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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   山下杀伐四起,山上风云将至。车马驿前,江湖生波,武林高手对决,阵仗本是难得一见的华丽场面,可于只稀罕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而言,却是避之惟恐不及的祸端。本来嘛,你天上神仙打架,遭罪的,便永远皆是地下的凡人。当然,江湖事,走江湖规矩,四派宗阁地界闹出的事儿,就当你宗阁来管。

      阁有千里台,立于阁中极高极阔之地,台如其名,于此俯观,千里之境尽收眼底。尤其秋高气爽时,端的是,宛如坐镇龙首、睥睨苍生。此地此时,千里台间,男女二人,正望着山下那火光硝烟,唇角噙笑。看来诱饵已至,如今便只等鱼儿上钩了。秋风烈烈,鼓起二人的乌发衫裙,忽闻山中飞鸟乍起,黑巾覆面的女子倏地睁了凤目,云淡风轻的吐出二字,“来了。”来了?来的谁?不过是,自车马驿里逃命,继而上山请神的过来人。

      台边有山道,扶摇直上、陡峭至极,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万不会有人冒这天险、走这狭路,如今,却是迎来了经年里,鲜见的行客。这人,面带血渍,衣着脏污,手脚并用的爬了一路,便也就惊魂未定的嚎了一路。“鱼儿该是上钩了,只不知,可是你我二人等的那条。”是与不是,且移步天枢院,自见分晓。

      天枢院之于宗阁,亦如大成殿,之于文宣王庙,便是议事集会的正堂正殿,便是唯在机要大事时,方才,会如当下一般,阁师弟子,济济一堂。而众人洗耳恭听的大事,却被堂下,那瑟瑟发抖,语不成句的求神之人,给说得零碎不堪,含糊间,只听得絮絮不绝的火火火,血血血,杀杀杀,白绫与月牙...本还忧心,这吓破胆的山野村夫,说不出个所以然,坏她谋划多时的好事,当下看来,却是足矣。白绫月牙四字一出,武林中人,又有谁还不能明了。两样江湖中,独一份的兵器,所属之人,还能有谁!

      “掌门拜谒四派宗阁,是日前便商定好的行程。可,可,那大逆不道的叛徒,为何要偏在这时现身。不会,不会!是欲对掌门作恶行凶?四派宗阁,同气连枝,如今大敌当前,还望同门协力,清理门户。”领头发话的,正是隶属灵柩坞的阁师。

      语音方歇,异议便起。“但晚生却觉事有蹊跷。二人一母同胞,阎伽罗虽是江湖人人不耻的邪魔歪道,但理应不至于,会对亲生家姐痛下狠手。不若,待这报信的兄台平心静气、阐明原委后,再行定夺?”

      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登时,堂内各执己见,哄然起来。眼看仇敌已入套,报仇心切的月霜华,自是容不得须臾磨叽,或将引来的纰漏闪失。等了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一刻么。凄厉苦笑,步步行来,直至逼到那出言的后生跟前,铿锵质询,“哈,哈,哈。理应?不至于?尔等年岁尚浅,说出这等妇人之仁的话,怨不得。”双眸血色,字字如刀,饶是这肖似寻仇冤鬼的架势,便生生将涉世未深的少年儿郎,给吓得连连后退。如斯弱态,登时,连带话中的道理,也便矮人一截。堂内被月二这么一闹,陡然鸦雀无声。

      见一众善男信女,对自个状似疯魔的乖张做派,极为买账,狡黠如她,又岂有不乘胜追击之理?“她阎伽罗杀我润之师兄时,又占何理?她阎伽罗毁我月二容貌时,我又何至于此?人呐!便不该拿良善之心,去揣度一个禽兽之举。丈夫杀得,同门伤得,怎的家姐偏会是仅有的例外了?是忘了么?这家姐,却也算得是,害她阎伽罗幼年浪迹的祸首,毁她阎伽罗大好姻缘的夙敌。”一席话,合情合理、如泣如诉,任铁面包公听了,亦难免心有不忍,暗自偏帮,更何况,与话中人等,各有牵连的局内之人呢。

      这不,那打车马驿来求神的人,便在顺过了气、回过了魂的当口,旋即一拍脑袋,接着月霜华的话头,绘声绘色说起,自个的亲眼所见来。只是,这姗姗来迟的告解,不知,是说者神智未清,还是被前人所言,混淆了视听,竟是满口颠倒黑白的荒唐语。“对对!使那月牙的,还有四个凶相毕露的同伙。唉,一群江湖杂碎,又烧又杀...四派宗阁,可要为咱百姓做主啊。”

      天时,天注定,偏要孤身涉险,让三十六洞远水解不了近渴。地利,利已成,四派宗阁杀手门,任你能耐通天也插翅难逃。人和,人已就,杀姐之心先入为主,纵有百口亦难辨清白。阎伽罗,事到如今,因果报应,该是到了苍天算账的时候了。

      大人们,关心恩怨清算的事儿,半大娃娃们,却全当一出,仙班大神们斗法的好戏。在懵懂未懂的他们眼里,正邪大战,不过是存于父辈口中的轶闻罢了。什么刀光剑影,什么你死我活,不过孙悟空大闹南天门。若要寻个不同,便是这一回,他们指不定能藏身暗处、亲身观战,这可是,日后足以和同侪、和后辈大吹特吹的事儿呐!兴头一起,起哄有之,好奇有之,童言童语,哪有禁忌:
      你觉着,阎净梵与阎伽罗谁厉害?
      当然阎伽罗了,她可是手刃了韩润之的大魔头。
      那如槿小师妹他娘岂不凶险。
      这不师傅们都下山助阵了,可算有好戏看了。
      那师傅们打得过阎伽罗么?
      问问阎如槿不就晓得了
      ……

      说曹操,可曹操人呢?便是在,听得堂内众人,语焉不详,却言之凿凿的细枝末节后,
      强忍着小鼻尖,不知缘何而起的酸意,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天枢院。

      不想在人前哭鼻子,不想被众人追着问,不想去探究,作甚这些话,娘亲从不曾与她说。不曾提及父亲,提及父亲的生前死后、血海深仇。不曾多说因由,为甚不准她踏进宗祠半步,为甚不允她做韩氏族人。可跑着跑着,讨厌的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抬起袖口乱擦一气,后又如梦初醒般,睁圆了哭红的双眼,警觉打量起身旁周遭。待确信四下惟她自己后,长长缓缓的吁出一口气。竟是膳房,疑惑皱眉,忽又展颜,“喂,喂。你在是不在?出来啊。”一边唤着,一边如寻人的小狗儿,将院界各处、犄角旮旯翻了个遍,“你倒是出来呐。不是自称旧识?如今我娘亲,有性命之忧,你便当起缩头乌龟了么!你说,娘是你心里顶顶要紧的人。呸!全是屁话”一遍又一遍,愤然嘶喊,可回应她的,只有山间的风,和自己的泪。

      地上光影明灭,泪眼仰首上看,硝烟阵阵,连天成片,至盛时,竟如天狗食日般,白昼似晨昏。眼前,滚滚的烟云,与异变的天色,在年幼的阎如槿看来,无异于鬼差无常为娘下的催命符,纵有天大的骄傲漠然,也抵不过她娘亲一命。

      依旧嘈杂的天枢院,依旧呱噪的师兄师姐,一人悄然现身,正如她悄然的逃走。
      咦。阎如槿!可寻着你了。你觉着,这次武斗,咱师傅与那阎伽罗,谁会赢呀。
      啊。你问月师傅人在何处?去她起居的月园看看呗。你别跑呀,站住。我正问你话呢。
      一众同门,撒腿想追,却在门边转角,便丢了小师妹的去向,一边狐疑嘀咕着,倒是练的甚么轻功身法,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一边,却被眼前那如潮涌动、兵临城下的幻变黑云,给惊得缩回身去,默念着邪不胜正、魔头必死,连忙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堂间的陶灯。

      若此时此刻,有人身在千里台,俯瞰整个宗阁地界,便会发现,及目之处,尽是玄黑与赤红,黑的是吞吐万物的烟霾,红的,是火,是血,是天枢院的灯,与月园的烛。月园烛火即明,那园主月霜华,也该是身在其间了。

      话说这仇敌当前,不该须臾必争的么。上一瞬,还急迫不待,此刻,却是孤身一人,独处月园,无极山的月家二小姐,究竟意欲何为?

      园子颇大,闺房不小,可较之闺房的空阔,闺内的寥寥烛光,委实太过单薄。单薄到,便只容人看得,红烛周遭的一隅。这一隅端正放置的,正是女儿家的闺中私物-妆奁。明镜里,半张娇颜,清肌如雪,蛾眉凤目,鬓云香腮,端的是个风姿绰约的佳人儿。烛光一闪,佳人偏头,又哪有什么佳人,疤痕交错,状如肉糜,鬼,鬼!便这娇颜越是灵秀天成,那鬼面,便越发可怖可怜。弄妆姑娘,不自禁抬指,颤颤微微的凑上镜去,寸寸摩挲起镜里,那半面红妆。抚着抚着,眸心见泪,抑不住,溢出来,顺着脸颊滴入黄衫,滴入这件七载不曾上身的鲜色霓裳。

      一身旧衣,半张旧颜,忘不掉的经年旧事,饶是七载年岁早已教会她恨意滔天、铁石心肠,也难免忘情落泪。忘到,被人粗鲁撞开房门,适才恍然回神,忙不迭戴上面巾。转身对上的,正是救母心切的阎如槿,早先决意舍一身傲骨,如今业已双膝跪地,行起三拜九叩的大礼。“师傅且看在同门结盟,师徒结义的情理上,竭尽全力救如槿娘亲这一回吧。我阎如槿日后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师傅的恩德。”

      为报一己私仇才是初衷,至于阎净梵,既为诱饵,本也没将其性命顾及在内。毕竟江湖武斗,刀剑无眼,生生死死实乃平常。若是能力所及的顺水人情,她月霜华满口应了便是,赏人一个皆大欢喜,于她亦有利可图。可,孩子啊,你若是晓得,此战,为师却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最坏打算,又如何为他人周全做保。思量至此,若顺理成章,她便该说些,尽人事听天命的场面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四派宗阁月霜华,为着这一刻,心心念念,等了七年。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虽生性娇蛮,但本性不坏的无极山月二小姐了。跟前孩子的祈请,点醒了她的不安与不甘。万全之策,可是万全?同归于尽,可能同归?万一,阎伽罗武功又再精进?万一,杀手门困阎净梵不住?万一,姐妹亲缘终比夫妻之情,来得羁绊更深?万一,千算万算,却是阎净梵坏了她的好事?万一,她月霜华死了,阎伽罗还活着。

      不日前,眼儿媚的问话犹在耳侧,月霜华,我且问你,你可真当恨她入骨,一心想报仇雪恨,不计代价,不择手段?是,当然是!便要阎伽罗非死不可!眸光怔然,忽而,又放睛光。“阎如槿,为了娘亲,便是什么都舍得?就算性命?”得孩子重重点头,月霜华阖眼又开、欲止又言,终究恨意难平。润之师兄啊,你若泉下有知,莫怪师妹出此下招,教唆你亲生骨肉涉险,要怪,就怪人在江湖生不由己,要怪,就怪她是你韩阎二人的女儿。或生,或死,且看造化吧。

      烛光下,娃儿得令起身,女子低声耳语。山前驿内,仍自与恶敌缠斗不休的姐妹二人,自是不会晓得。人生机缘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阎氏三人的头回聚首,便早在阎如槿定下拜师宗阁的是日,或在更早的过往,在阎伽罗不该心动的瞬间,便已写在命运车轮之上,一路行来,弯路走过,停滞有之,但此行终点,却从未变过。现如今,这车轮正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催动下,火速进发。一众人等,各怀绝技,凌空微步,霎时便出了阁门,眼看离那火海愈行愈近。

      是巧合?是注定?一行人杀抵时,恰逢书至上回,阎净梵佯攻助逃,阎伽罗一里开外。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各怀心思。

      怒不可遏的,当属四派宗阁,笃定求神之人告解之语,五人一伙,无恶不作。悲从心起的,首当其冲便是这,如今正被四派宗阁阻塞了门路的阎伽罗。狭路相逢不占上风,正欲提防这邪魔欲借轻功脱身,来人却是软了双肩,趑趄踉跄、身形不稳,连退数步、方才站定,颤微微转身,兀自望着驿前五人,这一望,望了好久好久。

      此行此举,别人或是不明,但那四人之中唯一女子,却是当下了然。这做姐姐的千算万算,不想却弄巧成拙,如今四派宗阁适时现身,这一出,不正映照了,方才阎净梵自个扯的白话。哈哈哈,瞅阎伽罗那恍然若失的模样,怕是真信了,信她姐处心积虑,以情相挟,只想为夫报仇,只想夺她性命。

      “阎伽罗,你这杀人放火的邪魔。今日吾便替师门清理门户,若你放下屠刀,尚可念在昔日旧识的份上,赏你一个痛痛快快的死。”凌然正气、上前叫话的,正是灵柩坞的阁师。被人指名道姓的那个,却似充耳未闻、一动不动、回望依旧,面上神色,比之上一瞬的恍然若失,竟是眼白泛红、泫然欲泣。倏然大笑,虽是笑着,却比恸哭还要催人心肝。笑着,笑着,狂风大作,却是要落雨了?应着电闪雷鸣,笑愈恣意,笑着抬指,笑着揭面,当面皮随风孤掷,但看这张脸,众人面色均是一变。

      面容依旧,可分明又大有不同,却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明白,直看得人心头发怵。“天下这么多人想取我阎伽罗性命,不多师兄你一个。”轻描淡写的冷语,寒彻心扉的双眸,对上叫话师兄的眼儿,复又扫过众人的眸。倏然,噼里啪啦声起,天雨来急,雨滴骤降,似不悦,更似不耐,似自言自语,更似张狂宣战,“便一道来吧。谁让我最是厌烦落雨天。”

      身陷困局,以一敌众,却还敢嚣张至此,显是刻意为之的激将法。试图激的,不就是那些个一激就应的,或初生牛犊,或蠢笨莽夫。这边厢话音才落,那边厢竟已见百人有余的队列中,妄图抢占先机、一战成名的,正如雨后春笋般,旱地拔葱一跃而起。十八般兵器,如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森森杀气,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但见此状,先发抢功的,个个豪气干云、胸有成竹,而那眼看即将成为砧板鱼肉的局中人,却仍漠然傲立。

      或会有人,以为阎伽罗这般姿态,是颇识时务、束手就擒,但手下败将月霜华不会,曾在交手时讨得便宜的眼儿媚亦不会。想来,江湖中,竟是无人对其武技足以断言,不曾全力以赴,又如何知其深浅。如今,正好有不知死活的,自告奋勇去做打探虚实的铺路石子么,只想坐收渔利的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杀招愈近,雷电愈烈,眸中之人,却还是不见动静。阎伽罗,你究竟意欲何为?亮出你的看家兵器月牙刃呐。倏地,层叠乌云里,一道电闪,宛如张牙舞爪的银龙,银龙肆虐中,两道乍现白光、一飞冲天,刺破如瀑雨帘,如逗兽玉珠,挑衅起银龙天象。美轮美奂,却是杀机暗藏,见银龙上钩,白光倏然掉头,它疾驰下坠,那白龙自是穷追不舍。众人那声不妙犹在喉头,只见方才群杀而至的一众莽夫牛犊,恰与银龙不期而遇。霎时白光骤盛,目不能视,虽看不见,但鼻尖闻得,闻得周遭浓得化不开的皮肉腥糊味,但耳朵听得,听得扑通不绝于耳的物什撞击声。天上下雨,只这回,下的是尸雨!

      烟尘骤起,又被雨打风吹去,眼前赫然一道平地而起的黑山,再是细看,却悚然至极,不为其它,但为这山,竟由乌黑尸身层层叠就而成。雨势滂沱中,山顶那黑漆漆的人样血糊抗不住一滑,须臾之间,眼看它起高墙,眼看它墙崩塌。残垣中,一人肖似出水芙蓉,任由天雨,洗净她身的血红与焦乌。雨滴自上而下,仿佛一双拂尘之手,剥开赤黑的封魔之印。随着封印渐除,对着这张一别七载的容颜,众人不约而同的道了一声,玉面阎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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