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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水煮鱼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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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星和前天一样,陪着姥姥在院子里晒太阳唠嗑。周传钰和穆槐青也像前些天一样,在附近晃荡,有时是去打酒,不过打来的酒总会在路上损耗一些;也像前些天一样,在房子各处修理老化松动的电器、线路、墙皮。不过如果再次因为意外跌落不得不贴近,大概不会再有人慌乱跑开。
什么都一模一样,但又什么都不一样。
“……姐,你别傻乐呀!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匡星看着痴望着楼梯的穆槐青,难得地皱起眉头重复,“我说,姥姥有点不对劲。”
“啊?”这回,经过匡星的使劲摇晃,她总算回了神,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上楼的那个人回来了。
周传钰左右手满满当当,一边拎一个被灰尘堆积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凳子——显然是准备来天井用流水把它们清洗出来。
“怎么个不对劲法?”周传钰望向躺在安乐椅上的老人,问道。老人睡着了,根本不知道这边的两个孙女正在议论自己。原本摇动的安乐椅摇动的幅度也一点点减小,老人毫无知觉,也不知道小孙女已经没有继续帮她摇椅子了。
见周传钰应了,匡星便搬着小板凳往她这边靠,低着声音说:“就是我觉得,这次回来,比起之前姥姥格外没精神。”
“有吗?”周传钰问道,这次是朝着穆槐青。论起熟悉,谁能比她更熟悉?可是这些天穆槐青从没提过,就像压根没有这回事一样。
这下,穆槐青也盯着躺椅上的人,姥姥正用不知名布巾子盖住眼睛防太阳。她思索起来。
皱着眉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只知道这些天姥姥干很多事情都不许我帮忙,有些时候甚至能干过了头。”
“她也不让我帮忙,就让我上一边找点别的事情做,但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能看着她,”匡星顿了顿,瞟一眼老人确认她还睡着,继续道,“我就看见她老是忙着忙着就叹起气来,还总是捶腿捶腰捶背,捶完还看我一眼,像是看我有没有注意到她。”
突然她一拍脑门,“哦对了,她最近睡觉还更多了,以前虽然也很喜欢晒太阳睡觉,但是现在,就我在这儿连着两天,总和她唠嗑唠着唠着她就睡着了,无声无息地。以前她可从没这样过。”
听着听着,周传钰不禁停住了手上冲洗凳子的动作,望向了穆槐青,只见她也看了过来。两人眼里是同样的担忧。
显然,老人身体出了状况,即使没有大问题也是大不如前了。老人以为匡星年纪小,缺心眼,便没在她面前精心遮掩,而对于穆槐青这个业已成人的小辈选择了掩藏这个状况,以至于她对于匡星说的这些无知无觉。
当天晚上,穆槐青就给匡凤去了个电话,商量着怎么能把这个倔强的老人忽悠去医院检查检查。
“别太担心,不是说姥姥一直都健健康康的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见她挂了电话,周传钰忍不住过去抚了抚她的肩膀。
姥姥今年已经八十三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默默有了答案,只是都不愿意说出口,可即使如此,看着穆槐青消沉担忧的样子,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安慰着。
穆槐青沉郁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善,但感受到身后人的靠近,便信任地稍向后靠,坐在床边,半倚在周传钰怀里,轻轻道,“但愿吧。”
匡凤的行动力强极了,第二天一大早,人就已经跨进了大门。
“妈妈?”专门起了个大早准备赶作业的匡星,乍一看到来人,睡眼惺忪的样子一下子抛开了,人瞬间清醒过来,显然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你和姐都来这儿了那饭馆怎么办?”
“交给你匡紫姐照顾着了。你姐呢?”
匡星在心里默默可怜了匡紫姐两秒,本该她姐干的所有活全都砸在匡紫身上了。
“她和钰钰姐一起出门买什么东西来着,大概是五金店去了,这两天她们在修屋子里坏掉的东西。”匡星这样解释着,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走出来一个人。
“我带了空气开关来,昨天槐青打电话来说灯修不好,让我来帮忙看看。”匡凤突然朝着匡星身后开口,语气不似和匡星说话时那般随意,而带着一丝疏离。
匡星一回头,就见姥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其实哪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她大老远从另一个镇上专程带回来的,只不过是听了穆槐青的话,专程赶回来看看老人的。
不过这些年母女之间别扭的关系,让她的突然回来必须多出一个理由。
这也是为了让老人放松警惕,不要那么抗拒去医院,匡凤这样给自己找着理由。
老人听了也没什么异议,点点头转身就回了她的领地——那片天井。不过被背在身后的手在小幅度颤抖,佝偻的背也因兴奋而稍稍挺直了些,这都把她心中的或喜悦或激动暴露得一览无余。
周传钰两人领着铜丝、绝缘胶带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回来时,匡星听见动静就跑迎了出去,凑过来说道,“妈过来了。”
虽然知道她肯定会回来,但穆槐青没想到她这么迅速,便问:“什么时候到的?”她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在堂屋张望一圈。
“你们刚走就到了,将将错过,”匡星挺顺手地在袋子里翻找,发现没什么给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便挑剔地开口道,“怎么就买这么点东西还要两个人出洞?嘶——钰钰姐,我发现你们俩一直待在一起,好像从来没分开过一样,昨天我就想问了,你们什么时候玩这么好了?”
“……”周传钰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想到怎么回答,倒是回想起匡星刚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顿时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作业写完了没。”穆槐青压根不接茬,反客为主杀了匡星一个措手不及。
匡星哀嚎一声,“好歹毒的女人!”而后愤愤不平地回到房间,继续在她攒了好多天的作业里埋头苦写。
两人找到屋子后边,匡凤正在修整围墙上的砖块,三人一同商量起送姥姥去检查的事。
可几番商量不下,压根没有一个办法是能够让老人不起疑心,又不抗拒地乖乖到达医院的办法。
于是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单刀直入,直说算了,直说还有几率同意,虽然很小;但如果骗她被她察觉,结果只可能是更加抗拒。
可事实证明,饶是有心理准备,她们还是低估了老人对于检查的抗拒。
正如穆槐青最开始担心的样子,刚把体检这两个字一说,老人就皱眉摇头摆手,极其丝滑地来了一套拒绝手法。
匡凤再去劝,老人就和她直接吵了起来,结果变成了,两人开始翻旧账吵来吵去,周传钰一个外人加上穆槐青一个小辈,两人从游说变成了劝架,并且劝不出什么效果。
最后,和医院那次一样,以不欢而散结局——匡凤离开,回了仓宁。还顺带着把匡星也带走了——明天周一,她得回去上学了。
“吵起架来这么有精神,哪里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匡凤甩下这一句就走了。
可往后几天,她还是频繁地给穆槐青打电话,嘴上不说,却一直忧心着老人的身体状况。
这天老人突然一反常态,快到饭点时把穆槐青叫去了厨房。
“你也来。”她朝着旁边的周传钰点点头,缓慢招手。
这还是这些天头一次老人许她们做饭时来厨房,更稀奇的是,这次她居然还让穆槐青去掌勺,她自己则只在一旁指挥。
而周传钰在一旁很自然地打起了下手。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说是指挥,但几乎事无巨细地嘱咐穆槐青,从火候到调味、从腌制到翻搅。要知道,穆槐青虽然不是专业的,但也在饭馆忙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烧火师傅了,哪里是需要这么悉心的指点才能做好菜的人?
可老人浑不在意这些,只一心一意地让穆槐青按照她的方法,“复刻”出她所说的菜品——一碗再常见不过的水煮鱼片。食材是菜场里常见的黑财鱼,加上一些酸菜叶。虽然简单,但每一步要注意的事情、调料用量,她都叮嘱再叮嘱,生怕她出现错漏。
直到最后鱼肉烫熟盛起来,她夹起一块,吹了吹,用没牙的嘴尝了尝,这才满意地笑了,补充道,“以后再做可以放咸点,不过已经很像了。”
她点着头,像了却了一桩心事,把厨房交给穆槐青,自己往外走,手头拄着一根今早突然多出来的拐杖。
一顿饭老人没吃两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多吃了,只一个人走出去,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像是在等人,又像仅仅在发呆。
等到周传钰帮着收拾好饭碗站到门口,老人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察觉到她的靠近,老人也只是偏偏头,而后又看着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