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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起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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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床上的人该睡了,他却睁着眼,央求地望着我:“初雪,帮我把少玦叫来吧。”
“我没看见过他。”之前都只顾着皇甫炽,根本没注意其他人。
“若我没料错,他应该就在院子里。”
“……外头不是很冷吗?”不好好待在屋内偏要在院子里吹冷风?
皇甫炽叹口气,无奈道:“他就是这种人。”
“……不懂。”
他笑笑,一点也没有为我解惑的意思:“慢慢你会懂的。就算不懂也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理会他的敷衍似的话,我看看他的脸色:“你当真不要紧?”
“没事没事,”他摇摇头,保证道,“只是说说话,费不了多少气力。”
这小鬼,只有这种时候才特别乖巧!确定帮他把被角都掖好了,我这才往外走。
“……初雪。”
“嗯?”我回头,望见皇甫炽似是决断了什么的神情。
“你……去祠堂,把少玠带回来吧。”
“祠堂?”
“……对。”
“好。”
开了门,果然看到一抹颀长身影立在院中,不遮不掩,任雪在身上覆了白白的一层,脸也冻得像雪一样白。
还真是被皇甫炽料对了。
我一出来,那人便直直盯着我,直到我在他面前站定:“皇甫炽找你。”
对方迟疑地开口:“他……怎么样了?”不用问也知道“他”是指谁。
“醒来一会儿了,还很虚弱。”不过已经可以发号施令了。
我的据实以告让皇甫少玦苍白的脸色明显地更加白了几分。
垂下眼,发现他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细细地发着抖,忽然间我觉得,一直以来他对皇甫炽的不断挑衅并不单单只是故意较劲,应该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吧?至少在我看来,他此刻是真的在担心皇甫炽。
既然如此,让他一个人去见皇甫炽,应该无妨吧?
“去吧,”我淡淡催促,“他在等你。”
拐过长长的回廊,经过主屋,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才来到皇甫家的祠堂。这期间遇上的仆人们总是用与平时不同的奇特眼光看我,然后欲言又止地回避开去,那态度让我略为不解,却也没在意到去细究原由。
深深的院落,古木参天,枝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雪,墨绿的叶色显得沉而稳,为这清冷的院落添上了些许生气。
咯吱——一声,我推开紧闭的漆红木门,冷风肆无忌惮地倒灌进屋内,垂在颈侧的发丝微微扬起,惹来一阵轻痒。
我眯起眼将发勾回耳后,反手将门带上,转头粗粗打量这间布置得庄严肃穆的屋子。
一排排牌位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一烛烛白蜡缓缓燃烧出柔和的光,线香的味道萦绕在周身……心底浮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便一直在这里似的,甚至连那高高的屋顶上精绘的咒文,不必细看也能在心中准确地描绘出图形来。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
“……初雪?”
细细的声音打断我的疑惑,我寻声望去,看到皇甫少玠缩在角落里,用兔子一样红通通泪汪汪的眼望了望我,马上又低下去。
我走过去,把挂在手臂上的厚披风盖到他头上,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没忘记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所以我什么也没说,等他自己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披风下传来不确定的声音:“……呐,初雪,皇甫炽……他没事吧?”
那样子能算是没事吗?我不确定,所以便用回答皇甫少玦时相似的话回答他:“醒了,还很虚弱。”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我想应该是不要紧的,他看起来还挺有精神。”
“真的?”从披风里探出一颗小脑袋,用可怜兮兮的表情紧盯着我。
“真的。”
“——那就好!”说着他又把头埋进披风里。
又过了一会,细细的声音问我:“……初雪,你生气了吗?”
“气什么?”
“……我害皇甫炽受伤了。”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生气?”
“因为玦哥哥就很生气啊!”他的手捂上左颊,话里已带上浓浓的鼻音,“我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打我……”
我看到他指缝间露出的明显的红印。会动手打这般疼爱的弟弟,是因为一时心急吧?等到冷静下来,只怕是后悔不已,不过——
“我想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吧。”
“保护我?”头又探了出来。
“你想想看,”我对他安慰地淡淡笑道,“如果他没有打你,没有罚你进祠堂,你现在会是什么处境?”
“……”皇甫少玠是聪明人,我这么说,他自是很快会意,但仍是一脸别扭地固执己见,“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玦哥哥虽然老是找皇甫炽麻烦,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欢皇甫炽……”
原来,皇甫少玦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他对皇甫炽抱持着“喜欢”这种感情。
“初雪的话就更不用说了,你当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我愣了下,直觉回道:“傻掉的人是你吧。”
“……嗯。”他意外地老实,“我对他一向都没好感的,也以为他该是跟我一样的……没想到他会冲出来挡在我前面……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吐了那么多血……看得我好心慌……”
心慌?我捂着胸口回想当时的情景,那种感觉是叫“心慌”吗?……我,有“心”吗?
“……要是那时侯我没有去念那个咒文就好了……明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去驾御它,却还是想试试看,心想着应该不会有事的……为什么我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呢,为什么不肯老实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如皇甫炽呢……”他呜咽着无比自责地说。
“……”
“我不是故意的,初雪……我真的没想过要害他受伤的……”
埋在披风里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我猜想他是又哭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皇甫炽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是他让我来接你的,所以你也别责备自己了。”
“可是……可是……”他用力抓着披风,半天说不出下文。
“皇甫少玦在等你回去哦!”我祭出他最在意的人来。
“……真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眼神期待又不敢置信,“玦哥哥他不生我的气了吗?真的吗?”
“你跟我回去不就知道了。”
“可是玦哥哥说过,要罚我在祠堂跪到天亮的。”他犹豫地动了动身体。
“皇甫炽说不用,所以没关系。”
“……玦哥哥会生气的。”
“他不会。”我铁口直断。
“你怎么知道?”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我随手拿披风过来的时候,他用复杂的眼神看我,还对我说了声“谢谢”。那个骄傲无比的人,居然会对一向讨厌的我说“谢谢”,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怎么会生气呢?这种会冻死人的冬夜有多么难挨,自小就捧在手心呵护的弟弟,又怎么忍心让他受这样的苦?
“玦哥哥不生我气就好!”皇甫少玠安心的松了气,见我望着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头微微低了下去,“……呐,初雪,你会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吗?”
“不会。”
“真的?”
“真的。”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皇甫炽吗?”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喜欢他?”我好奇地问。怎样的感情算是“喜欢”呢?
“因为初雪的眼睛总是只看着皇甫炽而已。”他撇开眼小声说道,语气听来有些负气。
我认真想了下,好像确实是这样。因为皇甫炽总不顾忌自己,不盯着他的话便不知会做出些什么损害身体的事来,而且他又极黏人,总不忘引起我的注意,不知不觉变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这样就是喜欢了吗?我困惑地思忖。可我只是不希望他再生病而已,并没有多想些什么。
……想不通,人类会考虑的问题果然很奇怪。
我站起身,伸手向皇甫少玠,他握着我的手站定,簇了下眉:“初雪,你的手好冰啊!”他这么说着,却仍是紧握着不放。
“是吗?大概是因为我是雪做的关系吧……”随口而出的话让住我猛然怔住——皇甫炽他,总是动不动就对我搂搂抱抱,近来更是非要我和他一起睡不可,盖同一条被子、只穿着单衣就抱着我睡……不会冷吗?我可是雪啊!是和铺满院子、树叶的积雪同样冰冷的温度,可他却什么也不说,笑得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
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摇摇头甩开那奇异的感觉,迈出房门之际,我回头望向那一大片牌位,问出自进房门便一直梗在心头的疑惑:“皇甫炽的父亲是皇甫家的上任族长吧?”
“对啊!”
“他叫什么名字?”
“皇甫炫。”眼前的少年脱口而出魄鹄一直答不出的问题,并且给了我更详细的解答,“皇甫家族长名字里都带火,这个牌位就是他的。”
——炫……炫……你说是吗……
温柔中带点孩子气的女声确是这么呼唤身旁的男子的。
……原来,曾经缠绕在我梦里的,是放不下独子的已故的人们的思念。
“那,他又是谁?”我指着最上层的一个牌位问。
皇甫少玠寻着我所指的方向望去:“你是说最上面的那个吗?”
“对。”
“他是我们皇甫家的第一代族长。”
“……他的名字里没有带‘火’。”
“对啊,只有他而已。自他以后,皇甫家所有的族长名字都是带火的,即使没有子嗣,从分家过继过来的孩子,名字也都得改成带火的,这是皇甫家不成文的规矩。”
“……原来如此。”
我边应着,边关上门,将心头那份莫名的熟悉和疑惑也一并关在身后。
……那高高在上的牌位上,除了初任族长的名,还刻了他的字:
魄鹄。
回到伫雪院时,皇甫少玦正好从屋里出来。
我迎上去,皇甫少玠躲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大哥的脸色。
他的神情相当阴郁复杂,显是和皇甫炽有过一番不小的争执,看了眼我身后的人快哭出来的表情,终是隐忍了下来。
朝我点个头,他转向宠爱的弟弟,淡淡说了句:“少玠,过来,回去了。”
皇甫少玠眼一亮,赶紧跑过去,紧张地伸手抓紧哥哥的衣角,一副深怕被抛下的模样。
看他们出了伫雪院,我转身回屋。
“你回来了。”皇甫炽依然躺在床上,笑看着我,朝我伸出手来。
我走过去,将手放入他掌中,他像猫儿似的眯起眼,满意地笑了下,忽地又睁开来,轻声说道:“……初雪,衣服脏了,去换了吧。”
我低头看了眼,袖子、前襟还有衣摆上撒满斑驳的红花……那是稍早,他呕的血……
之前仆人们怪异的神情,就是由此而来吧?
点下头,我去原来的房间翻出自己的衣服,好一大叠的,怕是来年也穿不完,都是他动不动就给我添置的新衣。放在最上层的,是一件白衣,衣上零星绣着梅花的图案,看来极是清隽雅致。
——只是觉得那些图案会适合初雪……
什么样的人,会适合那小而洁白的花?……在皇甫炽眼中,我又是什么样的?……我在烦恼些什么,这种事直接问本人不就好了。
好笑地摇摇头,我将身上的外衣换下,指尖触到那斑斑点点的猩红时,忽地一惊!
……那时……那时感觉到的……好象被灼烧的、快要化成灰烬的感觉……那个可以称之为“烫”的感觉!!
——我竟然会觉得烫!我又不是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感觉?……而且还是因为皇甫炽的血。
记得当时保护我的那层薄光,虽是珊瑚链子发出的,但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力量的涌动,像是有什么从身体里面崩射了出来……
好奇怪,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个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问皇甫炽或许知道,可万一他也不知道,怕是会徒惹担心吧?
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
换好衣服,我回到偏房,里间烧着碳,不像外头那么冷,不知何时皇甫炽已坐起身,靠在枕头上发呆,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在想什么?”我倒了杯热茶递给他,“看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当然开心啦!”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他抬头望我,笑得狐狸一般狡猾,“这次的事可让我逮着机会狠狠地卖个人情给少玦,为了少玠,他是非听我的不可了,嘿嘿嘿——”径自笑得开怀不已。
……早该知道,和这个人争执,皇甫少玦断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
我将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回身看他狗儿似的用水汪汪的眼期待地望着我。
“初雪,”他往里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位子,“很晚了,陪我一起睡吧!”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是撒娇的孩子,让人不忍拒绝。
轻叹口气,我解了外衣钻进被窝里,他立刻就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脸贴在我胸口,满足地眯起眼。
“重。”话虽这么说,我却无法像平时那样果断地推开他。
“嘿嘿,”他笑得淘气,“今天我可是惨到家了,初雪就安慰安慰我,让我多靠一会儿嘛!”
“……”伸手拉好被子,将他埋在棉被下只露出半个头来,以他如今的状况,若是再染风寒可就糟了。
他闭着眼,任我再大的动静也是八风不动,安稳惬意得很。
“……皇甫炽。”
“嗯?”
“不冷吗?我可是雪耶。”我低声问着看起来就快要睡着的人。
“不会,初雪很暖和。”他倦极地咕哝着,猫儿般将脸在我胸口满足地摩挲着。
……和皇甫少玠说的截然不同,我该信谁呢?
“我是不会骗初雪的,”像是察觉了我的疑虑,怀里的人睡意浓浓地说道,“我绝对,不骗你。”
“……知道了。”
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我安心地闭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