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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冬雪与新年暖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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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冬雪,如同天空撒下的细盐,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青石镇。黑瓦白墙的屋檐下,冰棱初结,蜿蜒的河道披上素雅的银装,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微响。镇子深处,“倦鸟”花店的玻璃窗上氤氲着暖黄的雾气,隔绝了外界的清寒。
店内,暖意融融。沈倦正站在工作台前,灵巧的手指穿梭在深绿的冬青枝、苍劲的松枝和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干橙片之间。他神情专注,将自然的馈赠编织成一个充满节日气息的花环。
咖啡机在一旁轻声嗡鸣,浓郁的香气比往日更加醇厚,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像一层无形的暖毯。
林栖坐在窗边的老藤椅上,膝上摊着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窗外飘落的雪花似乎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烦躁。
写作的瓶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口,思绪如同被冻住的溪流,凝滞不前。他烦躁地合上笔记本,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沈倦没有抬头,只是将刚做好的花环轻轻挂在一旁的展示架上,然后转身,将一杯刚煮好的热咖啡放在林栖面前的小圆桌上。
“尝尝,今天换了新豆子。”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栖端起杯子,暖意透过瓷壁传递到掌心,他啜饮一口,醇厚的苦香在舌尖蔓延开,稍稍熨帖了焦躁的情绪。
他看向沈倦,后者正低头整理着花材,侧脸在暖光下显得沉静而柔和。林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沈倦懂他的烦躁,也懂他此刻需要的不是追问,而是空间。
午后,雪停了。
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沈倦放下手中的剪刀,走到林栖身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林栖有些错愕,但并未挣脱,任由沈倦将他拉出温暖的花店。
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他们沿着覆雪的小径,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向镇子更深处走去。行人稀少,世界显得格外空旷宁静。
穿过几户人家,绕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几乎被遗忘的梅林出现在眼前。虬曲的老枝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而就在这银装素裹之间,点点红梅与黄梅傲然绽放,如同冰雪中跳跃的火焰与碎金。
清冷的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幽香,清冽、孤傲,却又沁人心脾。
“闻闻看,”沈倦停在一株姿态最为遒劲的老梅树下,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氤氲了他清俊的侧脸,“是不是觉得,心里的郁结都散开了一些?”
林栖依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冷冽的芬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穿透了胸口的滞涩,直抵心脾。
他抬头,看着冰雪覆盖的枝头,那些小小的花朵却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倔强而美丽地盛开着。
再转头看向身边的沈倦,他宁静温和的眉眼在雪光梅影中,仿佛也镀上了一层柔光。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油然而生,那些盘踞在心头的烦闷,竟真的消散了大半。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落在沈倦肩头的几片雪花。动作自然而亲昵,带着无声的关切。
“你怎么知道这里?”林栖轻声问,目光流连在眼前的美景上。
沈倦的目光掠过这片寂静的梅林,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很多年前……偶然发现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那时候觉得,能在酷寒中坚持绽放,很了不起。每年冬天,无论多忙,都会抽空来看看。”
林栖没有追问“很多年前”究竟是哪一年,也没有探究那语气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沈倦微凉的手,与他并肩静静地站在老梅树下。
雪,偶尔从枝头簌簌落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冬日的阳光透过枝桠,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刻,无需言语,彼此手心的温度,这片冰雪中的生机,以及身边人无声的陪伴,便是最好的慰藉,足以抚平所有的不安与焦躁。
与此同时,在青石镇另一隅的“默然茶馆”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正进入新的回合。
茶馆内,檀香袅袅,古琴声低回婉转。程默穿着一身素雅的棉麻长衫,正专注地清洗着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气韵。
周砚则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打破了这份宁静。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程老板!快看,我给咱们茶馆添了个‘镇店之宝’!”周砚献宝似的将红布揭开,露出一对古朴可爱的陶土小人。
一个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都眯成了缝;另一个则微微撇嘴,一副不太高兴又有点无奈的样子。
那神态,竟与周砚和程默有七八分神似。
周砚郑重其事地将这对小人摆在了程默常坐的茶海旁边,一个显眼却又不会碍事的位置。
程默清洗茶具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对与他茶馆清雅素净风格格格不入的陶土小人上。他好看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那表情,简直和撇嘴的小人如出一辙。
“拿走。”程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别啊!”周砚立刻凑近,指着小人,“你看,多可爱!多喜庆!这咧嘴的是我,撇嘴的是你,多形象!放在这儿,保证客人看了心情都好!”
程默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他瞥了一眼那对憨态可掬的小人,又看了一眼周砚那张写满“快夸我”的、亮晶晶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转过身,继续清洗茶具,只是动作比刚才重了几分,仿佛在发泄某种情绪。
周砚见状,咧嘴一笑,知道这是默认了。他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心满意足地在茶馆里转悠起来,一会儿摸摸这个茶罐,一会儿看看那个摆件。
然而,当周砚又一次风风火火地转身,差点带倒程默刚泡好的一壶老普洱时,程默动了。
他眼疾手快,修长的手指稳稳扶住摇晃的茶壶,滚烫的茶水一滴未洒。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将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热茶递到了周砚面前。
“慢点,”程默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刚才少了几分寒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毛手毛脚。”
周砚接过茶杯,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仰头就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吐舌头,却还不忘夸赞:“好茶!程老板泡茶的手艺真是绝了!”
程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
腊月廿三,小年刚过,青石镇中心的小广场便热闹起来,一年一度的年货集市开张了。虽然规模不大,但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和人情味。
“倦鸟”花店的摊位布置得格外用心。
冬青枝翠绿欲滴,上面点缀着红彤彤的小果子;银柳修长的枝条上,毛茸茸的芽苞如同裹着银霜;最吸引人的是沈倦手作的干花香包,用素雅的棉麻布缝制,里面填充着薰衣草、玫瑰、桂花等干花,散发着自然怡人的香气,上面还用丝线绣着“平安”、“喜乐”等字样。
沈倦站在摊位后,耐心地向询问的镇民介绍着。
周砚自然是集市上最活跃的身影。他早早地就跑来帮忙,力气活全包,搬桌子、扛冬青、挂装饰,忙得不亦乐乎。他嗓门洪亮,热情地招呼着路过的熟人:“王婶,来看看沈老板做的香包,安神助眠!”“李叔,买把冬青回去,红红火火过大年!”他那股子蓬勃的朝气,像个小太阳,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程默的茶馆也在集市上设了个小摊,主打特制的暖冬茶饮。
用红枣、桂圆、生姜、枸杞等熬煮的茶汤,盛在保温桶里,倒出来热气腾腾,甜香四溢,在寒冷的冬日里格外受欢迎。
程默安静地站在摊位后,负责收钱和递茶,动作一丝不苟。周砚忙完“倦鸟”那边,又风风火火地跑到茶馆摊位帮忙招呼客人,他那夸张的吆喝和程默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却意外地吸引了不少人。
林栖脖子上挂着相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捕捉着小镇冬日里温暖的烟火气。他的镜头里,有沈倦低头包扎花束时,那专注垂下的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的小片阴影;有程默被周砚一个夸张的玩笑逗得实在绷不住,微微抿唇,眼底却泄露出一丝笑意的瞬间;有陈阿婆拿着刚买的糖人,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每一帧画面,都记录着平凡生活中的点滴温暖和幸福。
除夕夜,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飘落。河上游,沈倦和林栖居住的小院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院子中央支起了一张大圆桌,中间是翻滚着红油和白汤的鸳鸯火锅。牛羊肉卷、鲜虾鱼丸、各色菌菇蔬菜摆满了桌面。
周砚正卖力地往锅里下着肉片,一边下一边嚷嚷:“多下点!程老板太瘦了,得多补补!”程默坐在他旁边,没理他,只是默默地将烫好的青菜夹到周砚碗里。
沈倦在厨房里忙着调蘸料,林栖则端着刚切好的水果拼盘走出来。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空间,将窗外的飞雪和寒意彻底隔绝。
“来年啊,”周砚灌了一口啤酒,声音洪亮地宣布着他的宏伟计划,“我要把茶馆的分号开到邻市去!还要带程老板去看海!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呢!”他转头看向程默,眼睛亮得惊人。
程默正低头小口吃着碗里的菜,闻言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拿起公筷,又给周砚碗里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肥牛卷。
林栖和沈倦相视一笑。林栖在桌下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沈倦放在腿上的手。沈倦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温暖干燥。
他回握住林栖,指尖轻轻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带着一丝亲昵的调皮。林栖心头一暖,也回以一笑,手指与他十指紧扣。
他们的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看向对面——周砚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程默安静地听着,偶尔给他添点菜。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温情在四人之间流淌。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暖意如春。旧年的悲伤、等待、迷茫与分离,仿佛都随着火锅升腾的热气消散在寒冷的夜空中。
新的一年,在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和彼此坚实的陪伴中,悄然开启,带着希望和力量。
火锅宴接近尾声,杯盘狼藉,但气氛依旧热烈。周砚忽然神秘兮兮地站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几盏手工制作的河灯。
灯身是精巧的莲花形状,用薄薄的油纸糊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可以放置一小截蜡烛。
“守岁光吃喝聊天多没意思!”周砚的眼睛亮晶晶的,尤其是在看向程默的时候,充满了期待,“我特意找镇东头做灯笼的李大爷学的,费了好大功夫呢!咱们一起放到河里去吧,让河水把旧年的晦气都冲走,迎接崭新亮堂的新年!”
沈倦笑着起身:“这个主意好。我去拿毛笔和墨水,可以把对新年的祈愿写在花瓣上。”
很快,笔墨备齐。四人围坐在桌边,就着温暖的灯光,各自拿起一盏河灯,在单薄的花瓣上认真书写。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林栖握着笔,看着洁白的花瓣,心中思绪万千。
写作的瓶颈、对未来的期许、身边人的温暖……最终,他笔尖顿了顿,落下四个清秀的字:“心安笔畅”。
他渴望内心的安宁,也渴望创作的灵感能如溪流般顺畅。
沈倦的笔迹清隽有力,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写下了“岁月长安”四字。
他的愿望简单而深沉,只愿这平淡温馨的岁月能长久安宁。
程默写得最快,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笔。花瓣上是他一贯干净利落的字迹——“清静无事”。
周砚好奇地探头想看,被他用手掌无情地挡开。
周砚撇撇嘴,也不强求,自己拿起笔,在花瓣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夸张的笑脸,旁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大家都好!”他的愿望总是这样简单直接,充满阳光。
雪还在下,但不大,细碎的雪沫在深沉的夜色中无声飞舞。四人穿上厚外套,捧着各自写好心愿的河灯,来到不远处的河边。
深色的河水在两岸积雪和远处人家暖黄灯火的映照下,静静流淌。寒风掠过河面,带来刺骨的凉意。
他们小心翼翼地蹲在河边,用火柴点燃河灯中心的小蜡烛。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放吧!”周砚轻声说。
四人同时将点燃的河灯轻轻放入水中。几盏承载着不同心愿的暖光,在幽暗的河面上先是聚在一起,晃晃悠悠,如同依偎取暖的萤火虫。
随后,水流温柔地推动着它们,缓缓漂向河心,再顺流而下,渐渐散开,又各自前行。
它们像一串跌落在人间的星辰,在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明亮而温暖。微弱的灯光倒映在流动的河水里,拉长了光影,随着水波摇曳,如梦似幻。
林栖举起相机,调整好参数,屏住呼吸,记录下这静谧而美好的一刻——河灯渐行渐远的微光,在墨色水面上划出的金色轨迹,以及身边三人被柔和光晕温柔勾勒出的侧影:沈倦沉静的凝视,程默专注的目光,还有周砚脸上毫不掩饰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河灯的微光渐渐融入远处的黑暗,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雪,似乎也停了。
四人依旧站在河边,望着河灯消失的方向,并未立刻感到寒冷。方才室内的喧闹与欢笑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静谧与满足感,充盈在心间。
周砚忽然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旷的河面,对着覆雪的小镇,对着深邃的夜空,大声喊道:“新年快乐!青石镇快乐!我们——都要快乐!”他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很远,带着一种能穿透阴霾、点燃希望的蓬勃朝气。
程默难得没有嫌弃他吵闹。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追随着那早已看不见的河灯,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它们载着心愿漂向远方。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林栖感觉到沈倦的手自然地伸过来,与他十指相扣。沈倦的指尖带着河边的凉意,掌心却传递着无比熟悉的温暖。
他回握住那微凉的手指,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它,然后侧过头,对沈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的目光越过沈倦,望向河岸边并肩而立的周砚和程默的背影,再缓缓扫过这片被白雪覆盖的静谧小镇,流淌不息的河水,以及这片他们共同生活、彼此依靠、互相治愈的天地。
旧的一年,带着所有的悲伤、等待、迷茫与分离,已彻底随那远去的河灯,消逝在时间的河流里。
新的一年,在温暖的灯光、绽放的寒梅、远行的祈愿和掌心紧握的温度中,悄然开启,步履坚定。
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未知的挑战,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个名为“青石”的港湾,拥有足以抵御世间一切寒冷的、名为“家”的暖意。
这暖意,如同河底沉默坚韧的磐石,如同梅树深扎于冻土的根系,将深植于他们共度的岁月之中,亘久而绵长,成为生命里最坚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