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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莺与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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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了玫瑰,
我反而不想要玫瑰了。
一朵也得不到的时候,
我才想要玫瑰。
人人都可以采的玫瑰,
对我有什么用呢?
——费尔南多·佩索阿《我的心迟到了》
许庭轩曾经一度讨厌江舟,没有什么理由的。
至少他是这么相信的。
大脑是懒惰的,所以才希望有永远存在,这样,讨厌一个人就可以有理由一直讨厌下去,喜欢也是。
即便有意忽视所有细节和变化,人的心情和看法仍然不可避免地像天气一样善变。
彼之蜜糖也许明天就是彼之砒霜。
许庭轩眼中的江舟是什么样的呢?
第一次见面,竞争开学典礼新生代表。
她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讲,他在台下听着,只是觉得好笑。
这个人大概就是那种看小说把脑袋看坏了,所以把人生也活成了小说的中二病少女。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成为了上台给优秀学生代表献花的无名氏。
那束花具体有哪些花已经忘了,只记得那天阳光强烈,刺眼,热的让人晕眩。
所以那束花一定像魔术师表演的那种从火里窜出来的玫瑰,红灯一样的,不停叫着warning的,吵闹的,提示音。
蜿蜒开放在行进的路上,无限地回荡在耳边,他应该就是那时候对玫瑰过敏的。
哦,还有高温,夏天诸如此类,通通过敏。
一旦对什么过敏,就会像被火星子烫出破洞的衣服,所有痕迹都可以被抹除,但是烙印是无法消失的。
他必须赢,因为他已经落入蛛网中。
实力强的人周围都会产生蛛网一样的阴影,让离得近又不够乐观的人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地被那片阴影绞杀。
他绞杀过别人,现在却正被别人绞杀。
美貌和聪明一样是一种天赋,甚至美貌更甚。
美貌是一种直观感受的事实,一种天然的武器。
是契诃夫法则里面的枪:
“在第一幕中出现的枪,在第三幕中必然会发射。”
他落荒而逃。
日复一日地等待,然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赢了。
她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成绩,她失去了光环,她已被拔去尖利的爪牙。
她高估了慕名而来看热闹的观众的忠诚度,她已声名狼藉。
他听见了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在自己面前如何喋喋不休地对一件件事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原来人们可以一边在背后嘲笑某个人,一边毫无愧疚地接受那个人的所有礼物和好处。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她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所以,到底为什么?
那些人根本不值得。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想和她做敌人的。
阿基米德曾说:“给我一根足够长的杠杆和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整个地球。”
如果爱可以是支点,那么恨也可以。
如果友情是虚伪和易碎的,那就不要做朋友。
他和她,不用做朋友。
他们可以一直当敌人,一直赢。
可是事情永远不会按照计划进行,有时人们称之为“命运”。
她是未知的“X”,连带着他自己被卷入进去,变成看不懂的一个个问号“?”。
说好要当敌人,就应该躲在暗处看她,无论她是输得狼狈,亦或赢得精彩,他就保持自己的立场静静看着就行。
讨厌风险,讨厌失控,讨厌预期以外的所有行为。
那已经失去颜色的玫瑰似乎正在引诱他成为夜莺。
这是不可接受的。
绝对不行。
然而每一次他准备转头离开,就会漂流到一座叫“∞”的岛屿。
他总是会回到她身边。
让别人给她带午餐,将重要的羽毛笔当做筹码希望她赢。
理智无法解释的心理,理智无法控制的行为,能怎么迂回地直白?
反正放弃思考就行了吧。
哦对了,还有,江舟是个心机婊。
起初他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可是无论什么行为都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会在老师公开课上故意装蠢,明明已经预习过的内容,她会故意说出错误答案。
这样老师就可以说:“同学们,大家注意,刚才江舟同学犯了一个典型错误,我们应该要像这样理解才行。”
她会重复已经被老师表扬过的行为,一直到老师注意到并且也在全班面前表扬她为止。
比如帮同学擦黑板,比如完成可做可不做的附加题,诸如此类。
她很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是胜利妖精。
可是到底是有多想要别人的认可和爱,才可以做到那种程度?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按理来说,应该得出这种结论。
可话又说回来,从结果来看,全是利他的行为。
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赞美就可以不惜牺牲掉自己吗?
无法用语言表达,让人很想要对她说:“求你多爱自己一点。”
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她,从发现她的虚荣心那一天开始,好像更讨厌她了。
江舟一直以为许庭轩暗恋她,至少以前是这样。
最初的印象大概就是一位因为语文成绩起起伏伏而经常被叫到办公室开小灶的尖子生。
这样一个偏科的人偶尔也能写出很不错的高分作文。
那一次,语文老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他的作文,让他自己全文读一遍,好让同学们学习和欣赏一下。
尽管他的确用了很多华丽的词藻,江舟却知道那一定只是某种他从作文书上剽窃的创意,背下来再用想象加工的温馨场景。
因为她见过无数夜晚的天空,她知道明月和繁星不会同时出现,毕竟有个成语叫月明星稀。
他身上有一种黛西小姐般的悲剧性,尽管他装的很乖,字正腔圆,投入却又不会有冒犯别人的炫耀之意。
许庭轩是个撒谎精。
可是人生有时候,如果不是依靠点甜蜜的谎言,在时间像地上的雪花一样足够厚重到覆盖伤痕之前,该怎么过下去呢?
不要讨好地假笑。
他对她说过这种话。
在她好心地关心他,以班长的身份,理所当然地关心一个代表班级比赛结果意外受伤的运动员的时候。
完美的气氛和可以表现善良的舞台突然就被破坏掉了。
被抓住了。
正如小时候在镜子面前偷穿妈妈的高跟鞋,那时候突然被推开的门。
冷意袭来。
她当然很生气,然后突然变得有点得意,有点开心。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像拆圣诞节礼物一样,咔擦一声,红丝带被剪刀咬断了。
还没来得及可惜,里面的礼物就已经散开在面前。
能知道她在假笑的人,一定是时常怀着相同心情,做着相同表情的人。
揭穿她真实面目的瞬间,江舟也看见了,真实的,虚伪的,他。
她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那么地信任她,这甚至会让江舟忍不住地自作多情。
一位表里不一的朋友为了塑造那完美的形象,该是忍耐的有多辛苦啊,为此付出了很多心思和努力吧。
可是那位朋友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在她面前展示所有的最恶劣的一面,诸如虚伪、傲慢、自大、冷漠此类的面孔。
所以,这照她的理解来说,只能是喜欢吧?
一面虚张声势地恶劣,一面又不经意从眼睛里流露出内心深处的脆弱。
好像在说:即使在我最黑暗的谎言里面也有一切最美好的真实,不要害怕,留下来吧。
她当然会留下。
为什么不呢?
反正根本无处可去。
那时并不知道未来有一天,她脑袋里会冒出这个想法:哦,原来他是真的讨厌我。
讨厌她吗?
没关系。
那她也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