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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矛盾 ...
沈易白率先开口,“我让你别出来。”
“我不出来你能应付的了吗?”许愿飞快道。
沈易白皱眉,“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无条件的妥协和让步。”
“那你要什么,钱?”
沈易白眉间的痕迹更重,他越发觉得他和许愿之间横着一条越不过去的鸿沟,这个鸿沟是七年,是贫富,是回忆,也许他真的活得太久了,久到懒得反驳。
许愿对他的沉默感到焦躁,不由自主地咬着拇指指甲,语速飞快,“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吗,你完全可以告诉我,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大家坦诚公布。”
“不,你没有错。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坐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就是这样,人心不足,你看的很清楚。”沈易白慌乱的时候就开始不知所言,也许下一句就会蹦出英文,这一点许愿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很快就会深有体会。
许愿急了,“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吗?非要这么拗不可?”大半时间里,基本上是许愿在说,而沈易白沉默不语,“咱们赖在这里不走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与其期望别人多施舍点拆迁款不如花这些精力和时间找找房子,再不济去银行看看能不能贷款,按照刚刚那女人说的买套商品房。这东西听起来不错,你要知道,我那会儿还没这么好的事呢。你也别把自己看的太有能耐,再有能耐的人也要像现实低头的,你……哦,不,我是说咱们应该学着实际点,别总念着那些不靠谱的法子。
要我说,赖在这里不走也是什么人教唆你的吧,这根本不管用,你不懂我还不懂吗,以前也跟着家里学了点东西,你要是想多拿些,应该趁着中间走,现在就剩你一户,还想……那是不可能的,一头一尾比较吃亏,认栽了吧,嗯?下次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事先商量一下,别的不敢说,跟你比起来我想我还是有点见识的。”
她这是在逼沈易白开口,但是他一句话就抵得过许愿十句,“银行愿意给没有固定工作的人贷款吗?”
许愿哑然,“所以说,去找份工作才是当务之急。”
“Whyyou believe that I hold myself too high for what I really is?我并没有自视过高,你根本就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你这么做只会让我们陷入更大的麻烦。”
许愿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发现让她瞪大了双眼,“你会英语?”
沈易白别过脸,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许愿第一次见识到沈易白的倔强,也许他们需要更多沟通,尤其是换一种方式加强对语言理解的一致性,“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若是学校老师得知自己爱徒如此学以致用,一定会感动涕零。
沈易白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拔剑,何为不惊,何为不怒?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我虽愚钝,却万万不敢以挺身而斗为勇,然则安身立命之法,孰能言其对错?”
最终这场争辩以许愿的拍桌而起而且告终,“你是高人雅士,我也不是官迷禄蠹!中庸才不是教你不知变通,你固执己见你无理取闹你不辨是非……你你你,大脑进水小脑养鱼,不知所谓,气煞人也。”
这一通骂的是行云流水,气贯山河,文白参半,让沈易白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小灶台那里给许愿洗了个苹果塞到她手里。
许愿一把推开,清高孤傲状,“不要以为吃的能堵住我的嘴。”
沈易白拿纸巾把上面的水珠擦干,再次放到许愿眼前。
许愿傲骨铮铮,不屑一顾。
他之间摩挲着浅红色的果皮,过了半晌都快在手中捂热才无奈抬手,自己啃了干净。
有点酸。
沈易白吃的很快,许愿忍不住看着他,明明手中苹果消灭得飞快,可看他的动作却是极慢,一口一口,连吃个水果都温润有礼,丝毫不见粗鄙。
等到沈易白默默扔了果核、洗了两颗白菜、把白色塑料袋装着的垃圾放到门口……干了一系列活再次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许愿终于耐不住被冷落。
她也不想将两人的关系搞得如此僵硬,许愿看着沈易白垂头不语的样子,心中无比复杂,忍不住向他挪动,和他挤在一处,她咽了口唾液,低声道:“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生活,你知道,我看见你对别人卑躬屈膝……我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沈易白诧异地抬头看向她,眸子漆黑明亮,一不小心就令人沉溺其中。
她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人与人是平等的,你那样……”一边伏低做小,一边固守原则,一刻不肯放松,这种无声的抗拒让许愿似乎看到了沈易白那刻在骨子的执拗,未尝不是一种骄傲。服输未必认输,屈从,也未必意味着要连自尊一齐送上祭台。
“所以你就自己来了是吗?”沈易白接过她的话。
许愿干笑,“我以为我那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交际手腕非凡……”
沈易白轻笑,“是是,能够带着这副惨状施展手腕的,自然非同一般,怎生能让人不佩服?”
许愿摸摸鼻尖,“说话用不着这么文艺吧。”
沈易白扁嘴,“我努力改。”
许愿看着他委屈的表情心中狂笑,侧过身子胳膊肘顶了顶他,正色道:“我刚刚说的是认真的,你若是有事就告诉我,不敢说一定能帮的上忙,至少多一个人分担。”
许愿这么说,代表着她承认了沈易白是个值得来往的人,至少不再排斥。
沈易白轻轻吐了口气,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眉眼舒展开来,嘴角缓缓勾起,整个人的线条都变得格外柔和,轻声慢语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许愿差点背过气去,抄起手边的报纸就砸向过去他,“靠,你是穿越来的吗,给我说白话!”
沈易白大笑。
她怎么觉得,这人是故意的,笑得那么奸猾。
没过两天,沈易白就在不远的街上餐馆里找了一份零工,这是他和许愿结婚两年有余来的第24份工作。
并非是沈易白工作能力差,而是他总能被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辞退,比如工地干活的时候被工头用他力气太小劝离,他分明是那个吃的最少,干的最多那个;后来又去送牛奶收奶瓶,被上级用收回的奶瓶数量不对辞退;他也曾去书店做些上架搬运的杂活,不意外地被人用要裁员的理由炒掉……总之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令他百炼成钢。
一开始他还试着理论,可惜口拙时常没说两句就被拒之门外,后来他也就看开了,虽然总是被辞退,但是工钱并不会短缺,最多多耽误一些时间、多说些好话、多费些口舌,这些他都不在意。
许愿说她也要去试试,被沈易白拦在了家里。
沈易白的原话是,“你就呆在家里收拾收拾东西吧,让你干活我怕你把人家店给砸了。”
许愿托腮靠在窗台,回忆着沈易白当时温和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话时她那无力反驳的心情。
其实她呆在家里身边也没什么娱乐,很是无聊,家里物件来来去去不过那么些,很快就能收拾出来,毫无她大小姐的用武之地。
人无聊的时候人总会突发奇想,许愿揣着家门钥匙就跑了出去,她花了半天的时间弄清了A市现在的公交路线,又花了一个小时等来一辆非空调车,当一块硬币“哐当”滚落入投币箱中时,她终于心中忐忑不安地踏上了归“家”的路。
她问过沈易白,她是落得如今田地,沈易白一概用不得而知回答。
她又问,“那我以前的家呢,我爸呢,还在不在?”
回答她的是沉默。
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驱使她必须回去看一看,至少亲眼所见,才能安心。
许愿做过各种猜想,也许是她终于惹恼了家里,被逐出家门,也许是家里有了个新出生的弟弟,令她负气离家出走……以及,她最不愿意去想的一种。
公车的窗被她大开着,冷风瑟瑟割过脸颊,深秋的人们都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许愿身体不好,更是恨不得把衣服全部堆在身上,可她紧握的手还是微微沁出汗来,呼啸而过的寒风也不能令她混沌的脑海稍有清醒。
“我说前面的,你能不能把窗户给关上?自己不怕冻着,也要想想别人嘛,现在年轻人怎么都这个样子。”
经后座大婶的一通牢骚提醒,许愿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吹了很久的风,皮肤干涩紧绷,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向后瞥了眼,看不出有一点要去关窗的意思。
“哎呀,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有没有点公德心,让你关个窗这是什么态度啊。”大婶叫得大声极了,全车内人不算多,注意力全被她们这里吸引,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像针扎一般刺过来,有的带着几分谴责,有的则是对八卦的幸灾乐祸。
许愿轻拍自己干燥的脸颊,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后座的大婶听清,“风吹着是挺冷的,我不觉得大吼大叫就是有公德心的体现。”
正巧,这时公车报站,“……到站了,请乘客们下车,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她蹬着黑色的矮跟皮鞋利落起身,向车门走去,刚踏出两步,她想是想到了什么转身笑道:“我想您一定不会介意自己动手。”
她的身后鸦雀无声,看客们目送她廉价的红色大衣消失在车厢之后,只有那大婶绞着手中的拎袋愤愤拉长了胳膊把窗户重重关上,不留一丝缝隙,口中还念念有词。
公车缓缓启动驶离许愿,尾气扬起,尘烟被风裹挟着在地上打着圈。
她家地处偏僻,是高档别墅群中的一栋,也许是近乡情怯,许愿在门前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上前。
她走到大门处让保安给开个门,她离开多年,保安早就换了不知一批,哪里还认识她这个曾经的住户,且不说她如今的容貌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明媚模样。
理所当然,保安说不认识她,问她是找哪户人家的。
她报出别墅的门派,那保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现在能进去了吗?”她询问道。
保安再次拦住她,“你有门卡吗?”
她叹气,无奈这位小哥明知故问,“我就是来找现在住在里面的人家打听些事,我要是有门卡我现在还用找你开大门吗?”她曾有两张门卡,一张大门,一张别墅的院门。
保安遗憾地看着她,“那么你还是回去吧,别白跑了。我告诉你,你别外传,那户曾经住着户富商,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富商在别墅里自杀了,据说是破产欠了很多债,后来房产被抵债之后给贱卖了出去,买家又嫌里面死过人不吉利,现在极少来这里住,只有周末会有人来这里打扫卫生。”
许愿一听这话脸色刷白,嘴唇苍白,脸上的血色刹那退了干净,飘忽不定的目光和摇摇欲坠的身子让人以为她下一秒就会一头栽倒在地。
可那年轻保安还自顾说着关于那栋别墅的传言,“你说这个买主奇怪不奇怪,又嫌不吉利,还不肯把这栋楼出手,他留在身边是图什么……”
他在一抬头,就只看到许愿转身离去的背影,他摸摸脑袋,“我说这年头怪事多吧,又是个奇怪的人。”念叨着他摇摇脑袋进了保安室。
许愿恍恍惚惚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景观路上,她最不愿去想的一种可能就是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这种情况应该被称作什么?家破人亡?
她苦笑,可笑的是,她甚至不记得,在那人走之前,她有没有叫过那人一声爸爸。她是怨他没错,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愿意原谅。
从未有过的无助感,更甚于她得知自己失忆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原本云层中还透着丝丝缕缕的光线,现下忽然风云突变,乌云滚滚从天边压下来,深秋的阴冷直钻进骨子里,她不敢相信,她以为可以容忍他的叛逆容忍一辈子的人,就这样没了,她还记得那个男人的高大,还记得他牵着女人的手来到她面前希望得到她祝福的样子,还记得他西装革履走出家门,无奈一瞥的眼神……那是她记忆中永恒的定格。
当时他说:“你在家好好呆着。”
而她没有回答。
如果她早知道有今天,她至少会说一句,“慢走,早些回来。”
原来,痛到不能再痛,不是撕心裂肺,不是号啕大哭,而是仿佛有一把尚未开刃的斧子一下一下割据着不堪一击的心,那种顿痛感,令人麻木。
原来人生短暂脆弱如斯,而死亡离她这样近。
终于,随着天际炸开一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
许愿咬着嘴唇,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双臂紧紧交缠抱在一处,疾走几步,早已不辨方向的她乍一看到百货大厦的高楼就一股脑钻了进去。
她刚入内就接受了无数注目礼,也许来这里闲逛的贵妇这辈子都没见过她这样狼狈的人。
注:对话中涉及中庸、策论、诗作、杂文……
他俩啥结果也没争出来我是被累得半死……=_=坚决不再尝试第二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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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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