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4同人/霄青]枫林青》小楼一夜听秋雨

5、五回 尘游·三

　　“夙莘。”

　　男人放下手中草药，“飞瀑之下搭有凉棚，内置石桌石椅，还算干净，你我且去那里吧。”

　　“……只是，师兄行动不便，还需劳烦师妹，送我一程。”男人回首一笑，沉玉眼底，昔年潇洒不见，唯余一井淡然。

　　天青师兄还是那般好看……夙莘暗想，即使老去，却依旧还是……

　　老去了，是么？那人苍白眉宇间深深刻入的刀纹，伶仃消瘦的身躯，每一处与曾时不同的线条，都宛如一柄不见血的厉锋，轻易割伤人眼，残酷得叫她不忍再睹。

　　夙莘狠狠合目，沉默半响，待再睁开时，女子唇际缓缓浮现当年笑容，俯身下去，一口咬住轮椅上男人耳侧。

　　仿佛咬住的，依稀是那个方从自己发间偷香而走的英俊青年……

　　“呃……”

　　惊愕声中，同样不再年轻的中年美妇，回忆起初时音调，恶狠狠地唤出一句。

　　“云天青，你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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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流直下，在山石间溅起水雾弥漫，沾湿夙莘半肩长发。

　　男人提壶执酒，透明水线形如飞瀑，弧度优美，准确落入男人指掌之间。

　　“闲来无事，此酒是我亲酿，师妹尝尝。”将酒杯推至夙莘跟前，男人揣起双手，紧紧肩上灰裘。

　　夙莘对面静坐，一言不发。

　　而忽然忆起，多少年前，她初入昆仑仙山，遥遥望见一袭青影，背坐剑舞坪台，以剑击石，撒酒当歌。

　　清亮明锐的嗓音，直飞入仙云缭绕的碧空。

　　“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

　　今朝一澡濯，衰瘦颇有馀。

　　老色头鬓白，病形支体虚。

　　衣宽有剩带，发少不胜梳。

　　自问今年几，春秋四十初。

　　四十已如此，七十复何知……”

　　……………………

　　……云天青……师兄……

　　夙莘缓缓攥紧手中瓷杯，一仰头，酒液入喉，只觉烧得体内一线辛辣滚烫，耳畔悠悠，似乎还闻得男子击节高歌：“老色头鬓白，病形支体虚；衣宽有剩带，发少不胜梳……”

　　“如何？”

　　女子重重将酒杯磕在石桌上，瓷器从底部裂出细纹，她蓦的举起烟杆，凑在唇边狠吸一口，随即缓缓吐出一圈圈灰色烟雾。

　　男人微微眯眼，目色青郁，穿透雾海的眸光意有揣摩，却更多掺杂着悲凉淡淡。

　　空掉的酒杯递回眼前，瓷底撕裂却未碎，“再来！”

　　男人一笑，执壶为来客添酒，也为自己斟上一杯。

　　他喝得极慢，每饮一口便要停下歇歇，且边喝边咳，咳的时候酒便洒出，污了青衣。

　　夙莘无声看他，放任他喝，也放任他咳，只是女子深瞳中漾起水色，渐渐氤氲了视野。

　　“夙玉师姐是不是已经……”

　　男人淡笑，“夙玉早已离世多年。”

　　女子猛然咬紧下唇，转瞬却又豪爽大笑，“这样也好，倒得解脱！”

　　男人点头，夙莘再干一杯，吐出口气，“真乃好酒。”

　　“我避世多年，已难得遇见如此赏酒之人，”男人抚掌勾唇，“酒逢知音，千杯不醉。”

　　“师兄，你还是这等顽劣性子。”夙莘摇头，唇梢却反扬起，“不过这才是你嘛——先时相见，我还道你云天青变化极剧，已不复当年任侠之风。”

　　男人持杯，青灰衣口露出一截骨瘦指头，闻言漠然笑道：“不，我确是变了，你也变了不少。”

　　“我已离开琼华。”女子放落酒杯，“当年那一战之后，我也顺势下山。”

　　“当年一战……”男人后靠椅背，眼睫低合，“我虽未曾亲睹，亦可料想一二，琼华与妖界决战昆仑山巅，是日大寒夜雪，卷云台裂风呼啸，必是下落漫天红雪，纷飞凄艳……”

　　“失去望舒，羲和独臂难挡，那一战，我们根本毫无胜算。”女子随之闭眼，似不愿回想那段惨痛记忆，“……兵燹连天，血流成河，那堪比人间地狱之景，师兄你又怎能想象？”

　　“……小师妹，你恨我么？”男人透过烟云静望。

　　“……恨与不恨，何言得清。”夙莘轻声，“但师父却是因你们而亡。”

　　“太清？”男人眸底一霎惊色，“原来他已死了……”

　　“琼华势危颓败之际，师父亲身与妖界之主一战……”夙莘添酒，沉默笑笑，“不过，师兄向来便瞧不起师父，不是么？”

　　“不，夙莘。”男人顿住，弯下腰猛咳两声，再抬头时，语中多出怅意，“我一直当师父如亲生之父。”

　　他随即又笑，“说出来你或不信，身在琼华数年，师父明里偏袒师兄，暗地里却极是疼我。要不，凭我当年闯的那些祸端，岂能只是常住思返谷这般简单？”

　　“我与师父只是……一生所求，背道而驰罢了。”

　　男人饮酒润喉，笑容里藏着旁人观不出的一线萧索。

　　“当年所为，你可曾后悔？”

　　男人扬眉，“我不悔，夙玉也不悔，我二人自问无愧琼华。云某此一生行事皆轻浮率性，唯在这件事上利落坦荡，不违初心。”

　　如此说时，病态的面容倏而明利，好似当年的风华霁月，意气扬眉，在此一瞬流返男人体内。

　　他笑着，眉目淡淡，“……却只愧对了师兄。”

　　“你与玄霄诸多恩怨，非我外人一语便能道破。”夙莘蹙眉模样如昔俏丽，而后又笑，“你可知你从师兄手中拐走夙玉，惹得那岩石冰山般的人雷霆大怒，羲和剑芒吐出熊熊烈火，险险没烧掉整个昆仑后山。”

　　当初全派吓个半死，眼下回想却觉有趣，“天底下，只怕独你一人有此本事。”

　　男人眯了细眼，瞳底幽静似有片刻松动，“师兄狂态毕露？……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夙莘吞吐云雾，一面熟练地拨去烟杆内多余烟灰，“形容可怖，一对精亮眼瞳燃炙火光，仿佛有股浓浆巨焰自他冰雪雕铸的身体里喷勃而出，额间一点朱砂竟散成三瓣，好似怒放红莲。”

　　“那不是发怒……”男人闭目想象，不由轻吸口气，“邪火入侵，羲和反噬。”

　　夙莘惊愣，“呀”地一声，“那岂非同夙玉一样……”

　　男人唇角苦笑，“夙玉既被寒气夺命，料想师兄亦被烈焰焚体，他如今只怕……早就不存人世。”

　　话未言毕，却又咳嗽起来，男人细长眉宇顿时搅作一团，深锁成川。

　　“咳咳……黄泉碧落，夙玉有师兄相伴最后一程，料不寂寞。可见命定姻缘，非人事可逆，我夺夙玉一时，又岂能夺她一世……”

　　男人语气淡淡，微笑得荣辱不惊，生死情爱于他口中不过闲话家常，那一页页昔年旧事，仿佛只是古老书册中他人传说，如今由他翻来，读与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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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间朱砂，凝成一滴心血，原是炙焰记号。

　　“师父，区区小事，可由弟子代劳？”

　　方习得画符之术的青年笑眼飞扬，蘸了朱红艳血的笔杆轻卷鬓发，一脸踊跃。

　　太清横他一眼，“你能胜任？”

　　“纵不成功，至多再让师兄割破左腕，再多放些颜色便是。”说着又嘻嘻笑道：“喂喂……师兄你别瞪我，师弟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你干瞪眼，皆时若吓得手软，一笔抖偏就当真不妙了。”

　　“云天青，”玄霄冷笑，“我若流血，必叫你相陪，一滴不少。”

　　“……哈，师兄对我还真是有情有义。”

　　白玉瓷碗盛了男子腕间血，法阵一启，玄霄便即合五窍锁六穴，浓密眼睫覆落，掩去内中沉定灰眸。

　　云天青忍不住悄悄伸指探血，惊觉血中温度，竟是滚烫灼人，远不似那人外表森冷。

　　笔豪柔软，一触额面，瞬间烙出朱砂血痕。青年笑眼散漫，实则不敢轻忽，空出一手拈动法印，口中亦喃喃低催炎决。

　　阵中光华大盛，金流熠熠映照那人凤目斜挑，只在此刻线条凛戾的面容方得以柔和，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隐去风云，仅存风月。

　　不知怎的，云天青竟怔怔看得失神，原来玄霄竟生得如此英朗，为何先时未觉。

　　而那点眉心，朱红一瓣，宛如遗落于冰雪寂地里的，前世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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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莘临去之时，恰得云海升起，笼罩整个青鸾峰。

　　男人坐在孤崖之上，衣袂飘飘，身伴一株颓掉的病梅。

　　“夙莘，偌大琼华，除去你师姐夙玉，我只独独钟意于你。”

　　云雾轻易阻隔视线，夙莘望不见男人背影，却能清楚听闻风中流声。

　　“是因为我不曾为当年之事怪责你与师姐么？”

　　“不，”男人语意含笑，“是因时到此刻，你也未曾劝我戒酒。”

　　女子怔愣，而后终是大笑，转身下山，罗裙卷散风烟。

　　“师兄，我不劝你，只因我知你即便戒了，同样时日无多——何必呢，生前不能尽欢，非要待得死后遗憾？”

　　云海中的男人闻言一笑，“真是直率的师妹……”

　　青鸾峰下吹起一阵风，捎来山脚女子高声呼喊，“天青师兄——后会无期——”

　　而独坐山巅的男人回以一阵剧咳，半响，将浸透肺血的白绢掖回腰间，有些疲倦地往轮椅上一靠，唇角微弯。

　　“……后会无期……”

　　唯有眼底平静淡漠，终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