一声后就一直忍着，一言不发。

　　顾惜朝只觉得额头的血脉突突直跳，沉声问：“打了120吗？”
　　一个小个子男孩说：“打了。”
　　顾惜朝伸手握住小崔的手，那手冰冷冰冷；顾惜朝环视一圈：“谁干的？？”他的眼神冷得似刀，和他的眼光一触，周围的少年都纷纷低下头去。

　　一个高个子少年说：“我们去追了，没追上，小霍去看店里的监控了。”说话间还带着喘气声，正是刚才最先发现情况，奔出去的几个人之一。
　　顾惜朝握一握小崔的手，低声说：“小崔，一定没事的，我会给你报仇！”说着放开手，挤进了台球房。

　　台球房虽然小，但是因为这地方本来就是城乡结合处，来往人员混杂，因此老板开业前就装了监控，毕竟应付有关单位的突击检查也是很需要的。

　　几个少年挤在小小的屏幕前，顾惜朝过去，在两个少年肩上拍了一把：“小宋、小霍，做得不错，查出来了没有？”
　　宋乱水摇头：“老大！看不清楚！”屏幕上那个凶手一直佝偻着，非常小心，监控并没能拍到清晰的脸。
　　顾惜朝皱眉：“要在民警到达以前保存这段监控。”
　　宋乱水说：“好。”一边迅速复制这段视频。
　　顾惜朝眉一皱，一把拉住宋乱水的手：“暂停！”

　　屏幕上正是那个卫衣男子趁大家不备，猛的将钢筋戳入小崔背部的那一霎那，提起的手腕上衣袖下滑，露出一个刺青。
　　顾惜朝瞳孔微缩：“红狼帮！”
　　这时，耳边终于传来了警笛声，救护车和警车都呼啸而来，台球房的少年们却依然沉默地皱着眉……

　　小崔伤得很重，急救的医生都惊骇了，好在没有戳到心脏，但是这钢筋上都是螺纹，有如刀剑上的血槽，血一直顺着螺纹涌出来，医生们在接警民警的协助下把台球桌子和小崔串在一起的部分锯了一块下来，用止血钳压住了伤口的血流，这么一番折腾，小崔已经昏了过去。
　　周围人多，几个交好的少年纷纷帮着将小崔架到了救护车上。民警也开始调取监控，对在场的少年们进行调查取证，这一刻，顾惜朝拉住冯乱虎几个低语几句，悄悄离去。留下小霍小宋跟着救护车去了。

　　孚信小区四幢五楼，灯光在夜色里微微的亮。顾惜朝不紧不慢地在灯下将一柄唐刀慢慢用小砂轮磨砺。
　　门锁转动，进来的男子年龄和顾惜朝相仿，眼中的沧桑却更浓郁一些，他抬眼看见顾惜朝的举动，皱了皱眉：“出什么事儿了？”
　　顾惜朝说：“小崔出事了，下午的时候在台球房被人捅了，现在在医院急救，我让宋乱水和霍乱步看着。”
　　戚少商知道小崔是顾惜朝的表弟，两人关系相当不错，而且戚少商自己和小崔也说得来。戚少商追问：“谁干的？红狼帮？”
　　顾惜朝抬眼望一望他：“居然被你猜中？！”
　　戚少商说：“小崔脾气太直，做事太冲动，之前为了替四中的书法社女生出头得罪了红狼的头马杜威，上周红狼帮的人在梧桐巷收保护费，又是小崔跳出去将那几个混混打得满地找牙，不做了小崔，红狼帮在南区这块地方没法混了。”
　　顾惜朝说：“小崔虽然冲动，但是出手都有分寸，那几个被打的，都是该打。那个杜威盯着书法社的社花邱莹莹，邱莹莹原来是小崔小学的同桌，四中是重点中学，邱莹莹被这么个流氓纠缠，在学校里弄得风言风语，小崔看不惯。虽然动了手，但是也不过是些皮肉伤，小崔没有下狠手。”
　　戚少商点头：“我知道小崔是好孩子，上周也是看不惯那些混混欺负巷口那个摆修车摊的大爷，但是这么几次三番的动手，红狼帮丢了面子，原来红狼帮最能打的头马杜威也在小崔手下折翼，红狼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的老大可是跟市里高官都有往来的货色，据说市局的人都卖他面子。”
　　顾惜朝淡淡说：“我知道，所以我不指望官方给我个说法。”
　　戚少商沉默一会儿，说：“等一下再看吧，或者很快会有结果。”
　　顾惜朝抬眼，凝视片刻，说：“你别插手，我自己解决。”
　　戚少商过去摁住他的肩膀，手掌下的肩膀单薄瘦削，却执拗坚强。戚少商定定望住他的眼：“别做傻事。”
　　顾惜朝忽然笑一笑，如同一瞬间的花开：“你放心，我还差一个月才满十八，杀了人也不会死刑。”
　　戚少商大汗：“我二十三了！”
　　顾惜朝口吻严厉：“你别插手，我一个人能搞定！”
　　戚少商走开，自冰箱里取了两罐啤酒，抛给顾惜朝一罐：“你杀气太重，虽然附近的职高都是你的地盘，和红狼那种□□比，你还不够看。”
　　顾惜朝眯起眼：“戚少商你老了，曾经你可是南区高中第一人，那时候你下手比小崔还狠。”
　　戚少商叹口气：“长大了，顾虑也多了，不过小崔的事情不能这么算了，我会找分局熟悉的人帮忙，看看能不能抓住凶手，你先不急着动手。”
　　顾惜朝点头：“好，我等几天。”拉开啤酒罐，仰头灌入喉中，冰冷的酒液滑入胸腹，将杀意按捺。

　　小崔的伤很重，第三天了，还没出重症监护室。警方磨叽了几天，迟迟没有说法。
　　顾惜朝找上门去，值班的民警不太耐烦，翻来覆去就是告诉顾惜朝，这种街头斗殴很难界定对错，抓住了也就陪点医药费，何况那监控这么模糊。顾惜朝冷笑：“背后捅成这个样子也是斗殴？”对方恼羞成怒，翻脸呵斥：“不就是职高的小流氓吗？死了也不过死个人渣，乱什么乱？” 于是顾惜朝知道不用再等，当下也不多说，出门去了医院。

　　隔着监护室的玻璃墙，看见小崔插满管子的模样，顾惜朝默默将拳头握紧。
　　冯乱虎这几天很忙，看见顾惜朝过来找他，嘀嘀咕咕将自己这几天收集的情况一一说了，顾惜朝点头：“做得好，找人吧，不用多，要能打。”冯乱虎马上去了。

　　窗外阳光有些灰蒙蒙的，撒在水泥路上，照见那些来往车辆扬起的浮灰，一点点在光线里浮沉，如同模糊不定的未来。

　　顾惜朝给戚少商打了个电话：“晚上我有事，不回去了。”
　　戚少商在城市那一端立刻反应过来：“别冲动！我已经托人了，他说能解决。”
　　顾惜朝神色不动：“我知道能解决，对方会找个不那么重要的家伙来顶缸，陪点医药费，而且出来顶缸的人多半年纪还不到成年，于是明明是故意杀人，最后会定个劳教三年，缓期执行，这样的结果我接受不了。”
　　这一次戚少商没有再劝，他知道顾惜朝说的才是对的。于是他问：“打算怎么做？”
　　顾惜朝平静地说：“以眼还眼，以血还血！”
　　戚少商说：“知道是谁了吗？”
　　顾惜朝说：“查过了，红狼的新头马，代替杜威的家伙，马长治。听说手上也有几条人命，现在搭上红狼这艘船了，拿小崔立威呢！”
　　戚少商说：“那你小心，这人不好对付，江北道上也是一号人物。”
　　顾惜朝淡淡说：“杀人者人恒杀之。”

　　那一刻，戚少商隔着城市，仿佛能看见电话那端顾惜朝睥睨的眼神，骄傲漠视而冷静肃杀，戚少商握着手机默默痴了，仿若很久很久以前的前生也曾迷离在这样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