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登极》月明秦时

3、豆蔻少女好怀春

　　日子倏然而过，从那天和侑芳一起去看法会已经过了差不多月余了。这月余的时间里青芜和往常一样，每日在明义殿和弘文馆之间来来去去，闲暇时间或跟着林昭容学些女红，或跟在两位姐姐后面去骑马散心，十足普通公主的日常日子。
　　但她和侑芳之间的关系，却有点不同了。
　　两个人相处中，青芜安静，侑芳活泼，彼此亲密，行止不离，看上去依旧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但侑芳几次邀请青芜外出，得到的都是婉拒，不是哪位学士先生恰好有文章要青芜赶着去做，就是采苹等人传了昭容娘娘的话请她回去。
　　这样次数一多，连大大咧咧的侑芳也觉得不对。终于有一天，侑芳实在忍不住，拉了青芜直跑进她们常常“幽会”的竹林，质问她：“七殿下，你是真的打算和我生分了吗？”
　　青芜却不说话，上上下下把侑芳看了个遍，才摇头道：“你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人。”
　　侑芳不防她这样说，愣了一下，小脸却腾地红起来，十三岁的少女还没有完全长开，嫩嫩的苹果脸上一抹青涩的娇羞，在白雪青竹之间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是那天法会遇到的吧。”青芜脸上没有表情，只进一步大胆断言。
　　那天青芜看过法会，一个人挤出人群，雇车回到望仙门外，这才让人传讯给赵府，只说她早就回去了，让侑芳不必为找她着急；之后再来学里见面，两个女孩也只简单互述了挤丢后的经过，似乎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午后，过去便过去了。
　　时隔这么久，倒是青芜率先提起。
　　“什么遇到人？我，我怎么会，遇到人？”侑芳有些结巴，见青芜一直盯着她，脸上的红云越烧越旺，终于恼道：“不知道七殿下听什么人说的混话，好好地怎么问这个？！”
　　青芜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这一个月来，她冷眼旁观，就是想知道那天的事，到底这个小姑娘参与了有多深。虽说身在皇室，被人算计已经是家常便饭；可侑芳是她喜欢的伙伴，脸上总是挂着开朗单纯笑容的小姑娘，要是也跳进这种脏污的泥潭里去，还真是让人惋惜的一件事。
　　不过一个月来看侑芳的表现，虽然邀请她到宫外的频率太高了点；可闲不住的小姑娘居然学她发呆出神，听人说到某些字眼的时候有傻笑的迹象，端地是情窦初开坠入爱河的表现。而且侑芳到了这么久才发现她对她的冷淡。看来小姑娘应该是不知内情的，否则只能佩服她的演技了。
　　“我近日读赵微明的诗：‘违别未几日，一日如三秋。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青芜一本正经地道，“侑芳心里也一定有这样一个人。”
　　“七殿下！”侑芳一脸惊诧，反而恼意渐去，只剩一脸羞态。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对那滚烫的热度不满意似的，悄声嘀咕道：“连小呆子都发现了，我有那么明显吗？”

　　青芜把眼睛睁大，半仰起头看她，带些疑问的语气道：“陌上谁家年少？”
　　侑芳稍微平复下来的红霞又有扩大的趋势，轻轻啐了一口，道：“还说你是个呆子，小小年纪读那么多的艳词淫曲儿——”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回头去又羞恼了一回，只她到底少女心性，既然话已说开，便忍不住要把心底秘密和人分享。
　　“……那天我四处找你，想起后面的缁车目标大些，就回到车上去等；没见你来，又吩咐了车夫赶车到观门那边看看。”

　　她当然等不到青芜。那时候青芜正故意绕了几个圈子找人多的地方窜，听了几阙小戏，还围观了一场胡舞。

　　“谁知道刚刚到淞清观，马车忽然挂了一下，轮辐断了一根，连带着蓬杆都折了；车那么一歪，我差点从里面翻出来。”侑芳以手抚胸，似乎还有余悸，却又似难抑心动，“然后，然后，我就遇到，云澹。”

　　原来是他？也对，若不是他，这样的场面设计来又有何用？

　　“他伸手扶住我。问我是谁家女儿。”侑芳的脸止不住地又红起来，“七殿下，你找不到我怎么就自己走了呢？！真可惜你没有见到他，你不知道他……是那样一个美男子。我不知道怎样形容他……长安第一美人、浊世谪仙，怎样的名号放在他身上也不为过，就是画上画的也不及真人那么好……他还对我笑。七殿下，你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么好看……你真该见见他。”

　　完全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啊。青芜无语地听侑芳浓彩重墨地描述这一次的见面，从云澹衣带上的云纹到淞清观客房的布局。足足有两刻钟的工夫青芜才听明白原来云澹只是问了问她是谁家的女公子，请她到客房等候家中换新车来接而已。可看侑芳的架势，还打算再次对云澹的衣着发型做一下深入探讨。
　　“你后来又见过他吗？”青芜忽然插口问。

　　“嗯。”侑芳的眼睛灿若星辰，轻轻点着头儿，在雪地里这么久一点也没有冻着的迹象，反而是话语滔滔似乎怎么也说不完，“后来我和哥哥说过那天的事，说我想再见见他。哥哥开始很生气，后来又和我说，若是我真的喜欢云澹，可以再带我去看他。”
　　“他是过了两天才转变态度的？”
　　“是第二天。哥哥向来宠我，他开始发火，嫌弃云澹的出身，后来睡了一觉就想通啦！”侑芳幸福地微笑，“哥哥替我打听到云澹会参加永康长公主府上的宴会，就让我换了随行小僮的衣裳，跟着去悄悄看了一回。”
　　她说着又咬牙道：“七殿下，就是前些天长公主府请赏梅的那次！殿下你一定要练习写字，怎么求你都没有用——要是你去了，我自然可以跟着你，哪里用扮什么僮儿！”

　　青芜讪笑，心底却有些发寒。侑芳这样的家世，不高不低，不象公主郡主们可以恣意妄为，偷欢、男宠百无禁忌，也不象小家碧玉可以谈情说爱自择夫婿。侑芳虽是家中次女，却也嫡出，赵尚书断断不会容她嫁给一位道士，也不会让她与世家联姻之前传出什么丑闻来。可是，如今她的哥哥，十七岁的赵侑华，居然在“睡了一觉之后”就“想通”，对妹妹这样一时迷恋的行为不仅不反对，还主动为她创造条件去接近出家的道人，要说这背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算计，实在不能让人相信！
　　青芜记得，赵侑华和她的表哥，永康长公主次子霍延素来走得极近。

　　“七殿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啊？怎么又发呆？真是的！”侑芳跺着脚，拉着她的袖子嗔怪。
　　青芜回过神，问：“你刚才说什么？”

　　“下次长公主府的宴会啊！长公主殿下说赏梅宴上诗词没有尽兴，要过几日邀大家再聚呢！这次一定还会请七殿下你，你可一定要去，要带着我一起去啊！”
　　“你不是能和哥哥一起？”
　　“那不一样！”侑芳急道：“僮仆都要留在外厅伺候，只是远远看着连话都不能说上半句；我要是跟着你去就可以入席——两位公主殿下也都是带着女伴的！”

　　原来她的两个姐姐也是宴会的座上宾。永康长公主府的宴饮聚乐由来已久，最近却是越来越频繁。只是不知道两个姐姐是那天法会之后才开始被拉过去的呢，还是之前？青芜目光一转，看着满眼期盼的侑芳，忽然有些悲哀。这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宴会，这样披着堂皇外衣下的龌龊，很快就会打破豆蔻少女满怀的青涩幻想吧？
　　侑芳还是太单纯了，太好骗，所以才会被亲哥哥利用来充当晋身的阶梯，也，被她利用，做了替身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