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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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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不懂得爱,不懂得如何被爱而伤害着爱他们的人。不仅仅是那些每天唱着常回家看看的歌星们,以及那些成天说着我爱你,质问着你怎么爱他不爱我的演员们,还有很多很多自以为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实际只知道自我满足的家伙。他们不晓得,爱这劳什子,才不是什么权利,是义务。
所以,十年了,从初中高中再到大学,我每周周末都固定给我爸打个电话;与此同时,我也在我妈面前认真地扮演着好学生的角色,有时为了维护自身形象,即便撒谎也在所不惜——爱这东西,权衡什么时候、给哪边、怎么给,真的是一门艺术。
只可惜我小心经营的平衡最近被打破了。一个名叫章玉国的男人跑到我家来,挑衅式地问我妈妈知不知道她那听话的宝贝儿子和“那个败类”在联系——他管我爸叫“那个败类”,从我十岁那年开始。
干嘛这么拐弯抹角的,不像你啊,我心中暗笑,专门挑我回家的日子——你质问的不是我妈,是我吧?
“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把这小子送进去。”他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恶狠狠地说道。
看来状况有些复杂。想要理清这些头绪,恐怕要从十年前说起了。十年前,2001年,绝对的多事之秋,因而在我周围发生的一些变故,完全淹没在那些枪炮声、飞机轰鸣声和大楼倒塌声之中,变得微不可闻,但对于年仅十岁的我来说,世界再大,真正属于我的就只有那个渺小的、与世隔绝的角落而已。
事情发生在一个很平常的冬日的下午,很平常,很平常,白天遵循着自然的规律缩短,恰好到了足够让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披星戴月的程度。可惜和我一道回家的人太不浪漫,辜负了满天淹没在城市灯光和浑浊大气里的繁星——我的同桌,一个和我同样年纪的毛头小子,软硬兼施地逼着我把他借给我的小说还回去,只因为他表姐吵着要看,却并不顾我正看到了关键的部分。我无可奈何地带着他到了我家——或许这是那一天唯一的异常,因为此前我绝对不敢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带任何一个人或者说,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回家。道理很简单,就像你不会带着一个和你无怨无仇的人,奔赴阿富汗的战场,或者巴以武装冲突的前线。想象一个地方,那些每天都可能会接触到的最常见的物品,比如一个茶杯,一张椅子,不知何时就会摇身成手榴弹或炸药包,以支离破碎的姿态横死在你的脚下,或者飞在半空,迸发着撞向五角大楼的气势和觉悟撞向你身后战后废墟般的墙壁。
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我让那个小子等在楼下,独自走上楼,掏出钥匙——其实那时候我察觉到有些不对了,应当是的,因为我在门外已经听到争吵声。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我会选择去外面闲晃一会儿,大多时候是去楼下的书店,可是没办法,今天有人在等,好吧,里面好像安静下来了,趁这会儿赶紧溜进去拿书——于是,我就打开了它,那个潘多拉的盒子,于是,仇恨、自私、误解、伤害,就统统向我飞了过来,跟在最后面的,不是希望,而是我家最大的那个,只用来盛水煮鱼的汤盆。
有什么液体顺着太阳穴流下来,顺着脸颊直到脖子,跟打球时流汗的感觉没什么不同,我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掏出手机让那小子先回家,但是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艰难。我看到,我记得,那两个人并肩站着,原本的对手瞬间结成了联盟,他们惊恐万状的神情,被恣意弥漫的血腥味渐染成触目的鲜红。我曾经以为我长大了,像个大人了,能够不再在他们战事正酣的时候不知趣地跑上去抱住某个人的大腿,或者,站在一旁无助地哭喊着让他们停手,能够在任何时候相信,自己其实只是这户人家的邻居,音效这么逼真只是因为墙壁的隔音效果太差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恰当的时机向警察投诉他们扰民。
我不甘心,我那么努力地让自己坚强和独立,可那些飞过来的东西,还是轻易就将我打翻在地,轻易就颠覆我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