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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初屈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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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宗政又开始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了。
他梦到他和纪知闻站在一架细窄的独木桥上,桥两侧没有护栏,他只能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就在这时,闻恩出现在桥上,而桥的另一头站着一个面孔陌生的男人,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儿。
明明自出生起纪知闻就没见过妈妈,可在看见闻恩后却梦魇似的哭叫起来,他朝闻恩的方向伸展着两条小胳膊,可怜巴巴地喊道:“妈妈……妈妈抱,要妈妈!”
纪宗政看见闻恩的脚步停顿了一秒,闻恩听到了,他明明听到了纪知闻的呼喊,但也仅仅只是一秒,闻恩没有回头,果断地朝着那对面孔陌生的父女走去。
就好像他和纪知闻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见状,纪知闻哭闹得更激烈了,他像是知道小小的自己无法动摇母亲,开始哭着叫爸爸:“爸爸,为什么不是我们,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
纪知闻边问,小手边不停地擦着眼泪,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孩儿。
看孩子这副样子,纪宗政心酸极了,他好似透过纪知闻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当初纪母跟着奴隶情夫离开时,他也在心中这样问过。为什么?为什么母亲没有选择他和父亲,而是选择了离开?为什么?
就像曾经的他找不到答案一样,现在的他依旧无法给纪知闻一个正确答案,他没办法回答。
他该怎么说呢?
说或许他实在是做错了太多?说他太高高在上、太不知道珍惜、太愚蠢,总是把身为贵族的一切看得太重,才弄丢了闻恩?
还是说他没有错,他身为贵族爱上了一个奴隶,他爱得那么浓烈、那么矛盾,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可闻恩却只是图他手上脱离奴籍的权势,闻恩甚至都不曾爱过他,所以他没有错?
纪宗政不知道正确答案是哪一个。
他身在局中,分不清对错,他只知道闻恩想要的他给不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闻恩离开的。一个做奴隶时都不曾服他管教的人,要是真脱离了奴籍,放任了自由,闻恩还会留在他身边吗?
恐怕不会了吧。
纪宗政实在害怕放闻恩离开后,只剩他一个人独留在爱的陷阱里,他不想自己那么可怜,他是一个贵族,凭什么被一个奴隶害得那么可怜?
当然,他更害怕放闻恩离开后,自己又因思念而卑贱地去挽回闻恩,挽回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所以纪宗政才会告诉自己,那不如就将闻恩困在达维庄园吧。只有闻恩留在达维庄园,他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他不会放闻恩离开的,除非……
除非闻恩也爱他,纪宗政疯了似的想——除非闻恩像他爱闻恩那样爱他,闻恩爱他到即使获得了自由也不离开他。
可那是不可能的。
根本不可能。
……
眼睁睁看着闻恩走向陌生男人,纪宗政从梦中惊醒,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胸腔剧烈起伏着,双目猩红地大喊:“卫祝!卫祝!”
可房间里寂静无比,没人回答他。
纪宗政只能踉跄着走下床,开始翻找柜子,神叨叨道:“药呢!把药给我,我要吃药!卫祝!”
不多时,听到动静,弟良一脸焦急地跑进门,将纪宗政从地上扶起:“大人,您怎么了?”
“卫祝,我要见卫祝!”纪宗政浑身颤抖,命令道:“给我把卫祝找来!”
“卫祝已经死了啊大人,您怎么又犯糊涂了?”弟良见纪宗政这幅样子,一定和闻恩重逢有关,心里不由捏一把冷汗:“还有……闻恩,闻恩不是还活着吗?您不是已经找到他了吗?怎么还信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呢?”
“轰隆——”
就在这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雷声炸响。几秒后暴雨倾盆落下,遥遥望去,能看到大雨如银白的丝线般从天空接连大地。
纪宗政像是被这雷声震醒了,突然甩开了弟良,口中喃喃着什么朝外跑去,弟良甚至来不及阻止,就这样看着纪宗政独自一人跑进雨幕里。
弟良抓上一把伞赶紧追了上去。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地下室,没错,就是卫祝当初用来炼药的地下室。这儿早已被弟良清理干净,冰棺砸了,纪鹤残缺的尸首也埋了,此刻就是一个什么也没摆放的空房间,弥漫着一股阴森的冷气。
纪宗政刚进门就愣住了,直到弟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没有了大人,什么也没有了,卫祝已经死了,那些药我也全扔了。”
跟这一路,弟良其实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大人自从找到闻恩后又开始情绪失常,那只有一种可能——两人谈崩了。
“大人,我知道您想做什么。”斟酌良久,弟良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他语重心长道:“您想挽回闻恩,可挽回闻恩见卫祝是没用的,见卫祝不如再见闻恩一面,只有在闻恩身上,您才能真正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您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闻言,纪宗政沉默着,在原地伫立良久。
从雨中奔跑而来,贵族全身早已湿透,湿黏的布料贴合在消瘦的身体上,让他看起来极为狼狈。
见身前人一直没反应,弟良试探着叫了一声:“大人?”
纪宗政总算转过身,他垂着头面色苍白,冷不丁道:“闻恩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弟良,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他双唇颤抖,喃喃道:“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弟良一时没懂,五年分别,闻恩当然会开启新生活,奇怪问:“大人,您说的新生活是指……”
“闻恩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纪宗政声音沙嘎:“他替那个男人生下了孩子,只有我,只有我和知闻,是被扔下的……”
“怎么可能?!”
闻言,弟良简直愕然,他不相信这是闻恩会做的事,“您是不是弄错了,您求证过吗?那男人叫什么,您告诉我我去替您查!”
他实在不相信,闻恩那样一个将自由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会在逃离达维庄园后放纵自己再次坠入生儿育女的陷阱。
这绝对不可能。
“求证?”纪宗政却只是苦笑:“闻恩已经亲口承认了,我还需要向谁求证?谁的话会比他口中说出来的更真实?”
“这……”弟良哑然,就在他思索半响,终是只能长叹一声,想劝慰纪宗政时,身前的男人猝然停下了脚步。
纪宗政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突然命令弟良:“替我把车钥匙拿来,我出去一趟。”
——
宏原区,郊外小镇。
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以上百码的速度疾驰在乡间马路上,车胎驶过地面卷起片片落叶。
“咚咚咚——”
最先被吵醒的是何娜。
已是深夜,外面大雨倾盆,何娜想不到这时间点会有谁来敲门,她披了件外套起身开门,看见一个面熟的男人。
男人五官硬朗,衣着不菲,即使全身湿漉漉,仍能看出通体不凡的气度,他狼狈地站在门前,却与这个贫穷的小镇格格不入。
这一定是个贵族,何娜想,甚至她很可能还见过。是在哪儿呢……电视上?还是报纸上?可惜何娜不关注时政局势,最终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
何娜只能老老实实问:“请问你找谁?”
见开门的是个女人,纪宗政也露出疑惑的神情:“闻恩。”
“你找闻恩?”何娜下意识排除了这气度不凡的男人是个坏人的可能,更想象不出曾身为奴隶的闻恩会认识这种贵族,她指了指旁边:“他不在这儿,他住隔壁。我带你去吧。”
隔壁?纪宗政觉得奇怪,他记得他没记错位置,那天闻恩就是进的这间屋子,怎么会变成隔壁……但显然这一切在此刻并不重要,纪宗政脑子里充斥着其他复杂情绪,他有更重要的事想对闻恩说,便没有过多纠结。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敲响了闻恩的门。
“纪宗政?”
闻恩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见眼前的男人是谁后彻底清醒了,紧接着又看见站在纪宗政身后的何娜。
意识到自己在何姐面前说出了贵族的名字,闻恩倒吸一口凉气闭上了嘴,他现在只期望何姐没听清……
等了几秒后,见女人没有任何反应,闻恩才敢放心,他想到什么,立马将纪宗政拉进了门,对何娜道:“何姐,这是我朋友,不好意思了这么晚还打扰你。”
闻恩之所以会如此紧张,除了害怕纪宗政的身份暴露外,还怕纪宗政会在何娜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他不想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更不想暴露自己的曾经。
更怕何姐会戳破他的谎言,让纪宗政知道他和李京是假的,不过是场误会。
只能将纪宗政拉进门,让两人赶紧分开。
“没事没事。”何娜摆了摆手:“你朋友找你有急事吧,那你们聊,我就先回了。”
“好。”闻恩笑着点头。
直到隔壁传来关门声,闻恩不装了,他将纪宗政推去门外,眸光一冷:“这么晚来干什么?该说的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吗?”
而听着闻恩冷漠至极的话语,纪宗政却只是低着头,贵族整张脸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他有话想说,才会深夜冒雨赶来,至于究竟想说什么……纪宗政踌躇不已,他只是在想,他真的要卑微到如此地步吗?
可他不想失去闻恩,更不想纪知闻失去母亲……他在梦中经历了,所以越发知道自己无法接受梦中的一切。
“问你话呢?”闻恩等得不耐烦,直接下起了逐客令:“算了,你回去吧,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了。”
说完,闻恩再次推了纪宗政一把,贵族一个踉跄,眼见着闻恩就要关门。
却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原来是纪宗政猛地朝闻恩扑了过去,男人淋了一晚上的雨,早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高烧,他在抱住闻恩的同时,忽觉双腿一软——纪宗政抱着闻恩的腰,就那么缓缓跪倒在闻恩腿边!
纪宗政失去了起身的力气,他顺从地将整张脸埋在闻恩小腹上,每一句话都仿佛悲鸣:“闻恩,我不走,不要赶我走。”
这句话说完,中间停顿了许久,贵族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又道:“闻恩,如果我说,我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我会替你解决一切麻烦,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但是我想你回到达维庄园,回到我身边,可以吗?”
“甚至,我能接受你把他带回去,你把他和孩子一起带回达维庄园我也能接受,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回到我和知闻身边……好吗?”
话落,一时间只能听到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闻恩微怔,半响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他”指的是李京,顿时感到惊愕不已——所以,纪宗政在误会他和李京关系的情况下,仍希望他能回达维庄园,甚至能接受李京的存在?
这还是纪宗政吗?
这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纪宗政吗?
闻恩做梦似的,僵立在原地,半响后找回思绪,他察觉到纪宗政贴在自己小腹上的脑袋滚烫,两手垂在腿侧蜷缩了两下,终是不喜不怒问:“纪宗政,你疯了吧?”
“我……”纪宗政仰起头,眼眶早已通红,他目光自下而上看着闻恩,像是还想拿出更多筹码:“或者你还想要什么,只要你提,我都能——”
“我什么也不需要。”闻恩却只是冷漠地摇了摇头:“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回去的,我只希望你能放过我。”想到什么,闻恩又讽刺道:“纪宗政,你实在不必为了一个奴隶卑微到这种地步,你是贵族,本该一辈子高高在上,现在这样求我算怎么回事呢?反倒让我瞧不起了,也让我觉得曾经受过的苦都是一个笑话。”
纪宗政闻言身躯一僵,面露狼狈之色。
闻恩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纪宗政的性格只允许他做这么一次,他苦涩一笑,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拉开了与闻恩间的距离。
“好,我知道了。”
纪宗政说完,最后看了闻恩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可他的步伐极慢,好似在等待着身后人的挽留,但并没有,闻恩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就那么看着纪宗政再次走进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