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卿娇》卿九拾酒

12、箭靶，蜂群

　　　沈沐唤秋瑭取来仲尼式木琴，指尖碰上琴弦那一刻，她心中有瞬惊停。

　　献给谢清宁的曲子，沈沐却紧紧盯着沈婧娇。

　　苦练多年琴艺，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她要让沈沐这个名字驰名当世，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虽为庶女，也可以当行出色。

　　谢司衍也注意到了沈沐的目光所落，侧头看向身边比自己矮了有一个头的沈婧娇。

　　她正与沈沐对视，两眼直楞，仿佛那人压根就入不了她的眼。

　　沈沐嘴边浮笑，收回目光，玉指轻扬，缓缓落在琴弦之上，刹那间，空灵之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一曲《潇湘水云》，引得在场人置身云雾缭绕，潇湘水云之中。沈沐全神贯注地弹奏着，眼神中时不时流露出对这曲目的深深感悟。

　　甚至有人发出抽泣哭声，虽不知此人经历了什么，但已经引起谢清宁的注意了。

　　谢清宁发觉原本属于自己的光环被夺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沐的身上。

　　沈沐……沈家的，她不禁想起沈婧娇。

　　沈婧娇此刻站在后面，右手边仿佛有一层阴霾遮盖，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跟谢司衍挨的不算近，可在谢清宁眼里就是她故意站在那想引起谢司衍关注。

　　谢清宁凑近身边的侍女，高扬的琴音盖住她的声音，她吩咐完那侍女眼里闪过一抹得意。

　　侍女走到沈婧娇跟前，“沈大姑娘，长公主有请，请跟奴婢来。”

　　沈婧娇不解，谢清宁人不就在前面，这是要把她请哪里去？

　　她跟上侍女的步伐，却越走越不对劲，她被带到离沈沐有些距离的左侧。

　　侍女道：“沈大姑娘，得罪了。”侍女取来一个不知什么果子，她四下狐疑间没看清，放置在她头顶。

　　在场的几乎把现场围成一圈，手指指向她，“这是作甚？”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曲子来到高潮，激昂澎湃，高台上，谢清宁重新拉开长弓，直指沈婧娇，她道：“琴曲配利箭，甚妙。”

　　谢清宁射箭，沈沐抚琴，而她成了被二人玩弄的人，随时可能命丧于此。

　　朝臣乃至盛德帝都瞬间明了，惊得合不拢嘴。不少与沈楚一昔日交好的臣者心中顿生复杂情绪。

　　盛德帝并未开口阻拦，而是默许了这一举动。

　　谢司衍双拳半握，心感不妙。沈婧娇可是他南下已经定好的医中，若她出事，南下就在眼前，根本找不到合适人选。

　　都知道长公主谢清宁的性子和受宠程度，即便是当朝重臣将军之女，虽不能真一箭射死，但要说游玩间一不小心射偏了，也是无失之过，过两天也就过去了。

　　要说沈婧娇不害怕是假的，当谢清宁长箭指向自己的时候，上一世的情景再度浮现脑海，没忍住地闭上双眼。

　　不过片刻，她缓慢睁眼，直视箭头。更确切来说，是直视谢清宁。

　　她不要再怕这些人面鬼心的人。

　　忽然之间，一阵嗡嗡之声由远及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蜜蜂不知从何处蜂拥而至，如同一团涌动的黑云般朝着一人迅速飞去。

　　沈沐琴声不停，眼中满是得意，等着下一个高潮到来。

　　那嗡嗡之声离沈婧娇越来越近，仿佛战鼓擂动，令人心惊。

　　黑压压的蜂群越来越近，长弓在高台直指自己，沈婧娇脸色大变，眼中满是惊愕与恐慌。

　　空气似乎都因它们的到来而变得紧张起来，仿佛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暴即将降临到她身上。

　　手脚未绑，眼下不跑才是真傻。她后退一步，随后往沈沐的方向跑去。

　　跑出去的瞬间，谢清宁松开长弓，所有人都跟着心炫一紧。

　　沈沐见她朝自己扑来，琴声乱开，杂乱的琴音扰人蹙眉，慌乱间沈婧娇不慎打落今日所簪的兰花，掉落在沈沐后腰腰上黄处，同样的晴蓝融为一体。

　　回过神来时，沈婧娇才发觉杏红衣摆上落了几点艳红，右手袖口敞开一个小口，边沿染血。

　　那群蜜蜂还在四周盘旋，她立刻后退三步，转身跑开远离。

　　蜜蜂并没有像刚才一样围在她身边，反而是沈沐，手舞足蹈双手在空中乱挥，时不时拍响琴音。

　　盛德帝面露不悦，谢清宁也是没有好脸色。好好的及笄礼被弄成这样，这可是她准备了一个多月的及笄礼！

　　盛德帝冷言指向沈沐，肉眼可见的鄙弃，吩咐侍卫道：“过去把蜜蜂都赶走，另外把沈二姑娘带下去。”

　　很快，沈沐就被拖拉着离开。从侧面还能看到她面上肿起的红块，滑稽至极。

　　沈婧娇再次回到高台，对着方才的宫女就是一巴掌，凶斥道：“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殿下怎么会蠢到让我去当人靶？”

　　侍女跪在地上，无辜挨一巴掌和一顿批，捂着脸心里委屈。

　　谢司衍定惊看去，歪头眉峰一挑，这沈婧娇当真是与寻常女子不同。先是请他帮忙，连退两婚，深諵阁夺名，如今更是在盛德帝面前教训人。

　　父亲是辅国公，先帝亲封，位高权重，三万沈家军和十万骁骑军均在父亲手下。

　　朝中另一重臣平秦相随子在外，也不在朝廷，就凭剩下的歪瓜裂枣掀不起风浪，但也处理不了什么大事。

　　谢清宁实相就不会再继续找她不快。

　　这侍女她见过，贴身服侍谢清宁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皇帝面前教训人，她还是头一个。

　　沈婧娇缓过神，喘着粗气朝盛德帝道：“陛下见谅，臣女也是吓坏了。殿下定然不会拿人的性命这样开玩笑，一定是这侍女传错了话，这才扰乱了殿下的及笄礼。还请陛下恕罪。”

　　这处事风格是谢清宁会做出来的事，但沈婧娇很会说话，又因此受了伤，盛德帝也不好怪罪下去，只得温怒道：“没事就好。清宁，好好管教一下你手下的人。”

　　旁边一位头戴高帽的男子探出身来：“陛下，沈大姑娘心善，许是被吓着了，若有冲撞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朕怎么听着你跟她很有渊源？”

　　“实不相瞒，臣夫人面生痔，世人见了皆可怖，幸得沈大姑娘愿意医治。不过一日有余，臣夫人便有所好转。”

　　“平章承旨所言属实？”

　　“臣所言句句属实。”

　　沈婧娇这才认出他来，是性缘堂门口的男子，他竟是平章承旨。

　　平章承旨乃是汴京城最大的商户官，赚的钱甚至比朝中重臣还多，盛德帝自六年前立此官，以了解汴京乃至整个燕楚国从商局势，在朝中也算是个不小的官员。

　　谢清宁作为这次的主人公，不想再闹下去，无奈应下。

　　沈婧娇很欣慰的朝谢清宁笑了笑，随后道：“臣女有伤在身，见了血色，不宜再出现在殿下及笄礼上，先行告退了。”

　　盛德帝应允。

　　远离这群人后，她就像重新获得呼吸，架在骨子里的神经得以松懈。

　　不过须臾，弛懈的心猛然一跳。

　　谢司衍的落影覆盖住她，人都走到面前了她总不能再装看不见，只得行礼后道：“殿下不应该在长公主的及笄礼上吗？”

　　谢司衍走的宫内鲜少有人知道的小道，自然能赶得上她。

　　他发束用玉璧云纹金冠挽起，他个子本来就高，在沈婧娇面前就像个巨人。

　　“刚才确实在，顺便看了场精彩绝伦的戏。”

　　他口中精彩绝伦的戏便是在说她。

　　谢司衍又道：“沈大姑娘好胆识，可一点不像传闻中那样。本王好奇姑娘是怎么让蜜蜂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一开始那群蜜蜂分明是朝着沈婧娇去的，后来怎么就全围着沈沐了呢？当时状况混乱，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但没逃过谢司衍的眼睛。

　　他站在高台上，虽也有些没看清楚，但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或者说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沈婧娇内心苦笑，原来是见到心爱的人被欺负来兴师问罪来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沈沐今日的计划。

　　托沈沐置办入宫行装那日她就做好了打算，想着见招拆招让众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发现沈沐在兰花中撒入蜜粉时沈婧娇临时决定，直接在众人面前拆穿她不如让她承受自己做下的孽，毕竟真被蜜蜂咬一脸可不好受。

　　她今日戴的兰花故意簪松了三分，当时现场乱作一团，自然没人看清她‘失手’打掉散着蜜粉的兰花。

　　更何况她挑准位置，将兰花落在沈沐后腰处，一手还帮助掖进了腰上黄。

　　盛德帝沉迷道教，心爱女儿的及笄礼上出现此等不详之事，就算他眼下不追究，这桩事也会被记在心里。

　　万万没想到，竟被谢司衍察觉到了。

　　她做事无愧于心，若是谢司衍听完还想包庇沈沐，那只能说此人非友，南下也不用同行了。

　　沈婧娇先是夸赞，“殿下好眼力，这么远都能瞧的清楚。”她又想了想，道：“父亲阿兄不在，国公府事情繁多，我便将长公主及笈礼上的行装交给沈沐着手。今日曲清替我簪发时发现兰花内有大量蜜粉，起先我以为巧合，但今日看到那群蜜蜂时我就明白了。”

　　她得出结论，“所以，是沈沐妄想让我颜面尽失，并非我去招惹她。”

　　她说了一通，谢司衍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沈婧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早知道就不跟他解释那么多了。

　　她以为终于可以走了，又被谢司衍唤住，“沈大姑娘的五百两可别忘了。”

　　肃王府并不缺她这五百两，但谢司衍对这个沈婧娇充满了好奇。

　　她所作所为先不说脱离她多年形象，甚至可以说是‘变本加厉’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婧娇转回刚要走的姿势，南下路途遥远，日日相处总不可能她每天都找理由推脱，索性再跟他坦白，“那五百两我暂时还不上。”

　　“江氏母女那日搜房将我的五千两私吞了。江含月如今在望归村，南下时间趋近，我来不及要回。等南下回来，我一定将五百两还上。”

　　她再次得出结论：“我说过我那二妹不是什么好人，殿下又何必如此执着。”

　　不是什么好人，谢司衍是知道的。他道：“这么说本王还得多谢姑娘提醒了。”

　　“殿下客气。”

　　裴玄在身后用极轻的声音同谢司衍低头说话，不一会，谢司衍的眉间黑压一片。

　　沈婧娇没忍住问了嘴：“何事让殿下这般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