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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龙树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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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树大典头一日,花木司将需要置景的盆栽运到城中广场。
黄舸站在马车前将一盆花抱起,她后知后觉到有些沉手,便倚着车边将花盆底部放在车筐上挪动了一下,打算重新换个姿势再次抱起它。
身旁一双手伸了过来,从她手上将盆景接了过去:“阿舸,重的交予我们,你寻些轻的搬。”
黄舸内心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梁生唤她:“阿舸”。
邓珞珞也走上来帮忙,他好奇问道:“黄舸,你阿爷有没有和你说过当年龙树之约的事情。”
“未曾。”黄舸摇头。
“听说你阿爷便是从神明处获得的造园意境。”沈磊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尘走到马车边上。
黄舸没有接话,只是探身往车内取其他物件。
山水司司主陈广白站在沈磊的身后低声训道:“少年人要把心思放在正处,别无视他人的努力,并将其化作神意。”
黄舸感激地看向陈广白,只见对方目光柔和,朝她点了点头。
各司一直忙碌到深夜,大家便就近在城边的驿站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镜花湖边很早便聚集了人群,黄舸等人寻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她往湖心看去,龙树屹立在岛屿之上,其树干粗壮笔直、枝繁叶茂,树前有一方石案,供果与十二盏银杯置于上方。
黄老今日穿上了庄重的祭衣,彩色的绣线在衣领处穿梭而成山水纹,纹路一直蔓延至胸口然后被外面的无领玄色长袍掩住。打满星图银泡的长带在腰间将袍子收拢,长袍的袖口则绣满了太阳花纹并点缀着银螺。黄老每往前走一步,就能听见身上银坠碰撞的叮当声响。
沈文元将装满水月台之水的玉瓶递到黄老手上,黄老接过后乘上停靠在岸边的扁舟。
周围丝竹乐声在此刻响起,吵嚷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只闻弹奏者一阵扫弦,古歌随即唱响:“有树倾倒,落地为城,枝条成河,屑化鱼虾,日月先祖,生于其上,同生同长,岁岁年年……”
扁舟在歌声中缓缓行进着,逐渐靠近了湖心,黄老提起裤裙抬脚踏上湖心的土地。他走向前,将玉瓶中的水倒入案台上的银壶,又回身舀起湖水,混入壶间。
黄老将杯盏斟满,分别浇入龙树周围的十二个方位,然后取出嵌在石台中心的玉球,站于龙树面前唱出最后的歌谣:“今有吉日,敬尔龙神,祈求顺遂,佑吾八方;镜花水月,灌尔之上,望出吉果,佑园春华。”
他手中的玉球开始发出明黄色的光亮,镜花湖底似乎有一束光从树的根部贯穿至龙树的躯干,让树的轮廓被一层光晕笼罩。
黄舸站在对岸看着龙树在短短的时间内展现了花木的一生:叶落开花、花落结果、果落叶满。待玉石的光芒全部消失,黄老将玉石放回原处,然后带领众人面向龙树躬身以示谢意,龙树大典至此礼成。
此时,扁舟上的两位船夫也走上岛屿,与黄老一同捡拾掉落在地上的龙树果实。
果子并未被全部拾取干净,而是留下了部分,留予飞鸟;再将部分放入湖中,留给鱼虾。
扁舟行驶回岸边,黄老将龙树果交予园境,又让一位阿伯对着天空放出礼炮。
“游园活动现在开始!”
人群欢呼着从湖边散开,陆续返回城中往广场而去。
黄舸穿越人群向黄老跑去,只见黄老卸下沉重的祭服,然后走向她:“舟舟,好久没见了。”
“阿爷。”黄舸上前挽住黄老的手臂。
“与我一同走走?”
黄舸踯躅着看向身后的梁生,梁生浅笑点头:“去吧,我会和叶司主知会一声的。”
她搀扶着阿爷,沿着湖岸缓缓散步,黄老回头望了一眼梁生,询道:“新朋友?”
“嗯。”黄舸低声应道。
“你能在园境交到朋友,阿爷就放心了。”
镜花湖旁建着一座六角亭,芦苇成片地生长着簇在亭边,两人在亭中坐下,黄老开口说道:“舟舟,怨不怨阿爷让你今年去园境,且只把你打点进了花木司。”
“托您的福,已经替我解决许多问题了。”黄舸心里清楚,如今她能被周围大多数人善待,其实皆是承了阿爷的人情。
“哎。”黄老叹了口气,心中是有些不忍的。
黄舸卧病的那段时日,久不见好,从未为何人何事卜过卦的黄老私下在龙树面前占了一卦。辞曰:“无恙,登山入境,君子可善终。”
卦不能外传,此事唯有他自己知道,然后黄老便对外宣称:三年久矣,不可再待。
“今年的树果会制成一批新的芥子剂,你们以后应会用到,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黄老继续问着。
“何意?”黄舸不明所以。
黄老皱起眉看着一脸茫然的孙女,庆幸今日多问了一嘴,“你大抵是病忘了,可还记得自己是无法使用芥子剂,进行元神游园?”
黄舸尚未明了此事的严重性,她耸了耸肩回答:“那无法使用便不用呗。”
黄老坐直身板,面色严肃道:“无法使用芥子剂之人是不被龙树神明选择之人,不可入园境,进水月,允龙树约。甚至……意味着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不被选择?黄舸愕然:“此话怎讲?”
“龙树神录中有过此类记载,但那一卷已被磨损无法考证,只是凭口耳相传至今。”
“可有发现其余不能使用的人?”
“也未记载。”
“那如何当真?”
黄舸义正言辞,黄老笑道:“如今世态清明,百姓安乐,就算无意中发现无法使用芥子剂之人,大家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更何况人最善于伪装和隐藏。”
黄舸不解:“阿爷,我觉着神明应是包容众生的,而不是从出生就被附上原罪。所以不愿意接受的从来都不是神明,是世人吧?”
黄老一愣,他未想到眼前之人能说出这番话,似乎有一瞬间,面前这个小姑娘和几个月前已经大不一样了。黄老心中有些忧虑,试探着:“你在山上是否遇到了难处?”
“没有,大家对我都挺好的。”黄舸说着,“阿爷可是怨我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黄老看着她:“有些人吃辣椒会过敏,有些人则不会,我觉得芥子剂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你既然知道人言可畏,在此事上还需隐瞒到位。”
黄舸琢磨着,“那我到时候便装作已经神游的模样,可好?”
黄老摇头:“不妥,你就直说之前大病一场,元神还未恢复,暂时无法使用芥子剂。”
“好。”黄舸应下。
黄老虽然身为祭司,但很少向黄舸灌输过多的怪力乱神之事,只是让她写好“人”字的两撇,知己身对于世界不过蚍蜉,而对万物充满敬重,更知虽微小却也身怀力量,困难当前,也可用力一博。
一个守护者,一直试图不依赖于自己拥护的神明。
“阿爷,他们说你在水月台见过龙树神。”黄舸问。
“嗯,或许算是见过。”
那年黄老作为优胜者站在水月台内,平静的水面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人生至此,怎会没有遗憾,他原本也是有所求的。只是那日站在汀步上,许多想不通的事情忽然想通了,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随后只见水月台内金光乍泄。
“阿爷,你向神明许过愿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问,也没去求任何未尽的遗憾。”黄老说道,只是众人都认为他今日的成绩与龙树神明有关罢了。
“这样啊。”黄舸觉着有些可惜,“阿爷,你真的没有想求的东西吗?”
“最开始是有的,不过后来我已经找到了答案。”黄老认真地看着她:“舟舟,你要记住有些答案是向内求,不是向外。”
“我不太明白。”
“别急,你会等到明白的那一日。”
微风拂过,身后芦苇沙沙作响,一个人影从亭后走了过来,原是梁生来寻她:“阿舸,该走了。”
“去吧。”黄老拍了拍黄舸的后背,“节假日别忘了早些回家。”
梁生对着黄老行了一礼后,和黄舸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