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水迢迢》云湖七月

31、第 31 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绝谷之下的温度更是冰入骨髓。
　　庞统身上虽有内功，却也熬不住这彻骨的冷意。而谷下也再没有那样的大老虎可打。公孙策终于忍不住了，晚上的时候径直到庞统身边，用巨大而温暖的虎皮裹住了两个人。
　　那块虎皮经过几次太阳暴晒之后，已经没有了血腥味，皮质温暖柔软的，盖在身上十分的温暖。庞统虽然觉得不需要，但是却拗不过公孙策，所以两人只好共同享用一块虎皮。但是每每的，公孙策醒来之后都发现自己躺在庞统怀中，两人肌肤相贴，初时大为脸红，见庞统面不改色，也不调笑，渐渐的公孙策也不以为意。
　　这一夜，北风呼啸，寒风凛冽，庞统半夜之中听到一些声音，顿时醒了过来。抬头看时，却见一只小猴子站在火边，正歪着头看着他。庞统想了想，知道是外面风雪太大，这小猴子闻到暖气才进来的。于是不禁笑了一笑，指了指怀里的人朝小猴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想那小猴子颇通灵性，点了点头，自己在火边坐了下来。
　　有趣真有趣，庞统暗自好笑。这一下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耳边只听一阵极为柔和的呼吸声，不禁低下头去。只见公孙策缩在他的胸前，虎皮盖住了全身，只露出小半张脸来，两手扒着他眼前的衣服，微微仰着头，灼热的呼吸就匀匀得吐在自己颈子上，热烘烘的，好一个可爱的小狐狸的模样。
　　一缕发丝沿着公孙策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那如玉的脸颊，庞统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将那缕头发抹开，手指却接触到微凉的脸颊，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手指就沿着那指尖的触感慢慢下移，在那人脸上轻轻游移。
　　庞统突然想到岳凌说起公孙策时那种痴迷的表情。他一直不觉得公孙策长得有多么美丽，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人确是非常迷人，那种勾魂夺魄的魅力来自于表象，更来自于那透进骨子里的慧洁。
　　不由得伸手触摸着那人的薄唇，一遍又一遍，毫无意识的。
　　公孙策在睡梦中感到了打扰，微微避开手指，将头往庞统怀里又噌了噌，一声叹息似的呢喃。
　　庞统只感觉哄的一声，一把火自内处升起。顿时如五雷轰顶，无法思考。这几日夜夜同眠，庞统并非没有感觉，但是他是个太过自制的人，既然还没有决定这段感情，他便可以抑制住自己的渴望。因而，这几日他能保持从容。可是今日这种感觉却来得分外猛烈，如烈火燎原不可阻挡。
　　公孙策的睫毛忽然动了动，睁开了如水的双眸。庞统顿时怔住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平生也不曾有这样的狼狈。
　　公孙策眨了眨眼，眼中从迷惘渐渐转到清晰，突然脸色通红。他与庞统面对面的紧贴着，他自能感受到一个坚硬的东西盯着自己的腹部。
　　庞统尴尬极了，咳了一声别过脸去。
　　公孙策手忙脚乱自他身上爬起来，脸色通红，不知该做什么。
　　还没等他说什么，庞统已经转身出去了。公孙策望着他带起的那股冷风，跌坐在地上发呆。
　　那小猴子歪着头看了他们半天，此时却蹦蹦跳跳过来，看着公孙策。
　　公孙策看见这小东西，目光变得柔和了：“你从哪里来的？”
　　小猴子看着他，突然咧开嘴笑了，公孙策也忍不住笑了：“你冷吗？来！”他指了指自己怀中的虎皮。小猴子犹豫了一会，便蹦了进来，将毛茸茸的身体整个依偎在公孙策怀中。公孙策拿虎皮盖住了小猴子，目光却抬头望向那深幽幽的山洞外。

　　过了好一会儿，庞统才回来，公孙策看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顿时明白他做了什么，脸上顿时起了一片红云，心也不受控制的猛跳起来。
　　庞统看了一眼公孙策和小猴子，微微点了点头：“你先睡吧。”说罢盘腿打坐。公孙策一直看着他，直到那人头顶出来阵阵的白烟。公孙策虽没有练过武功，但是大抵知道他是在运功驱寒，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迷迷糊糊入睡。等到醒来的时候，怀中的小猴子早已经不见了，他揉揉睡眼坐起来，却看到庞统仍旧在打坐。
　　外头早已一片大亮，公孙策点起火来，用肉和野菜炖了一些汤，这才唤庞统：“庞统，起来吃点东西吧。”
　　半晌却没有见他回音，那人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公孙策仔细一看，庞统原来闭上眼睛睡着了，脸庞俊美，鼻梁高挺，剑眉凛然，薄唇抿出一道坚毅的弧度。他安静的时候，看着还真是不错的。公孙策正看得有点呆，忽觉那人脸色有些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公孙策眉头微皱，到他身边，伸手一探额头，好烫，又拉起他手把脉，触手一片冰凉，不禁皱起了眉，昨夜的冷水肯定让他感冒了，而此刻他内息一片混乱，显然病得不轻。
　　庞统已睁开眼睛，双目中充满血丝，声音嘶哑：“你干什么？”
　　“别动，你昨天受凉了。”公孙策将虎皮披在他身上，再将火堆移到他身边。火光映着他的略显苍白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影，皎若明霞。庞统只觉得心里一窒，猛然抓住他的左手。
　　公孙策被他的动作弄得一阵愕然：“怎么了？”那清澈的眸子就在面前，呼吸近在咫尺。
　　“公孙策，我喜欢你。”庞统看着他的眼睛，沙哑着声音说。
　　生病让他的自制能力变得薄弱，那突然其来涌起的情愫让他脱口而出。
　　随着这句话，掩盖了多日的情感，和未定的决心也全都揭竿而出。
　　看着公孙策张口结舌，一脸震惊的模样，庞统并没有后悔，对于做过的决定他永远不会后悔。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公孙策费了好大的劲才反应过来，猛的抽出自己的手，慌乱之中他忘记了旁边的火把，顿时被灼的叫了起来。
　　“啊……”
　　“怎么了？”庞统连忙察看他的右手，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已经烙上了黑色的痕迹。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责怪道。
　　“我怎么知道……”公孙策嘴里透着委屈。
　　然后他们同时愣住了，抬起双眸，互相对视。那是无法否认的关心，自然而然的信任。
　　“策。”良久，庞统将他的双手小心翼翼握在手中，柔声道，“还记得那夜在宣城上我问过你的问题吗？如果梁远方还活着，你会接受他的感情吗？”
　　公孙策心中一恸，那种切肤之痛让他铭刻于心，他不想再感受一次。望着眼前的人那眸中的深情，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可是这般惊世骇俗，世俗伦理能接受？即便能接受，那包拯呢？他真能忘记他的一切和庞统在一起吗？
　　“庞统，对不起！”他低声道，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只觉得那温暖即刻变成冰凉，他的心也随之一阵冰冷。“我们之间有太多无法一起的理由，不止世人眼光，你，可明白？“
　　庞统看着他，看着他故作冷静的外表下微微颤抖的双肩。他怎能不明白？若非如此，一向果决的他怎会如此优柔寡断，难以取舍？
　　公孙策背转身，不去看他：“今天的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到过。”
　　庞统忽然一阵朗笑：“覆水难收，话已出口，怎能收回？公孙策，我不强求于你，但是你记住，我庞统要爱的人，即便全天下反对，我绝不后悔。”
　　公孙策轻轻一震，不再回头，径直离开了山洞。
　　雪已经停了，阳光刺目，寒风刺骨，公孙策心头如针扎般难受。这些日子来种种历历在目，对庞统的这份心意，他怎能不了解，不感动？只是纠葛越多，矛盾越甚，他怎样才能回到往昔那无欲无求的岁月？

　　等公孙策回到山洞，庞统却已经蜷缩着身子睡着了，那块虎皮被他撇在一边。公孙策叹了口气，捡起虎皮将他盖上，却见他浑身打颤，脸色异样苍白，不禁心里一惊，忙为他把脉，把了半晌，脸色开始怔忡，望着那人烧的潮红的脸庞，指尖轻轻拂过他脸庞的轮廓，那是并不细致的脸孔，十几年的征战生涯磨碎了那青春年华，留下了沧桑岁月的痕迹。
　　“庞统，你这是何苦！”低喃一声，轻轻躺在庞统身边，自背后紧紧抱住他，一任泪水轻轻溢出眼眶。

　　庞统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他方才是在用一种特别的练功方法让自己抵御病魔，但是在迷糊的意识之中，他仍然知道那人环抱着自己入睡。而此刻，温暖的虎皮下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公孙策呢？庞统信步走出洞口，外面已经斜阳低垂，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这公孙策跑到哪里去了？庞统皱起眉头，难道他是躲起来了不想见他？这个想法让他心中隐隐作痛。公孙策，你又何必。
　　忽听吱吱呀呀几声，一条黑影从远而近飞蹿而来，正是那只小猴子。它跑到庞统面前，指手画脚，吱吱呀呀，却苦于无法说话。庞统愣了一会，突然心中一动。
　　难道是公孙策出事了？
　　那小猴子见他不明白，抓耳挠腮，十分着急。最后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跟自己走。庞统知道这小猴通灵，心中担心公孙策，便施展轻功跟在它身后。
　　那猴子在树上纵来纵去，不一会到了山崖另一边，庞统远远得便看到一个人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那身形不用细看也知道是公孙策。庞统一惊之下脚下不停，直飞而去，将公孙策拥入怀中，稳稳落地。
　　“你没事吧？”庞统低头望着怀中的人。公孙策惊魂未定，双眼迷惘，好一会才喘口气，“吓死我了。”
　　这情景让庞统莫名觉得可爱，不禁微微一笑：“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公孙策撇嘴，指了指头顶，庞统看过去，却见那崖边断壁之上，有一株雪莲在悄然绽放。
　　庞统心中一动，目中的深情无法藏住：“你为我去摘雪莲？”他病体没有痊愈，嗓音有些沙哑，热气吐在公孙策耳边，公孙策顿时面红过耳，这才想起自己还在他怀中，忙一把想将他推开，庞统却纹丝未动。
　　“策，你喜欢我，对吗？”
　　“不！”公孙策心里一震，猛的一下推开了庞统。
　　庞统凝视着他，公孙策心里怦怦乱跳，脑中一片乱麻，无法冷静思考。
　　庞统看了他半晌，却只是微微一笑，纵身上了断壁，正欲伸手采雪莲，忽然咦了一声，面露喜色，跳了下来。
　　“你做什么？”公孙策正在奇怪，庞统已伸手揽住他腰飞上断壁，公孙策大惊正欲挣扎，庞统却在他耳边嘘了一声，“策，你看？”
　　公孙策循声望去，顿时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只见断崖另外一边竟然有处天然湖泊，更奇特的是这冷冬时节，这湖上竟还冒出层层热气。
　　“是温泉！”公孙策欢声叫道，庞统含笑点头。两人都是十分开心。在这崖下两个月来，由于天气寒冷，条件所限，自然不能很好沐浴，两人又都是爱洁之人，特别是公孙策还有些洁癖，此刻见到这温泉就仿佛是大旱遇甘霖，怎么能不兴奋？
　　庞统拥着公孙策纵了几下，便到了温泉旁边。庞统试了试温度，对公孙策笑道：“不错。策，你先下吧。”
　　公孙策一愣，脸色又红：“你……你先！”
　　庞统也不多言，径直解开衣裳，走入温泉之中。公孙策避开了眼神，但仍瞥到那人身上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心中竟是一疼。
　　“你下来吧。”
　　公孙策转过头，庞统已经游到了另外一边，背对着他。公孙策咬了咬嘴唇，解衫入泉。那泉水的热度渗透到五脏六腑，公孙策闭上眼睛感受那舒适的温度。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感觉了，不知泡了多久，他只觉得浑身酥软，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