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布告 ...

  •   夹絮短袄折搭于左臂弯,油纸伞一路微轻斜以遮挡绵绵飞雪。叶羡云刚从杨柳桥走下时,斜前方传来一道些许耳熟的女声:“叶娘子。”

      叶羡云停步,微抬伞沿,循声望去。

      半卷起的毛毡车帷下,装扮精致的美妇人面含笑意从车窗看来。妇人耳畔如拇指般大的翡翠环坠夺人双眼,依随缓缓驱驰至杨柳桥边的两匹骠马而轻摇慢曳,为残冬妆添出两缕盎然的苍青春意。

      十八岁生日宴,她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是外婆的传家宝——一对水滴状碧坠。因为自己直到穿越前也没有打耳洞,所以那副耳坠一直被锁藏在母亲的保险柜里。

      “叶娘子可是要去槐花街的铺子?”妇人从车窗微探出头问道。

      闻声,叶羡云回神,来人是她曾有一面之缘的瑞隆钱庄第一大东家的夫人。

      叶羡云行了个万福礼,“邹夫人安好。小女正是要前往槐花街开张糕点铺。”

      邹夫人颔首,转口谈及方才官府张贴出的布告,言今日起,西市自槐花街一道整饬翻修,重铺石板。因而,位于槐花街街头第三间的苏记糕点铺,预计至少需要停业三日。

      叶羡云福了一礼,“多谢夫人告知。”既如此,今日她也就不必去苏记了。

      邹夫人随意摆了下手,道:“小娘子客气了,可还需进城?”

      叶羡云点头,只道:“小女须往长春堂去一趟。”

      邹夫人笑说:“正巧要去钱庄寻我家老爷,既与我顺路,小娘子不若同坐马车来去,看这雪地很是滑脚。”

      叶羡云想开口拒绝,邹夫人的丫鬟早已领会主子的心意,候在马车前,麻利地、半是强迫般的将叶羡云推进车厢。邹夫人在莱阳城中素有乐善好施的美誉,进车后,叶羡云颇为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谢。

      骠马拉动车轮在雪地中缓慢前行,忽高忽低的嘈杂声从城门口远远传来。

      邹夫人吩咐车夫在石雕牌坊下靠边停车,半掀起毡帘远觑时嘀咕一句:“今日怎地这般热闹。”

      乌泱泱的平头百姓挤满在莱阳城的官府布告架前。

      有人高声要求:“黄举人,这告示上写的什么?劳您给咱们念念看啊?”

      一名中年男子手指白底黑字的公文,中气十足地说:“其一,削减国帑,除农作灾疫、官道驿路运河、边防营垒等工事,其余如宫室、府衙、皇陵等之营修,各官府皆须谨酌慎量,务求免减。其二,户部奉太子诏谕制新税令,于延祐十八年二月一日,即十四日后正式颁行。另,扩征商税……”

      青衣书生蹬跨上一方石垒,激动地敞开话匣:“昨日午间听闻县老爷言,朝廷上下半数官员反对施行新税,譬如原户部左侍郎卢资敬,太子殿下的四舅父,以辞官威胁阻挠。太子殿下当廷令其退位让贤,罢免了卢资敬的一应官职。次日,卢资敬便由东宫左司御率府送往荥安卢家老宅。”

      叶羡云低垂眼睫发呆,静靠着粘贴毛毡的车壁,车外叱骂太子外祖卢家的语声模糊地传入耳朵。她心底一叹,不知告示里提明的“扩征商税”范围几何,是否包含苏记这一类。

      百姓不住拊掌称善:“延祐十四年,太子暗察青州,见数十富户肆占庶民农田,官侵民利,百姓告冤无门。太子连夜径往金海郡,欲治罪郡守刘麟。刘贼竟命府兵于酒宴中暗刺太子。纵孤身一人,未曾有半分惶惧,手起刀落间,百余人丧命于太子长剑下。刘贼亦为青州军所擒。”

      “回至东宫,太子急诏户部商议清丈全国土地,敕诏天下有识之士建言献策。延祐十五年,太子力排众议,力施方田均税法,兼免除近半数农户赋税。今岁减免谷税桑税,兼减征缓征徭役……可见储君实乃仁德爱民啊。”

      百姓交口称颂,有甚者感激涕下。稍顷,只见百姓接连朝北千恩万谢地跪拜:“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叶羡云凝视一眼,便转回头,淡隐去眉目间的一丝情绪。

      城门口被马车远远抛在后头,邹夫人喟叹一声:“当年太后七十大寿,我随夫入京贺寿,乌孙所献雌雄金雕于半空盘旋数圈,未料其急遽狂暴俯冲帝座,太后皇后犹自神色镇定,亦不免受惊。

      “彼时藩国来使随储君登台观礼,惊声方起,百尺外的章华台上,太子于瞬息间挽弓如月,矢如疾电,一箭双雕。箭簇深钉,金雕血溅御前,由是制止了一场或有预谋的喧乱,扫乌孙之狂,维大齐之颜,扬大齐之威。

      “玄衣金纹,红缨玉冠,丰神俊朗。凭阑临风,衣袂飘飞,宛若天人,与宴宾客皆难忘。不知这普天之下,何方佳人有那等滔天福分与太子结为伉俪。”

      叶羡云正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听见邹夫人嘘咦了一声:“算算日子,再过五个月,太子便为先太后服丧期满三年,皇后或将下旨选秀充盈东宫嫔妾,届时便可知晓了。”

      丫鬟噗哧一笑:“夫人可劲儿的絮叨,叶娘子都听得乏身了。”

      闻言,邹夫人见小娘子眼神懵然,不由得笑骂丫鬟:“怪我平日惯坏了你这泼皮,口无遮拦,竟连贵客也敢打趣。”

      叶羡云只轻轻一笑,车厢内很快变得静悄悄的。

      车夫吁声勒马。

      叶羡云在榴花街口礼别邹夫人,打伞朝南街走去。四面刮来的寒风在街口吹紧,少女脑后的橘柚色发带明媚温暖,随乌发拂动飘飞。

      长春堂的诊堂里人满为患,正打扫桌板边药渣的药童,突然激动地跑出门,欢欢喜喜喊着:“叶姐姐来啦!”

      叶羡云轻拍了下药童的右肩,夸赞道:“小狄真勤快。”

      周掌柜闻声抬头觑了一眼,曲指抓捻药柜里的炙甘草,乐呵呵地揶揄五步外门檐下收伞的女孩,“这小子今日怎么也不肯随廖大夫出门,原来是专为在堂里等叶娘子的哟。”

      小药童脸色涨红,结结巴巴地反驳:“我、我因为,是天冷,叶姐姐……”

      “哟,是谁整个冬日都洗冷水澡?”周掌柜不讲情面地戳穿他。

      叶羡云跨进店门,指了指远处掉落的抹布,对一旁的小药童说:“男孩子再好底子的身骨,冬天还是不能太随意啊。”

      小狄耳根噌地通红,嘴唇嗫嚅着,刚捡起抹布,就被诊堂里的大夫拉走帮忙。

      “叶娘子是来为方媪拿药的罢,”周掌柜的目光投向放置在对面桌案上的黑漆竹篾药箱,“已经配好了,放在那儿呢,有劳叶娘子自取。”

      叶羡云点头回应:“多谢,辛苦周掌柜。”

      周掌柜移步另一架药柜,“哪里的话,老夫与方媪相熟多年,叶娘子何需见外?”

      依例支付一两半贯钱后,叶羡云道谢离开。临走前,后堂门口传来周掌柜略带焦急的叮嘱:“叶娘子,莫忘九日后需复诊啊。”

      自两个半月前可以下地行走后,每月廿五日,她都必须准点到长春堂找郭大夫复查身体的康复情况。而上次的复诊,对身体健康不太上心的她,不小心放了郭大夫的鸽子……

      门檐下,叶羡云低首查看荷包。

      糕点铺接连数日无法营业,待会儿必须去菜市多买些食材,以备之后三四天的吃食,而残雪天本也不便行路进城。临近开春,要给方婶新做两三套春服。

      只是荷包里所余银钱不足一两。

      票号通行大齐的数家钱庄里,瑞隆钱庄必占一席之地。在榴花北街最好的地段,仰头所见高挂于精雕细刻的门檐处的华贵匾额,为五十多年前的宪宗皇帝亲笔钦赐,缘于瑞隆钱庄的奠基人与宪宗游历山川时结为异姓兄弟。

      古代钱庄取钱应该如何操作?叶羡云一头雾水。不消片刻,事实就证明了对此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知名钱庄的掌柜与侍仆总体更加专业敬客,她听照他们所指示的步骤,在两柱香后顺利地取出所需银票,离开钱庄。

      荷包里添了二百二十两,只因苏夫人生前所置的一笔连本带息的特殊存银,因方婶已至受益年岁,十日后将由钱庄强制清出,归入方婶名下。故而,这笔二百两的银钱,钱庄掌柜建议今日由她代为提取,也好省去方婶来回奔波的劳累。

      从长春堂往东拐过一条街和两条小巷,到达与菜市紧邻的槐花街。隔着小巷,清晰可闻街道施工的铲土声以及工匠的呼喝声。

      雪天坊市街道施工,确然有些匪夷所思。根据以前在现代社会生活的经验,叶羡云认为,大抵是因为某些大人物即将莅临莱阳城,所以市容不可潦草,接待不可轻率罢。

      “叶娘子留步!”

      叶羡云侧身看向朝她走来的几人。

      为首的那人身穿油光水滑的貂皮长裘,矮胖身材,面相晦恶,眼露凶光。簇拥着他的四人身形健壮,身着一致样式的打手服,一样地面露凶恶,几双鼠目混杂令人作呕的下流。

      叶羡云冷下脸,转身就走。

      “貂”当即粗哑地喊叫:“你的铺子,已经被我们收了!”

      见美人回转身瞪看自己,“貂”眼中凶煞一扫而光,被贪婪的色欲取代。“貂”趋前两步,满脸倾慕地说:“许久不见,不出在下所料,娘子气色转好,比年前更美了。”

      叶羡云避瘟似的嫌恶地后退一丈远。

      “貂”登时气得炸毛,变换出一副恶狠狠的脸色,转瞬又得意扬扬的哼哧着,“爷今儿个特来察看昨日刚盘下的铺面。”白兆恒下巴一抬,朝右乜斜一眼,“这整条槐花街,都已是白家的产业了。自然么,包括叶娘子的苏记。”

      白兆恒满意地欣赏着叶羡云微愕的神情,“从今以后,爷便是苏记的铺主。”语罢,一人将地契和赁舍契递给叶羡云。

      她认真仔细地阅看这两份契约,《槐花街地契》盖有“莱阳城县印”的官府红印,经由官府验讫。属于苏记的这份《赁舍契》,只待补上她的签名和画押。

      叶羡云一顿,想起苏夫人临终前的切切叮嘱:“经营不善也无妨,但无论租金翻升多少倍,也决不可另赁他铺。”

      “白公子欲将租金定为多少?”小娘子的语气似比周围的空气还冷。

      白兆恒命人将地契拿回,见叶羡云垂目皱眉,心里乐开了花。

      苏记此前的租金,从每月五百文,升至八百文、一两、二两,至现下每月二两半贯。而同街的其他商铺租金普遍在每月四百文左右,故槐花街无人不知,苏夫人生前死后皆是不计后果的不愿搬离此地。

      任他威逼利诱,美人软硬不吃。不枉他耗费真金白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拿捏她的法子。何况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舍主与赁舍人总免不得要来往,到时,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整条街花去爷六百两银子,涨租金也是难免的。叶娘子手巧,做的糕点美味可口,城中谁人不知苏记财源滚滚?爷不为难小娘子,租金每月五两。若娘子嫌贵,不签那赁契便是。”

      叶羡云心里一怒:“五两?可真是无良之徒!”

      沉默几息,她淡淡地说:“三日后再给白公子答复,肯否?”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