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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Chapter 75 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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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整个小镇都已陷入了沉睡之中,没有犬吠,没有虫鸣,连风儿都似乎缓了几分。
破旧的染坊中院门紧闭,丈许长的布匹晾在院内,如一道道屏风,掩去了院内低矮的棚房。
一头银发的少年将窥探的目光从木缝间收回,借着漏进来的月光望向怀中的男人,眉间锁着几分焦灼。
缇奇昏倒后就一直在冒冷汗,尽管亚连弄了好些棉布为其裹上,他依然是浑身冰凉,呼吸淡得可怕。腿上的伤口除了简单包扎之外就没处理过,一直这么拖下去,再加上流了那么多血,这条腿搞不好就得废掉——这对一个杀手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但相比这些,更重要的是缇奇应该已撑到极限了,而现在的亚连也是自身难保,这半夜里一时间也没法去找什么急救或者取暖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或许救不过来的就不只是一条腿而已了。
亚连紧紧地抱着缇奇的身子,将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想尽可能多地传递几分热量。而当他的手触到男人的额角时,却发觉温度似乎高了不少。
但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因为缇奇的体温还在继续升高,换言之——他发烧了。伤口发炎,又加上着凉,这一发热便烧得相当厉害,额头很快就有些烫手。可高烧之下,缇奇的面色却依然不见半分的红润,连嘴唇都已血色全无,惨白得骇人。
“缇奇?”
亚连有些慌,不由自主地就唤出了这从见面起就没叫过的名字。
可名字的主人听不见,他垂着头,往日深邃得如有魔力般的眼睛此刻始终紧闭着,一丝反应也没有。
怀中的温度越来越高,亚连只觉得他的心仿佛也跟着烧了起来。他忽然前所未有地害怕,身体里的某处仿佛破了个洞,并且还在迅速扩大,很快便将他整个人都掏得空空如也。
他不明白,那个缇奇,那个总是把他耍得团团转的缇奇,那个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永远强大得不可一世的缇奇,怎么可以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可是缇奇米克啊!
他不是应该大展身手一番后,再以胜者的姿态来嘲笑他挖苦他,然后又一走了之吗?他不是应该优哉游哉地看好戏的吗?他不总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吗?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怎么可以?
亚连不住地摩挲着缇奇的手臂,探着他的额头,他不知道现在捂暖还有没有用,不知道缇奇是不是很难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缇奇你不可以这样,缇……”
支离破碎的话语一出口,亚连才突然发觉自己的声音完全抖得不成样子,喉头一堵,便再难吐出半个字。视野里毫无预兆地漫上来一股水汽,灼得眼眶生疼。
怎么了,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慌,为什么会突然软弱得不像话?
亚连努力睁大着眼睛不让那些水汽汇聚起来,不让它模糊掉视线,模糊掉眼前的那张脸。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在他心里的位置远比以为的要深得多,深到他无法察觉,深到了无踪迹,深到当终于疼痛难耐的时候,才蓦然发觉早已刺进了肉里,渗入了骨血,拔都拔不掉。
视野里的水雾不争气地越积越多,终于义无反顾地坠落下去,而亚连满脑子的兵荒马乱,也根本没心情去管。所以当那双微睁着的眼睛突然闯入再次清晰的视线中时,他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像是一台运转失控的机器突然断了电,就那么傻愣愣地僵在了那里。而当从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读出几分诧异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湿润的眼眶,于是立马就触电般地放下对方,背过头去,兵荒马乱迅速回潮。
“你……”
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背后传出,极轻极轻,却在一片沉寂之中稍显突兀。
“醒了就好。”
没等对方说下去,亚连便突然开了口。透着埋怨的声音中竟也同样有几分沙哑。
“下次……别再搞得这么吓人。”
凝滞的空气似乎恢复了流动,令得呼吸都畅快了些。
缇奇望着少年的背影,感受着那滴落在脸上的余温,眼底泛出几丝暖意。
第一次吧。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为他落泪。他缇奇米克,是何等的幸运。
无边沉默在两人的各怀心事间持续了许久,直到亚连转过身时,男人的声音才终于传出。
“我更正一下。”
他道。
“当一个杀手‘爱’上一个人……不管他死多少次,都会拼了命地活过来。”
他说得很轻,很慢,每字每句,都像一份誓言。四目相接,那双眼睛映在月光下,亮若星辰。
那一瞬,亚连突然也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阵木门吱呀的响声清晰地传入耳膜,两人同时色变。
小镇一角,某个窄巷间,一行人正悄然离去。
“大哥,咱真不去帮一把?”有人这样低声问了句,一旁的两个同伴闻言也望向为首的那人,似都在等着答案。
“帮?那么一票人抓俩只剩半口气的,还用得着我们去?”为首的那人头也不回,依旧埋头往外走。
“可是……那可是悬赏好几百万的家伙,反正这回他们是没活路了,咱要是帮上一手说不定还能趁机捞点……”
“做你的白日梦吧,你当这钱这么好拿?老大说过只要报信就够了,抓人的事不许搀和。”被称作大哥的领头人低声斥道,“你们老实跟我回去,别节外生枝。”
“哦……”一行人纷纷应是。
沙克是龙头手底下还算说得上话的人,这次行动前龙头再三叮嘱不得轻易动手,所以在发现目标行踪时他立即通了信,之后便迅速撤离。
这次不比以前,那小子身边还跟了个狠角色。之前就他一个人还搞出了场瓦斯爆炸,把他们那几个弟兄全送了西天,现在再加上个诺亚的王牌,傻子才去惹呢。上次暗袭的事龙头就一直怀疑对方会想到他头上,现在正好缇奇米克受了伤,看现场的血迹怕是还不轻,就让那伙人趁人之危去吧。能收拾了最好,万一收拾不了也跟他们几个没半分干系。
沙克竖起衣领,瞟了眼身后的某个方向后,就再次加快了脚步。
染坊后院的旧木门被缓缓合上,几个破竹筐也被架到了门边。领队扫了几眼院内,一打手势,队员们便轻手轻脚地分散开来。院子里层层叠叠的几许布匹很是阻碍视线,队员们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对前方的未知很是警惕。
而就在一行人已步入院内十数米后,院门处的啪嗒一声又突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是竹筐被碰倒的声音。
众人认知到这点后立马转身,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门响,距后门最近的领队掀开布匹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只见到四散的竹筐与洞开的木门。
“追!”
一声令下,众人立即就追了出去。领队冲出门外刚要跟上,却又突然停了步子。
“——等等!”
他低喝一声,在一片肃静之中细听了两秒,眉头一皱。
没有脚步声。
从刚才动静传出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听到脚步声。
若是用跑的,必定会发出声响。若是用走,此刻门外就不可能空无一人。何况他们其中一人有伤,更不可能逃得如此之快。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领队转过身,目光重又落回了院内。那里,布帛重重,兀自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