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向导》祈丰禾

25、惨死的医疗兵

　　这只手紧紧握着一个金属的东西，是个终端，声音就是从终端里发出来的。
　　周菱吃了一惊，赶紧蹲下来，三五下拂开枯叶，露出一个人的头胸部。
　　这人胸前还戴着蓝徽章，是个医疗兵。
　　他还活着，眼睛半睁，胸膛微微起伏，嘴唇抖动着不停张合，似乎想说些什么。
　　周菱耳朵凑上去，才听清说的是：“蝎子...小心...”
　　他正要告诉，蝎子已经全被杀了，不用担心。
　　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细长黑影向自己戳来，他急忙往旁边一躲，胳膊还是被蛰到。
　　“啊！”
　　接触点霎时泛起一阵灼烧般的剧烈疼痛，迅速往周边蔓延。
　　他顾不得捂伤口，一个打滚跳起来，才看清居然又是一只小蝎子，高举着鳌足，耀武扬威向自己冲来。
　　那蝎尾的毒针锋利无比，还带着一抹血色。
　　周菱咬牙忍着痛，举起光刃迎击。
　　这只幼蝎比起其它四只显然发育得更好，鳌足和鳞甲已经有了相当的硬度，与光刃碰撞时发出丁零当啷的击打声。
　　好在虽然多费了点力，周菱最终还是把它杀了。
　　杀完了，他又绕着屋子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才回到医疗兵那里。
　　此时医疗兵已经奄奄一息，似乎发觉他回来了，竟然抬起一只手，指向对面墙。
　　顺着他颤颤巍巍的指尖，周菱看见一个金属盒子，镶嵌在那面墙上。
　　医疗兵的胸膛剧烈起伏，嘴里也呼呼嗬嗬起来。
　　周菱赶紧凑近了去听，他正吃力地反复说三个字：“治疗...仪，治...疗...仪...”
　　“那盒子里是治疗仪？”周菱向他确认。
　　听到这句话，医疗兵的手就从半空掉了下来，随即出了长长的一口大气，两边唇角和鼻腔开始涌出乌黑的血来。
　　“你怎么了？”
　　周菱慌了，一边扒拉他身上剩下的枯叶，一边给他打气：“坚持一下，我这就拿治疗仪救...”
　　说话声戛然而止，他的右手正放在医疗兵的腿上，却只感受到冰凉流动的一团。
　　他颤抖着手顺腿往上摸，直到摸过了肚子的一半，才察觉到实体的存在。
　　医疗兵的整个下半身加上半个肚腹，已经全部化为了血水。
　　惊恐、痛惜、慌乱、同情......周菱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他看向医疗兵的脸，才注意到他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不停流出血泪，滴落到头盔里。
　　他张开嘴，沙哑的嗓音混着大股乌血涌了出来。
　　“杀...了...我...”
　　周菱头脑发懵，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血，异常滑腻，根本握不稳枪把。
　　“求...求...”
　　砰！一声枪响，医疗兵的声音戛然而止，额头正中出现一个焦黑的小洞，缓缓冒出几丝烟气。
　　周菱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吧嗒，手中的粒子枪落地。
　　回头看去，是布兰。
　　他来了。
　　布兰走近了，在医疗兵身边蹲下，伸手替他闭上了圆睁的双眼。
　　周菱目光呆滞，眼珠子机械性地跟着布兰转回来。
　　这才发现，由于近距离遭受粒子枪冲击，医疗兵的头盔已经破裂开，露出一头秀丽的齐耳短发。
　　发顶上色彩鲜明的饰品，在陈腐破败的环境中尤其鲜艳。
　　他捡起一片头盔碎块，上面刻印着士兵信息。
　　“李月月，”他声音发涩，轻的几乎听不到：“原来她是个女孩儿啊。”

　　这么爱漂亮的姑娘，却连全尸都没留下。
　　周菱心口沉甸甸的，仿佛凝结成了一团，堵得难受。
　　托兰沙和李月月的事接连发生，让他真切感受到，“异兽入侵”不是纸上轻飘飘的文字，而是实实在在的伤害和牺牲。
　　如果异兽从没有出现过，或许李月月只是个柔软娇俏的普通女孩，生活在安全的环境里，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这样坚毅勇敢，本该幸福一生的。
　　现在却折损在阴暗的地洞里。
　　“周菱，你还好吗？”布兰的声音轻轻的，拿手背蹭了蹭他脸：“吓着了？”
　　周菱摇摇头，眼珠转向对面，站起身走向那个金属盒子。
　　“保险柜？”布兰跟在后面。
　　“治疗仪在里面。”周菱试图打开盒子，把手却根本拉不动。
　　“我来。”布兰将他拉开，也不去拨弄密码盘，直接用枪口对准锁扣，砰砰两声，火星乱蹦。
　　柜门打开了，一个大迷彩包裹映入眼帘。
　　布兰将包裹拽出来后，周菱看到这个嵌入式的保险柜空间很大。
　　他心里一动，伸手进去比划。
　　果然，只要缩着点，藏住一个人是没问题的。
　　明明可以钻进去避难，怎么用来藏治疗仪？
　　再加上李月月当时托孤似的态度。
　　他心里充满了不解。
　　而布兰已经拎着大包，回到医疗兵的尸体旁。
　　他从背包里取出宽大的保温毯，盖在女孩身上，动作熟练地将她裹起来，打上奇怪的绳结。
　　“你做什么？”周菱走上来问。
　　“这样系上，好背出去。”说话间已经弄好了两个背带似的东西：“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蝎窝里。”
　　周菱一听，赶紧帮忙扶着李月月，放到布兰背上。
　　两人带好所有东西，从蝎窝离开。
　　临行前，周菱也没放过育婴室那只幼蝎，照样砍掉头收起来。
　　在通道里，他们又遇到那只成年巨蝎，它还活着呢，用两只鳌肢爬动，巨大的身体在地上拖行着前进。
　　现在可没有精神系异兽打掩护了，几只小型能量炮就送它上了西天。
　　看着巨蝎被炸得背甲整个飞起来，周菱堵死的心口总算有了一丝松动。
　　托兰沙、月月，安息吧，还有人继续你们的事业。

　　两人原路返回，在蓬松枯叶中钻了半天才回到地面。
　　他们不方便带着李月月走，为了防止她的身体再受伤害，只好收集了许多枯叶和树枝，打成堆点着火，把她火化了。
　　骨灰就埋在托兰沙的血衣旁边，连同那只终端一起，方便以后定位。
　　做完一切，已经过了中午。
　　两人心情沉郁，但身体的饥饿与疼痛是真实的，急需吃饭休整。
　　可正当他们拉开背包，准备拿点吃的时，布兰突然脸色一肃。
　　“有东西来了！”
　　他只细听了一秒，就拉上周菱，就近找了个掩体躲藏起来。
　　几秒钟后，周菱看到远方烟尘里出现几个庞大的身影，越来越近。
　　都是巨蝎！
　　它们步履匆匆，很快来到近前搜寻起来。
　　两人敛声屏气躲在掩体后，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还好这些东西没有嗅觉，茫然搜了一阵毫无所获，就排着队钻进枯叶里去了。
　　趁这个时机，两人火速逃离现场，发足狂奔，跑了很远一段距离。
　　约莫巨蝎不会追来了，才停下歇口气。
　　环顾四周都是草和树，破绽太多；
　　两人商量后决定再往前走走，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

　　一路上，周菱一反常态，十分沉默。
　　布兰很快察觉到了，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周菱摇头：“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说来听听？”
　　“那个保险柜，绝对装得下李月月，为什么她自己不进去？”
　　听到是这个疑惑，布兰倒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说：“治疗仪不能丢在外面，巨蝎会吞噬里面的墨金芯片，仪器就报废了。”
　　“什么？”周菱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他拉住布兰，尖锐地问：“难道仪器比人命重要？”
　　两人短暂对视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布兰不会再回应时，对方却轻轻点了点头：“保护仪器是医疗兵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周菱震惊了，一时没了话。
　　布兰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进一步给他解释起来。
　　“蓬莱不具备生产治疗仪的技术，一直以来都是依靠从银兰斯进口。”
　　他一边仔细观察地面痕迹，一边缓缓道来：“从四年前开始，对方就缩紧了供应源，我们每年能买到的治疗仪数量，不足从前的15%；偏偏蓬莱又常年征战，就造成了严重供不应求的局面。”
　　“这种情况下，维护现有治疗仪变得非常重要。医疗兵之间有一句口号，叫‘人在，仪器在；人死，仪器存’，这并不是夸张说法。”
　　周菱垂下眼皮，是啊，不夸张，李月月不就是这么做的嘛。
　　宁肯自己的血肉一点点被融化，也要保证仪器完好。
　　现在想来，育婴室里那些仿佛被刨过拱过的蓬乱枯叶，可能都是她痛苦挣扎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牺牲，太惨烈了。
　　“可是银兰斯为什么要削减供应量？”他想到蓬莱似乎很穷：“是因为我们财力不足吗？”
　　布兰背对着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冷意。
　　“蓬莱的经济状况确实很差，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银兰斯之所以在这方面卡我们的脖子，无非是希望加快我们的军队消耗罢了。”
　　加快军队消耗？
　　周菱突然想起之前看的那些帖子。
　　“星网上说，银兰斯故意给异兽放水，借它们来侵害蓬莱的公民和土地，难道这些也是真的吗？”
　　“是。”
　　周菱不敢置信：“可是为什么？古语说唇亡齿寒，如果蓬莱彻底被异兽占领，对他们也是百害无一利的呀？”
　　“他们当然不会等事态发展到那个程度。”
　　布兰眼神森冷：“他们只要等到我们撑不住拼命求援的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完成最终目标了。”
　　“最终目标？”
　　布兰正要张口，前方树冠里突然传来唰啦啦的响声。
　　两人闪到树干后，看见是一只大鸟从里面飞出来。
　　他们屏气噤声，直到它飞远了，才绕过那树，继续往前走。
　　周菱想接续刚刚未完的话题，又问了一遍：“什么是最终目标？”
　　“银兰斯希望将蓬莱纳为自己的附属地区。”
　　布兰的声音又沉又冷，每个字里仿佛都塞满了冰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