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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圣元伊年,靖安城。
      雾霭沉沉,天空中飘着黏腻的雨丝。
      一匹快马穿过巡卫众多的中央大街,在一座雄伟巍峨的府邸前急急停下,来人翻身下马,不待侍从接过手中缰绳,提脚就往大门而去,上台阶时不慎踉跄,险些摔倒,立在朱门口的小侍从已经认出来人是谁,眼疾手快上前来扶,被来人不耐的拂开,旋即脚步急促的朝门内而去。
      转过画梁雕栋的曲廊,绕过花朵各异的小花园,来人没了往日的闲情雅致,丝毫没有心思多看一眼,径直朝书房走去。
      “闻大人,出大事了。”翰林学士杨旌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紧张的几欲开不了口说话。
      与之相反,被称作闻大人的闻修瑾一脸轻松,正斜躺在长椅上,身下压着张什么动物皮制成的雪白绒毛的毯子,领口微敞,露出小片雪白的脖颈,左手边摆着一小方桌,一碟晶莹雪润剥了壳的荔枝甚是新鲜,闻修瑾往嘴里塞了一颗荔枝,对于杨旌的大呼小叫他有些不赞同:“出了何事?一惊一乍的,莫不是杨大人家的祖坟遭人挖了?”
      右手边的小矮几上放着一火盆,盆内燃着红萝炭,炭盆内不知是不是洒了安神香,一道清幽淡雅的木质清香味袅袅传开,竟也真的抚平了杨旌心头些许的急躁。
      杨旌没有心思理会闻修瑾的蓄意挖苦,皱巴着眉眼,急急道出今日来此的缘由:“大人呐,大事不妙,小人得到消息,岁上龙体已经油尽灯枯,撑不过几日就要上仙了。”
      杨旌眼神慌乱,盯着躺椅上依旧慢条斯理拈着荔枝吃的男人,心头越发着急,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在吃荔枝,你怎么还吃的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关乎着你我的脑袋。
      可再怎么着急,杨旌还是忍住了不敢催。
      毕竟,这可是全靖安城最狠辣的官,大行的宰执大人。
      三公之首,在推崇以文治国,以理治国的大行,这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多少人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的手里,更何况,这人秉性捉摸不定,一个不高兴了说杀你,就真的杀你。
      闻修瑾瞧着杨旌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嘴角轻轻扯起,过分白皙细腻的漂亮脸蛋上隐隐现出两个极淡的酒窝,和他此刻嘴角边的淡漠笑意一样淡:“杨大人急什么,岁上龙体欠安不便视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也值得你这般心焦。”
      杨旌急忙上前一步,左右视察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才低着头压低声音道:“这回不同,闻大人久不出门或许不知道,宫里边翻了天了,岁上已经卧病不起神智不清,皇城司得令封锁了整个皇宫,就在刚刚,微臣想进宫一趟,都被挡了回来。”
      闻修瑾终于舍得从躺椅上支起身子,面上笑意收敛,将捏在手里的荔枝扔回盘里,低垂眉眼瞧了瞧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上粘腻的汁液,抽出怀中的手绢擦干净,眼尾平滑略微上翘:“如此说来,事态确实有些严重,那么杨大人~”
      杨旌抬头恭敬听下文。
      闻修瑾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你来找我做什么,你都进不去,我就能进去了,你瞧我身后像是长了翅膀,能飞进去?”
      杨旌一噎,怔愣了一瞬,低下的眸子想抬不敢抬,只能从闻修瑾方才的话中品味他话里的各种意思,是单纯的调侃调侃,还是氤氲着怒气。
      这两者之间,可大有学问!
      闻修瑾这人,心情好的时候你说什么都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是无意间在他前面放了个屁,人家都能找个由头抓你蹲大狱!吃大板子!不脱你层皮,可出不来。
      而杨旌能在这非常时期选折跑闻修瑾这里触霉头,除了他与闻修瑾同站太子一派,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之外,还因为闻修瑾身份的特殊。
      闻修瑾是闻阚大将军在世上唯一的后人,十五年前,开国功臣李劲时任大行丞相,某一天夜里突然起兵谋反,兵甲将皇宫围得密不透风,闻阚将军带领将士冲杀进皇宫救驾,最后惨死在岁上寝宫养心殿门口,许是一个文官在短时间内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血,李劲疯魔着逼迫宁仁宗手写退位制书时,被乔装潜入的五王爷一剑封喉,命毙当场。
      宁仁宗子嗣艰难,年过半百,膝下无一子,只有几个公主。
      宁仁宗感恩五王爷相救,念及自己体弱多病,当即写下退位传位制书,传位于身强体壮的五王爷,自己则转移至内宫一清净楼阁修养身体,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因发生政变时,悬挂于宫内梅隅阁的金钟被无意敲动了三次,史称这段历史为金钟之变。
      宁仁宗至死,都无人再见过他。
      当今岁上即当初的五王爷登基后,为表仁义,大赦天下,派银遣散宁仁宗的后宫,宁仁宗留下的几位公主,也都嫁了不错的夫君。
      时年三岁的闻修瑾在父亲与大哥全部战死,母亲悲痛殉情后,被岁上接进宫中,养在皇后名下。
      岁月流转,闻修瑾渐渐长大,这时人们发现,这个男娃娃长得实在太过美丽动人了些,时常跟在岁上身边出现,一身绯衣,肌肤胜雪,恰似茫茫雪地里一朵清傲的红梅。
      而岁上从此再无选妃,坊间流言蜚语渐起,这男娃娃,怕是个以色侍人的主。
      闻修瑾也听说了,向岁上自请离宫,不出几年,考了官站在养德殿内,与一众老奸巨猾的狐狸斗智斗勇,手段厉辣阴狠,毫不留情。
      弹劾闻修瑾的折子一批又一批被送进养心殿,岁上从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多说什么。
      许是做事太损阴德,闻修瑾近几年身子骨时常出现问题,动不动就请假休养。
      闻修瑾毕竟是宫里养出来的,时不时就会被召回去住上一两天,他要回去,宫里的人是不敢拦的。
      如今形势紧迫,也就闻修瑾的身份可以去试一试。
      杨旌仔细揣摩了一会儿,没品出味来,忽听闻修瑾一声轻笑,他高度紧张的脑子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个喜怒不定的主子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于是一股怒气上涌,接触到闻修瑾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极力压制下去。
      想他闻修瑾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爱死也就死了,可自己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好不容易当上官,可不能就这样断送在此。
      杨旌收拾好情绪,再度恳切开口:“大人,今日午时过后,九皇子进宫了。”
      闻修瑾挑眉:“进去了?”
      杨旌沉声道:“进去了,走的侧门。”
      说来也怪,这身体越来越差的毛病,不仅闻修瑾有,岁上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半年前开始,已经不常视朝,手里的杂事全权交与太子在政事堂与各大臣处理,大事则宣各皇子与重臣在养心殿商议抉择。
      这样也并无不妥,毕竟大行自开国以来,日渐繁盛歌舞升平,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半月前,宫里秘密传出,岁上呕血卧床不起,一日光景里,大多数时候昏迷不醒。
      于是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这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一派与九皇子一派。
      九皇子年长,手腕了得,麾下得力大臣众多,与之相比,太子尚年幼,皇后娘家无势,之所以能与九皇子抗衡,只因闻修瑾站在了太子身后。
      闻修瑾沉默,不再说话,他从躺椅上站起身,绯色的衣角袖摆随着动作流动,银丝绣制的缠枝纹流光溢彩,精致繁华。
      闻修瑾踱步走至书房练字桌后,淡漠的眼睛里蹦出一丝凶光:“这就有意思了,大内皇宫,派军封锁,别人都进不去,九皇子却进去了,这形势这做派,杨大人,你不觉得熟悉么!”
      杨旌依旧苦着脸,觑了一眼闻修瑾的脸色还算看的过去,才小心翼翼地道:“闻大人,谁说不是啊,九皇子这是打算效仿十五年前的金钟之变呐。”
      “金钟之变......”闻修瑾轻轻重复这几个字,突然有些好笑。
      “他们里应外合,瞒天过海,在岁上如今弥留之际控制内宫,到时候禅位传位制书还不是由着他们说了算,闻大人~咱们作为太子一派,九皇子可是一直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如若让他成功了,等待我们的,就是血淋淋的下场!”杨旌其实想说,以往你手段阴狠地处置了不少九皇子的党羽,今朝九皇子一但得势,不得活剐了你,当然也包括一根绳上的其它蚂蚱。
      杨旌越想心越慌,九皇子已经进去几个时辰,里面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此刻的他,恨不能把自己绑在九皇子那条绳子上,天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平稳顺遂的当个本分的官而已。
      闻修瑾却只浅浅笑道:“你都能察觉的事,岁上能毫无察觉?”
      杨旌不解:“这~依闻大人看,这事~”
      闻修瑾瞥了眼杨旌由白转青又转红的脸色,难得柔声细语地安慰道:“前几日皇后娘娘邀我吃茶,期间谈起岁上的龙体,说是找了神医吃了妙药,都能下地逗娃了,岁上龙体康健,杨大人你属实多心,回家去吧。”
      “可~这~”探子不是这样报的啊。
      “岁上足智多谋,聪慧敏捷,九皇子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岁上的眼睛?”
      “可如今宫门紧闭,内外消息不通,大街上巡卫森严,据说城门口都关了,不让人随意进出。”
      与杨旌的惊慌相比,闻修瑾脸上无甚波澜:“瓮中捉鳖。”
      经闻修瑾轻描淡写的一句提醒,杨旌猛地一惊,突然回过味来,混沌的神思断开的链接又重新连接上,他仔仔细细地回忆各种异常的事宜,突然灵光一闪,浑身上下又开始冒冷汗。
      是啊,他怎么忘了,金钟之变的经历者,就是当今的岁上,岁上怎么可能让同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仔细揣摩如今的局面,与十五年前相比,更像是岁上特意做的局,就看是谁跳进去了。
      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杨旌感觉自尾椎骨冒起一股森冷寒意,直窜至天灵盖,惊得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时候不早了,杨大人先安心回去吧。”
      杨旌揩一下满脑门的汗:“这……”
      闻修瑾不赞同地‘啧’一声,又道:“唇亡齿寒,你我本是一体,我还能诓你不成。”
      “不是~”
      说起来,闻修瑾比起自己来说,显然闻修瑾更不愿看见九皇子成功,闻修瑾不仅是岁上身边的大红人,更是太子少傅,于情于理,若真发生大事,闻修瑾不可能比他知道的更慢,此刻也不可能如此的淡定。
      这样一想,杨旌心中放心不少,其实他今天这样急冲冲的过来,也不过是想看看闻修瑾的态度,来判断当前的局势,但现在看来,局势应该是还没发展到危险的程度。
      见杨旌脸色稍缓,闻修瑾趁热打铁:“岁上有你这样忠心的臣子,是国之幸也,我有杨大人这样的同僚,是我的荣幸啊。”
      一番话,感人肺腑,杨旌为自己方才在心底对闻修瑾的不满感到羞耻,连连作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安心退了出去,告辞了。
      杨旌出了闻府大门,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只剩门口两盏红灯笼在纷纷细雨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晕,他略一思忖,骑上马背,直朝中央大街的东边而去。
      待人影完全淹没在夜幕中,屋顶檐角的一抹黑色人影才微微闪身,片刻之间,已出现在闻修瑾的书房内。
      十方一身玄色夜行衣,半张脸掩在面罩之下:“杨旌去了摘花楼。”
      “嗯。”闻修瑾提笔练字,字迹遒劲有力,一直扬在脸上的浅淡笑意,此刻也没了踪影,一鼓作气字迹最后一笔落下,闻修瑾像是全身消了力般,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似要抽光全身力气般。
      十方拧眉上去轻轻拍打着闻修瑾的背,瘦削的背部没有多余的脂肪,隔着布料都硌手。
      “睡吧,好戏要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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