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吟且行》淌挽

3、鬼离君

　　祁昀逍跟着小扇走进石洞，屏息轻步，暗自打量着四周。洞内漆黑一片却并不潮湿，祁昀逍伸手抚上石壁，却被小扇一把握住了手腕，冷若冰霜的声音和这石洞气氛很应景：“公子，这石洞内布满机关，若是有个闪失，也就辜负了爷救您的心意。”
　　偏偏说的让人心头一暖，“心意么？”祁昀逍眼角微翘，开口道：“是在下冒失了，姑娘请。”

　　两人很快地走出石洞，略显刺眼阳光迎面而来，伴随着“吱妞——”的尖尖叫声，一只毛绒绒的白色不明物体冲进了祁昀逍的怀中。祁昀逍因伤势未好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映入眼帘，狐狸似的大尾巴被人滴溜起来，仍然不死心地张牙舞爪往身上扑……

　　“这是笑儿。”小扇上前想要把死赖着某人的毛团取下，却被祁昀逍当下了。
　　“无妨。”祁昀逍好脾气地任由笑儿在自己肩上神气地走来走去，摆了摆手。

　　小扇无奈，只得继续在前面带路。

　　走在绿茵的草地上，祁昀逍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暗自思量着：山峰顶端有如此景色，当不是常地，主人必定也不简单。感受着笑儿的尾巴在脖颈扫来扫去，从不喜与人靠近的性子此刻竟没有感到反感。

　　“死猴子，你还知道自己做错了？”人还未到，低低暗哑的声音从木屋中传出。祁昀逍黑眸一闪，是个男人？
　　“吱吱——吱吱吱——”一只巨大的猴子蹦蹦跳跳地窜了出来，而后走出的白色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身材修长挺拔，白衣飘飘，乌黑的长发被随意地束起，几缕碎发迎风吹散在额前，精致的银色面具在阳光下泛着晕黄，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清冷中透着邪魅。
　　见到来人，白沁璃嘴角勾出一丝笑，开口道：“这位公子，伤势恢复的不错。”
　　围在祁昀逍脖颈上的笑儿“嗖”地跃到了白沁璃的怀中，与另一个白影缠斗在了一处。

　　“去。”白沁璃一抖衣袖，两个白影掉落在地，你追我赶，不可开交。待它们分开来后才发现，除了原先在祁昀逍脖颈处的那只尾巴上多了一抹茶色纹路，两个家伙竟长的一模一样。
　　“在下涿郡祁昀逍，多谢鬼离君相救。”祁昀逍没有理会地上的一对，上前两步，拱手致谢。
　　白沁璃没有丝毫惊讶，淡淡一笑回礼道：“信昀君客气了。”
　　“啊？……爷，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信昀君？！”刚出来的小蒲惊叫出来，指着面前的男人道，“可是，传说中的信昀君不是……”

　　“风华绝代，清冷若莲。”白沁璃接到，眼神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容貌尽毁的曾经的天之骄子，语气似乎还很开心。
　　“容貌于在下无足重要，幸保一命，昀逍感激不尽。”祁昀逍似未察觉对方的幸灾乐祸，微微一笑。本是容貌尽毁，奈何风姿仍存？那举手投足间的清冷自若，是什么也抹去不了的。
　　被众人晾在一边的猴子耐不住寂寞，试探着去招惹已经转变为嬉戏的妙儿和笑儿，却遭到小两口一致的攻击。
　　“如意！还不知悔改？罚你关在柴房两日，不得出来闹事。小扇，把它带走。”白沁璃上前一步，狠狠地赏了猴子一个暴栗！而后拍了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潇洒地转身走进木屋，不忘道，“信昀君，进来一坐吧。”
　　祁昀逍顿觉有趣，轻轻摇了摇头，跨步走进了木屋。

　　只这一个动作，看的小蒲又是一愣。半晌，狠狠地甩了甩头，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痛的呲牙道：“疯了疯了……小蒲你真是疯了！”回头瞅了眼进屋的两人，又看看小扇拽着不太听话的如意向柴房走去的身影，终是决定飞身追去，呼喊道：“小扇姐姐等等我啊！”
　　两人在窗边的木桌前坐下，白沁璃端起煮好的浓茶，为两人倒上。
　　祁昀逍颔首道：“多谢。”
　　白沁璃唇角一勾：“不客气。信昀君信誉名满天下，不知所谓何事遭娌魅七姬毒手？”
　　祁昀逍静静听完小饮一口茶，由衷称赞道：“清爽馥郁，口齿留香，浓而不涩。是雨后的玉人袖。”
　　“不全对。”白沁璃亦抿了一口，悠悠道，“这道茶，只取玉人袖叶尖最里的茶芯，用云缈峰碧池池眼上端岩石露水蒸煮而成。”

　　“一道好茶，三分于质，七分在人。”

　　两人一时无话，时而低头饮茶，时而侧眸赏景，并不觉尴尬。先前白沁璃所提问题，再没有被提起。

　　突然，白沁璃瞟了眼正优雅品茶的祁昀逍，毫无预兆地笑出了声。祁昀逍微怔，不解地看去。
　　“呵呵，我在想，若是风华名天下的信昀君这副尊荣重现江湖，不知多少名门淑媛碎了芳心啊。”白沁璃头一歪，换了个姿势慵懒地斜靠在软塌上，嘴唇吹起茶杯上的白烟，好整以暇地瞅着祁昀逍。
　　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只有变化莫测的鬼离君了。

　　“离君。”祁昀逍抬眸直视着白沁璃，淡淡道，“我相信离君。”虽然面目全非，但是漆黑深邃的眼眸直入人心，一身白衣当真若莲。

　　白沁璃被这一声“离君”叫懵了，递在嘴边的茶杯停顿了下来，砸砸嘴，不知是在品味浓茶还是这个称呼。从未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显得既尊敬，又多了一份熟稔。
　　“离君，昨夜得罪了，抱歉。”祁昀逍似是并未发现对方的走神，继续说到。
　　“妙儿也咬了你，平了。”白沁璃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小眉今天带着转了那么远的路，爷我的气消了。
　　“你的毒还未消，容貌恢复也不是不可能……”白沁璃又瞟了眼，“我试试吧，整天对着这副脸连喝茶的兴致都减半了。”
　　祁昀逍神态自若，开口道：“我说过，我相信离君。”言罢，又自顾摇摇头，“再者，离君亦不是肤浅于皮囊之辈。”品了口茶，似又回味一番，看出对方的意图，顿了顿道，“方才玩笑罢了，在下又怎会介意。”
　　白沁璃收回目光，有些不甘地转移了话题：“笑儿似乎很喜欢你。”
　　“极富灵性之兽，世间罕见，定为离君爱宠了。”

　　“是朋友。”

　　祁昀逍略讶然，心中一动，今日所见鬼离君和江湖传闻相差颇多。
　　白沁璃感受到了目光，哂然一笑：“信昀君何故这般瞅我？”
　　“只是感到离君和江湖传闻相差颇多而已。”

　　“这是自然。”白沁璃慵懒地拂开额前碎发，轻笑道，“身在江湖自有江湖之道，而今身在云缈峰，所处之境不同，所遇之人亦不同……敢问信昀君，今日之你，当如江湖之你否？”
　　祁昀逍果然不再言语。两人再次陷入了沉寂。

　　当今皇帝信奉道教，整日沉迷于炼丹修仙，不理朝政，朝中政权尽在权相柏荇手中。涿郡祁家当家家主正是国威将军祁衡，膝下一子，即为风华冠天下的信昀君——祁昀逍。

　　奸臣当道，朝廷暗涌翻腾，江湖亦太平了太久了。

　　“离君，救命之恩，昀逍无以为报。”祁昀逍突然开口，神情淡然却不见散漫，迟疑片刻，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中毒之事，离君知道越少越好，在下……”
　　“哈欠……”未等祁昀逍说完，白沁璃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断了话语，头已经歪在了软塌之上，再不移动。

　　祁昀逍不再言语，静静地饮尽杯中茶，眼神褪去了清冷，渐渐染了一丝笑意。

　　窗外，彩雀扑闪着翅膀对着歌儿，一只凤凰低头在溪中饮水，不远处，成群的麋鹿蜂拥而过，几只猴子攀爬上树，荡起青藤采摘果实。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药香，犹如袖中那半截碎布。

　　祁昀逍静坐片刻，并未出声告辞，起身离开了木屋。

　　榻上之人仍然维持着原姿，似是已经睡熟。在江湖中，他是世人又敬又畏的鬼离君；在云缈峰上，他只是世外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