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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九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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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大半月,剑子清醒的时间渐增,脏腑损伤按着预计在复原,而外伤大多已经痊愈,左臂接续的地方结了痂,绕臂一周像个臂环。
剑子和仙凤开玩笑说:“你们还要专门定做,瞧我,多天然多帖服。”
仙凤则苦笑不得:“先生,你可真会想。”
“人嘛,总要多往好的地方想,成天愁眉苦脸的,没病也给自己愁出病来。”
他左手依旧无力,弯根指头都很费劲儿。
怕是不能再现右手拂尘左手剑,双管齐下逞威能了。他想,以后只有多练练拿拂尘甩剑的技巧,说不定效果更好。
仙凤端来粥,刚出锅的,冒着腾腾蒸汽。
剑子舔了下嘴角:“仙凤啊,能不能不吃粥了,改点别的?”
“主人说您内伤还没好利索,不能消化油腻的和过硬的东西,还是吃粥好。”
“但顿顿都是粥,吃得嘴里好淡。”
“那汝就什么都别吃。”龙宿拖着冗长的外袍从帷屏外转进来,微摆头,发上琉璃珠串就晃个不停。
“凤儿,去端药来让他吃,不是说嘴里淡吗,多放些黄连。”
“喂,不要趁病人虚弱的时候欺负人。”
“汝也知自己是病人?”龙宿拽着外袍走近,接过仙凤手里的青花小瓷碗,又捞起袍角坐到床沿。
“病人就该听医嘱,让吃什么就吃什么。”
龙宿舀一勺碧粳粥,吹了吹,递到剑子嘴边,剑子瞟他一眼,张开嘴一口吃下去。
一小碗粥吃完,龙宿问:“还要不要?今天开始可以多吃点。”
剑子忙说:“要,以前每天都吃不饱。”
龙宿垂眼看他,微微笑起来:“凤儿,再盛一碗,还有,吾让汝做的枣泥,也端过来。”
剑子面露欣喜神色:“今天有点心了?”
“只是枣泥,软和补血易消化,一会儿喝过药,可以少许吃点。”
“终于有不一样的东西了。”
龙宿又喂了他两碗粥,看他喝了药,含着一口枣泥慢慢抿。
剑子转头说:“快去换衣服吧,这身怪重的。”
龙宿扯了下被角给他盖好:“吾一会儿再过来。”
这场景,仿佛是以前龙宿不好的时候,只是颠倒了。
剑子心里微笑,听着帷屏外窸窸窣窣换衣的声音,珠玉环佩碰撞的叮当声,随侍柔雅的低声轻语,应无忧站在外间向龙宿报告事情,龙宿宛转好听的儒音做交代。
魔界已经深入到这境界了,难怪龙宿每天只能回来片刻。剑子想着,瞄了眼床头矮几上的枣泥,要尽快恢复起来才行,他一个人,又是儒门内部又是外在魔界,多个人分忧才好。
他摸到枕头底下慕少艾给他拟定的复健计划。
现在是第二阶段,再有三两天就该下一步……嗯,找龙宿借他的珠子,从大到小什么规格都有,真方便。
龙宿换了衣服去外面见了几个人,再回来已是天色大暗。房里点上了明亮的灯,剑子倚在床头正在捏伤臂,龙宿净了手走过去扶起他胳膊,先在干痂周围略按压,问剑子有什么异样,剑子摇头说“没有”,他便按照往常习惯倒了些药酒在手上,给他顺筋脉推拿。
两人沉默会儿,剑子问他:“今天穿得那么隆重,儒门里有重要事情?”
龙宿摇头:“约见了魔君。”
“啊?”剑子愕然,“你一个人去的?”
“没有多远。别动。”龙宿拍他肩让他躺回去。
“谁知道他会不会动歪脑筋。”剑子皱眉道,“看吞佛就知道,满肚子坏水。”
“嗯,有人也是满腹墨水川流不息。”
剑子撇开头,望墙上花纹,过了半晌又问:“和他说了什么吗?”
“魔龙尚未苏醒,他们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浪费魔源。而且目前只出了第一殿魔君及其手下先锋等将众,鬼邪两族全无动静。”
“你斩魔龙的时候,不是说魔界也发生了断裂,鬼族差点被甩掉,后来他们自我封印起来。嗯,我得联系一下苍,看他有什么消息。”
“缓一段时间吧,汝现在还不适合使用灵识联络。”
“我觉得没什么啊。说起来真奇怪,跟他们仨打的时候因为元气耗损,元珠好像伤了点,但为什么我醒来以后元珠好好的?我还以为要费很多功夫做修复呢。”
“龙宿。”剑子唤他,“你是不是做过什么?”
龙宿指头在他左臂上推压过,又顺到手指按揉。
“我问你呢,不要害羞嘛。”
“什么都没做。”龙宿撩了下垂落的鬓发,“大概是药师给汝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药师的药能医内外伤,那里是医不到的,除非——”剑子想了想,再看龙宿全神贯注神情,准备不继续说下去。
这个问题,和许多别的问题一样,天知地知,你知道我明了,就好。
“练道长怎么样了?上次听说她和魔君约战。”
“不怎么样。”龙宿推拿完毕,就仙凤端来的水盆洗手,“魔君对她记恨,次次下狠手,然而每到关键时刻狂龙都会跳出来嚷嚷,结果可想而知。”
“唉,蔺无双为什么不英雄救美呢,这是多好的机会。”
“汝那位蔺道友——”龙宿轻笑一声。
剑子好奇心起:“他怎么?你不准我用灵识,我这段时间都没联系他。”
“吾所知道的,被汝们宗主关起来了。”
“啊,这种时候?他不怕棒打鸳鸯被雷劈吗?”
“汝应该清楚练道长修仙道,沾上私情便毁修为。”龙宿拿起摆矮桌上的扇,摇了几下,掩着嘴略闭眼。
剑子觉得他是在打呵欠,细瞧他脸面上微有疲色,挪身向里靠了靠,伸右手拍空位:“来,休息会儿。”
“不了,一会儿吾起身,要惊到汝。”
“我不怕惊,横竖没事干,惊了再睡就是。”剑子见他踌躇,又说,“而且这本来就是你的床,我一直鸠占鹊巢心里早就不好意思了。”
龙宿看着他完全坦然,毫无羞愧意味的神情,心里叹气:“吾还是过去睡。”
“干嘛,你是嫌我浑身药味?当年你病的时候我每晚都抱着你睡,从来没烦过。”
仙凤转头悄悄挥手,让外间的随侍退到门外。
剑子换张忧郁的脸:“现在你却坐一会儿就走,我心情很郁闷,病人心情郁闷往往影响身体复原,恐怕我这辈子就躺着过了。”
他望着顶上的缠枝番莲,长长的,幽怨的,吁了口气。
龙宿拂袖站起来,剑子几乎要跟着坐起,但忽然捂嘴使劲咳嗽,咳得惊天动地还连喘带回声,完全不像假装,龙宿只有近身扶他起来些,剑子趁机靠到他肩头上,又狠咳了两声勉强道:“看吧,我一心急就,咳咳。”
龙宿拍他后背说:“行了,吾只是准备去沐浴。”
“真的?”
他离得太近,抬眼说话时嘴唇几乎贴在龙宿脸上,龙宿轻推他:“让吾看看汝是否内伤有异?”
“呃,不用,其实——”
“唔?”
剑子转开脸:“刚才只是呛到了。”
龙宿眼神定定的,过会儿说道:“凤儿,让应无忧进来为先生擦身。”
他又起身,剑子拉他:“不要泡太久小心感冒。还有,我觉得我差不多可以自己洗了,一个多月,怪不舒服的。”
“再过两天。”
“嗯。”
龙宿沐浴归来,发丝上润着水,剑子靠床头让他过来,一只手给他抹额发鬓角残留的水珠,说道:“你每次刚洗了出来,脸色特别润。”
“谁不是呢。”
“就有人不是。”剑子让位子给他,“比如蛊皇那种,恶,他大概出生就没洗过。”
龙宿掀被子转床上半躺着,道:“汝记得他?不是晕着去晕着回的吗?”
“中间有醒过,不过我宁愿相信那是场噩梦。”
龙宿轻轻地笑了声:“这么难过。”
“当然。”剑子平躺了会儿,微仰头,“你不会想坐一晚上?”
“唔——”
“我又不吃人。”剑子想伸手抓他,距离有点远,便想侧个身,龙宿拦着他肩:“不要压着左臂,会妨碍血流。”
龙宿给他拉好被子,自己躺下来盖得规规矩矩的。
剑子一时觉得有点空虚,想照着以前,大家上床了不是勾着就是搭着,他头一次觉得左手不能动很烦恼。
听龙宿的气息,肯定还没睡着,不然会更缓长,时刻都让人觉得要断气似的。
剑子右手越过自己去拍他,龙宿说:“汝怎么还不睡?”
“你挨着我,睡不着吗?”
“为什么这样问?”
“你身上都紧绷着。放松点,你看我现在,是有心无力啊。”剑子叹口气,“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睡着就不会觉得糟糕了。”
剑子说:“问题是我现在一直都感觉着,怎么能忽略。”
龙宿没吭声,结果没过多久,他听见微微鼾声。
药汤里的安神草以后还是少放点吧。龙宿暗想,这回魔界卷土重来,而且战力并未全出,势必是场拉锯战。
剑子的臂伤还有些令人担忧,慕少艾留的方子不知道是否有全效,要考虑些其他措施……儒门暗册里记载有一种造化之钥,包治百病以及各类跌打损伤,能同时内外兼顾什么的,听起来太玄乎,但,未尝不可一试。
还有某位师太在豁然之境的遗留物,赶紧让人去收拾干净。这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敢留她住宿还默许她随便打理,等他好了,要细细查问。
佛剑的事,那个圆儿——
龙宿不禁暗笑。
剑子或许做了梦,身子扭了扭,抓着被子低声喊:“别动,嗯,就这样,对——”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像呻吟又像叹息的声音,龙宿微怔,黑暗里伸手在他被窝里一摸,眉头耸了耸。
一般这么重的伤,刚刚好些,不会这样吧……究竟是他体质异常,还是天赋异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