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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周盼儿 ...

  •   “她叫周盼儿。你听她的名字就知道他们盼的与她无关,不盼她的降生,也不盼她的未来”
      以此为开头,林希在一九八五年新年伊始,听到了王青与周盼儿的故事。

      王青第一次见到周盼儿,大约在四五岁的冬天,她随妈妈去邻村探望生病的姑姑。
      邻村叫丰新村,比她们的村子大不少,杂货铺中的新鲜玩意儿也比她们村多许多,她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每当家中大人去姑姑家,总求着要同去。家里人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十次有八次都会带上她。
      小时候的她原本对冷是没什么概念的,大冷的天,大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她裹着,她还要去雪地里打滚,可她总是记得,见到周盼儿的那年冬天很冷。
      那天,刚刚拐过丰新村村口的那棵大槐树,她就闹着要去杂货铺,妈妈被她闹得没法子,最终给她买了三只塑胶小鸭子。她心满意足地跟在妈妈身后,将小鸭子的肚子按得嘎嘎叫。
      经过一户人家时,她无意中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蹲在门口下水道处洗衣服,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烂单薄,许是听到小鸭子欢快的叫声,许是听到她和妈妈的交谈声,抬头朝她望了过来,她这才看到女孩的脸上好几处冻疮,眼睛大大的,看向她的眼神很不耐烦,她按着小鸭子的手僵住了。
      她转头望向妈妈,“妈妈,我可以送一只小鸭子给这个小朋友吗”
      妈妈摸摸她的头,鼓励道,“当然可以。这是小青的玩具,小青想给谁都可以”
      王青试探着向女孩走去,女孩见她过去,又继续低头洗起了衣服,不太想理她的样子。
      她刚刚鼓起勇气想要开口,一个中年妇女从院子里走来,一棍子打在女孩的背上,“洗个衣服洗这么久,天天想了法子的偷懒,老娘一天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让你做点活,你就想着法子磨洋工。你还敢跑去和你老子说要读书,你是那能读书的金贵命吗”
      女孩被她打得向前踉跄,险些栽倒在盆里,却一声不吭,只用手护着头,任由棍子一下又一下落在身上。
      王青吓得躲到妈妈身后,妈妈拉着她走开了。走出几步远,她又不放心地回头,“妈妈,我们不去帮帮她吗”
      妈妈叹了口气,没说话,带着她继续朝姑姑家的方向走去,她从此再也没有玩过那几只小鸭子。

      再次见到周盼儿,是在王青七岁的时候,小学一年级,她们成了同班同学。
      王青第一眼就认出了周盼儿,准确地说,是认出了周盼儿的眼神。她对当初的事一直心怀愧疚,总觉得如果不是她去搭话,周盼儿就不会挨打了,她想要弥补她。
      于是,开学第一天,她追在周盼儿身后,“我叫王青,你叫什么名字啊”,周盼儿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开学第二天,她早早到学校,把从自己早饭里省下的鸡蛋偷偷塞进周盼儿桌兜里。她课间上厕所回来,发现鸡蛋又回到了她的桌兜里。
      开学第三天,同班几个学生围着周盼儿笑话她这么大了才来读一年级,她冲上去跟那群人吵架,周盼儿绕过她走远了。
      .......
      总之就是,她对她视若无睹,她对她锲而不舍。
      开学第N天,同桌和她画三八线,画得他八她三。同桌是个膀大腰圆的男生,凶得要命,没吵两句,就扬言要她放学等他。周盼儿拎起那个男生的文具盒拍在他脑门上。
      王青愣在原地,上午周盼儿还将她塞进她桌兜的鸡蛋又退了回来,这会儿却来帮她了。她想不通,但很开心周盼儿终于愿意理她了。
      放学后,她跟在周盼儿身后,周盼儿瞥了她一眼,以为她害怕那个男生,便由她跟着。她看周盼儿放慢了脚步等她,开开心心地追上去,“谢谢你”
      “嗯”,周盼儿依然冷淡得很。
      但对王青来说,这就是天大的进展了,她兴高采烈道,“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啦”
      周盼儿皱了皱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王青也不在意,继续叽叽喳喳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在校门口不远处的租书摊停下了脚步,她好几次见到周盼儿站在这个摊子附近了。于是,她也停下脚步,“你想看书吗?”
      见周盼儿不回答,她又继续自顾自道,“我也想看,但我不认字,你能读给我听吗”
      周盼儿有些松动,王青见状,便拉着周盼儿走到书摊前。摆书摊的是位老爷爷,笑眯眯迎上来,指着旁边的小板凳,“小娃娃,要看小人书啊,一人一毛钱,坐在这里看,不限时间的”
      王青从口袋里摸出两毛钱,递给白发老爷爷,便拉着周盼儿去挑书。周盼儿很守信用,果然读给王青听,引得一批小孩围在她身边听。
      这么多人免费看书,白发老爷爷不乐意了,“你这娃娃,你在这里读,不是给我捣乱吗?要么你交押金带走看,要么把书还给我,以后不许来了”
      周盼儿不舍地放下书,刚想喊王青走,却听王青脆生生地问道,“带走看要多少钱啊”
      “一块钱”
      王青不懂押金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周盼儿看得高兴,她愿意周盼儿开心点,于是,摘下肩膀上的书包,将书包最里面的妈妈用针线缝得紧紧的兜拆开,小心地从里面数出一块钱,递给书摊老爷爷,“我们带走看”
      两人于是寻到一处没人的河边,周盼儿读,王青听,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临分别时,周盼儿将书递给王青,“书不能放在我这儿,你带回家吧,明天我陪你去还书拿押金”
      王青这才想起来问,“押金是什么意思”
      周盼儿有些无语,又有些感动,“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掏钱了?”
      王青挠挠脑袋嘻嘻笑着。
      周盼儿瞧她这样,好脾气地解释,“押金就是你把书收好,不要弄坏不要弄脏,明天我们还了书,就能拿回你的一块钱”
      “好,那明天我们还借书看”
      “嗯”
      两人回家有段同行的路,肩并肩地走着,周盼儿忽然主动开口,“我叫周盼儿”
      王青有些没反应过来,都同班这么久了,她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了呀。
      周盼儿看她惊讶,解释道,“之前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叫周盼儿”,继而语气又沉下去,“你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们盼的与我无关,不盼我的降生,也不盼我的未来”
      王青没太明白她的话,她也不在意,对着王青认真道,“谢谢你那时候想送给我小鸭子”
      王青惊得嘴巴张得大大的,“我一直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记得”,周盼儿笑着答她,“记得你想送我小鸭子,记得你妈妈很疼你”
      周盼儿第一次对她笑,她开心极了,迫切地想和她熟悉起来,“你妈妈让你来读书了,真好”
      周盼儿想起和王青初见那天,自己喊作妈妈的那个人打骂自己,说自己想读书是痴心妄想。没想到王青还记得,此时听王青这么说,她也没想解释,只简短回道,“嗯”
      王青太过兴奋,没察觉她的低落,还在继续好奇,“你也才刚刚读书,怎么认识那么多字”
      “村里有个下放的教授,我捡废品的时候,有时能捡到旧报纸,就藏起来,有次被她看到我偷偷看报纸,问了我之后,知道我不认字,就开始教我识字了”,她怕王青不理解,还向她解释,“教授就是读过很多书认识很多字的人,大家都不和她来往,但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周盼儿难得说这么多话,王青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她教你认字,她肯定是好人”
      王青后来才知道,周盼儿其实比她要大三岁,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才看起来像她的同龄人,周盼儿的妈妈也没有想要让她读书,她家人之所以让她读书,只是因为有利可图。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王青都很为周盼儿高兴,认为她不再过着当初的日子了。当天回家之后,她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到了当年那只小鸭子,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送给了周盼儿,周盼儿这次收下了。
      后来,她们几乎每天都去书摊借书,直到一年级学年末,王青才唯唯诺诺地告诉周盼儿她其实更喜欢连环画,周盼儿这才放弃读书给她听。
      于是,再之后就是,周盼儿看她的大人书,王青看她的连环画,一晃就是许多年。

      是什么让她对周盼儿有了超乎朋友的心思呢,王青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周盼儿一次次护在她身前,或许是周盼儿对谁都是硬邦邦的,独独她摸一摸她的头,她就柔软得像她从小养大的那只橘猫了。
      唯有她得见完整的她,唯有她理解她全部的哀与乐,也唯有她被划进她的全部疆土,长于此,困于此,无处可逃,她也不想逃。
      王青十五岁的夏天,周盼儿的文章被一本杂志录用,那年的周盼儿十八岁,那本杂志是周盼儿喜欢了许多年的杂志。
      王青记得周盼儿的眼里闪着光,对她说,“我要一直写下去,有一天,我会成为作家,我会赚很多很多稿费。你喜欢什么,我都送给你”
      周盼儿眼底的光太过诱人,蛊惑着王青喃喃开了口,“我喜欢你,你也送给我吗”
      王青后知后觉自己说出了藏匿许久的心里话,慌乱地避开周盼儿的视线,低下头去。
      周盼儿却不容她躲避,双手抚过她的两鬓和脸颊,她顺着她的动作微微抬起头,避无可避地望进她的眼里去,她心慌意乱中听得她说,“阿青,再说一次”
      她的目光染了哀求,那哀求令她心痛,她伸手去摸她的眼睛,“我说,我喜欢你,你将自己送给我吗”
      “好,我送给你”,周盼儿拉过王青放在她眼睛上的手,搁在自己的面颊上,眸光分外认真,认真到蛰伏着疯狂,“我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拥有过独独属于我的人和事,你接受了我,你就是我唯一拥有的,我会把你抓得很牢很牢的,你会害怕吗”
      “我不害怕”,王青将周盼儿抱进怀里,抱得很牢很牢,“我永远不会害怕你,王青永远不会害怕周盼儿”
      周盼儿笑了,笑着笑着就哭起来,王青给她擦眼泪,擦到最后自己也哭起来。两人又哭又笑地进了家书店,将店老板吓了一大跳。王青看着周盼儿在那本杂志前站了许久,偷偷拿了一本结了账。
      出了书店,献宝似地捧给周盼儿,“我的大作家,我买来了你的出世作。将来你发达了,可要记得糟糠之妻不下堂”
      原来她对自己的关注这样细微,周盼儿的感动更甚,接过她手中的书,“那是自然。我与阿青,生来就要永远在一起的。哪怕是活不下去了,我也要求阿青同我一起的。就是做了鬼,我们也要在同一片山头游荡”,周盼儿一错不错地盯着王青,生怕她因这番话而惧怕自己。
      却不想王青依然温温柔柔地望着她,向她伸手小指,语调甚至带了几分俏皮,“一言为定”
      她眼泪就又要流下来,拼命忍住,立刻用自己的小指勾住她的,“一言为定”,晃了晃勾在一处的小指,语气轻松下来,“我读给你听吧”
      “好”
      周盼儿被录用的那篇文章叫《小鸭子》,讲的是她和她幼时的故事。

      她们过了两年很快乐的日子。
      周盼儿二十岁那年,周家人闹到了学校,要她休学。那时,她们高中二年级,周盼儿读文科,她读理科,她的成绩马马虎虎,周盼儿的成绩是文科第一。
      老师们拼命做周家父母的工作,可无论她们列举出周盼儿可能有的怎样的远大前程,周家父母都不屑一顾,毫不动摇。
      周盼儿拿了她这些年课余时间打工攒的全部钱,想要周家给她写断亲手,她的钱和他们卖她的钱相比,杯水车薪,她没拿到断亲书,钱也被他们抢走了。
      王青在家中又哭又闹,成天给父母磕头,想要他们借钱给她,让她把周盼儿的未来买回来,她的父母只深深叹气,要她不要插手别人家的事,不落好不说,还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周盼儿出嫁前向周家人提的最后一个要求,是回学校拿回自己的书本。借此机会,她终于又见到了王青。
      “阿青,我们跑吧”
      王青看着眼前比从前还要瘦弱的人,花了三秒钟的时间就做了决定,“好”
      周家人等在学校前门,学校小树林后面有个偏门,偏门附近有一处栅栏年久失修,有一人宽,两人收拾好书包,从栅栏钻出去,无方向地狂奔,不知转了多少弯,跑了多少路,两人虚脱地瘫倒在地上。
      王青喘得话都说不清,“我们,我们,接下来,接下来怎么办”
      周盼儿轻轻为她拍着背,也是上气不接不气,“赚钱。你有想去的城市吗?等我们赚够了车票钱,我们就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
      王青七上八下的心因周盼儿的坚定也安定了下来,“好!我们赚钱!”
      王青翻来覆去地找出书包里所有的钱,在一家旧货摊子上买了两条别人不要的被子。两人商量过后,觉得车站稍微安全些,于是决定白天在车站附近打工,晚上就在车站睡觉。
      一切都安顿好,王青才想起问周盼儿,“怎么忽然又不让你读书了”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周盼儿的头低下去,路灯昏黄的光将她整个人照得若即若离,“我能读书根本不是因为他们想通了。是因为遇到了好心人。是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说有人想要在我们村挑几个孩子资助读书,只要女孩子,过几天会来村里挑人,我就留了心,挑人那天我偷偷溜了去,被选上了。他们本来不同意,但听到我去读书,资助人除了掏学费,还会资助生活费,就同意了”
      周盼儿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望着王青,“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只是,我只是,你那么好,我不想你,不想你知道我......”
      “没关系”,王青心疼得要命,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哄着,“没关系的,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你不必都要告诉我,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永远不说也没关系”
      自这件事发生以来,一滴泪都没流过的周盼儿哭得昏天暗地,王青轻轻拍着她的背,不言不语地陪着她。
      良久,周盼儿情绪平缓下来,“资助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资助停止了,他们拿不到钱,就想把我卖了,给他们儿子赚彩礼钱”,周盼儿目光空洞,“当年来选人的不是资助人,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过她,我原本还想着,等我书读出来了,有出息了,去报答她,可我现在连她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自己也一团糟”
      “她让这么多女孩能读书,做了这么好的事,上天会保佑她的”
      周盼儿点点头,她是从来不信上天的,但她此刻真的希望苍天有眼。

      周家人还是找到了她们。
      周盼儿被抓走时,她怕得浑身都在发抖,还是周盼儿趴在她耳边悄声安抚她,“阿青别怕,你快回家去,好好生活。我会逃出来的”
      王青被家人关了起来,不许她出门。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等来了周盼儿出嫁的消息。消息是她姑姑带来的,姑姑还说,周盼儿婚礼当晚趁新郎睡着想逃跑,被打断了腿。
      妈妈没来得及制止姑姑的滔滔不绝,听到杯子碎在地上的声音,继而看到站在客厅门口的她面上的表情,惊慌失措,“小青,你姑姑胡说的,没有的事,你知道事儿就是传来传去,越传越夸张的”
      王青对妈妈的话置若罔闻,头脑发蒙地从杯子的碎片上踩过去,走到暖水瓶前,将热水都倒在手上,“哦,没事儿,妈,姑姑,你们慢慢聊,我出来倒口水喝”,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没有杯子,才困惑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我的水杯呢”
      她听到母亲大哭起来,感到有人给她包扎了脚上的伤口,有人给她手上涂了药,后来,还有人念念叨叨地给她驱邪,念得她头痛得要裂开。
      然后她清醒了过来。
      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她就永远见不到盼儿了。
      她开始配合她们,她大口吃饭,和妈妈说笑,和妹妹打闹,缠着哥哥给她买好看的发带,和每个家人都像从前一样相处。终于,她看他们放了心,她告诉他们,她想回去上学,他们同意了。

      半年后,她见到了周盼儿。
      她一瘸一拐地从巷子里走出来,肚子微微隆起,见到她的瞬间,眼里布满了慌乱。她的头低得很低,想要从她身边走过去。
      王青伸手拉住了她,“你好吗”三个字梗在喉头问不出来,她看到了,她很不好。
      “对不起”,周盼儿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但她能做的好像就只有道歉了。
      “你说过,你会把我抓得很牢很牢的”,王青压抑着哭腔,望着周盼儿漆黑无光的眼睛,“你要放弃了吗”
      “我没有!”,周盼儿甩开王青的手,“你看到我这条腿了吗?我逃了无数次,这条腿断了又接,接了又断,现在再也好不了了”,说着又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肚子,“我也逃不了了”
      王青死命地拉着她的手,防止她再伤害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周盼儿终于冷静下来,王青将她拥进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再想想办法,会有办法的”,她放开周盼儿,扶着她的肩膀,想要给她些力量,“他们现在让你自由出门了吗”
      周盼儿点点头,“我怀孕了,他们觉得我不会跑了,管得松了些”,很快她又摇头,“太远的地方不行,每次出门他们都会问我去哪里,超过时间没回去,他们就会找出来”
      “不急,不急”,王青不知道她是在安慰周盼儿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们慢慢想,慢慢想”
      周盼儿比她先镇定下来,“你现在能自由行动吗”
      “能”
      “好,阿青,你先开始慢慢准备我们逃走需要的东西”,周盼儿向来坚韧,她原本已经攒了很久的安眠药,不想又遇上王青,她想试着能不能为自己博出条生路来,“我们每三天在这里见面,你放学后来,我们在慢慢商量别的事”
      “好”,王青拼命地点着头。
      “那我先回去了”
      “好”
      王青望着周盼儿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转身离开。

      她们没见几次面,就被周盼儿的婆家发现了,因周盼儿肚子里的孩子,他们这次没打周盼儿,只把她看得更牢。
      她还是按时去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周盼儿。等不到也去,除了这样徒劳的等待,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
      她真的等到了周盼儿。
      周盼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脸上带着伤,望着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到疯狂,“我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拥有过独独属于我的人和事,你接受了我,你就是我唯一拥有的,我会把你抓得很牢很牢的,你会害怕吗”
      这是十五岁那年夏天,十八岁的周盼儿对她说过的话。性命攸关的瞬间,她竟然在想,“好巧,她今年刚好十八岁,和当年的周盼儿一样”,她笑出来,笑得像当年一样温柔又坚定,“我不害怕。王青永远不会害怕周盼儿”
      周盼儿的眼泪无知无觉地落个不停。问之前,她其实是忐忑的。她想,就算阿青反悔了,她也不允许。
      她要带着她,生死不论。
      她的阿青那么聪明,她一定知道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她还是说她不害怕。
      “我活不下去了,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王青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周盼儿看到她的目光,语气凶狠,“它不该来,我恨它”
      王青没了顾忌,握上她的手,“好”
      周盼儿将攒的安眠药分作两半,她们交杯吞了下去。她们相伴着走去了小时候她给她读书的河边,跳进她们走投无路之下,唯一能有的未来。

      有人发现了她们,周盼儿身子重,沉得深,没来得及被发现。王青被救了下来。
      王青醒来时,觉得自己真是不幸。
      她捡回了条命,失去了周盼儿,永永远远地失去,以失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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