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简戎

28、筑灵

　　慕容枫执拗不过闵延的力道，只得放弃抵抗，留在此处，质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幸好此刻外界的动荡已平缓许多，逐渐地也听不到纷乱人声了，闵延道，“我人在此处，你为何会怀疑我？你不如等你师兄回来，问问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慕容枫不解，闵延松开她转过身背对着她道，“我不过是来找一人共同赏月而已，连这、也有错？”
　　慕容枫道，“……那你当真、没见过我的弟弟吗？”
　　闵延观赏着空中那一轮安静如斯的圆月，微微偏转侧脸，瞧向慕容枫，“我若能帮你寻得此人，你该如何报答我？”
　　慕容枫对此话存疑，思忖良久并未开口。而闵延已转身持扇放在她的唇上，“……不如我自己提个要求。”
　　他瞥一眼慕容枫身后不远处已然飞身出现的昊辰，笑意更浓，故意靠近，与她耳鬓厮磨道，“……独拥佳人一夜，如何？”
　　慕容枫尚未有所反应，身前之人骤然闪退数十步，直到昊辰师兄飞身追上，他才速速逃离了慕容枫的视线，“后会有期了，慕容枫！”
　　见他消失在月色之下，昊辰也不再追逐，只停在慕容枫身前不远处，冷冷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师兄。”
　　“他为何会来寻你？”
　　他现在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倒让小蝴蝶吓了一跳，「他这么凶干嘛？」
　　慕容枫解释道，“师兄忘了吗？他是过来取他玉佩的。”
　　昊辰师兄想要训人的话被堵住，有些气急败坏道，“此人居心叵测，你不该跟他单独相处……从现在起，你给我好好待在房内，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出房门一步。”
　　慕容枫知道闵延是个危险至极的人，想来她最近是离危险太近了，所以才叫昊辰这般忍无可忍了。于是她决定先向他低头，“是，师兄，那我先回房了。”
　　昊辰思考一阵，还是结印布阵，施了一道结界将慕容枫的房间全部笼罩住，“我过两个时辰再回来。”

　　中秋之夜发生如此动荡，整个少将府的人几乎全部惊醒，正当大家手足无措之际，昆仑墟的弟子终于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
　　缪懿覃第一个奔向为首的昊辰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你方才走得着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你有没有受伤。”
　　昊辰道，“我无碍，其他几个意宗的人呢？”
　　“哦，靳师姐带领着还在帮忙治疗那些受伤的人呢！”
　　肖聿珩此刻也赶了回来，见人群中并未有慕容枫的身影，问道，“枫师妹呢？”
　　“我让她先回房了，此事用不着她，让她歇着。”
　　缪懿覃很是不愿的咬了下嘴唇。
　　“对了，师兄，你们这回出去有查到什么吗？”有本宗弟子问道。
　　昊辰这才下令道，“那程绍荣已不在府上。肖师弟，你带上所有本宗弟子集合，我们去追程绍荣。”
　　缪懿覃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肖聿珩道，“我们去了军营，也找人问到了情况，说程将军偶尔会独自外出。我跟师兄依着方向找过去，发现那森林深处，绑着真正的程少将。”
　　缪懿覃张嘴一惊，“那我们府上的这个……是假的？”
　　“是，他不知何种来历，冒充了程将军，还将他囚禁在密林深处，只可惜我们见着真正的程将军时，不小心触动了关押的阵法，这才导致启动的雷霆之阵将那一片森林差点销毁了。”
　　缪懿覃匆匆跟上两位师兄的脚步，“那一定是背后指使之人干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太子的人！”
　　此刻真的程将军被发现，那假的肯定会逃走藏匿，只是——
　　“他为何要逃呢？真的不是被炸死了吗，假的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变成真的了？”
　　肖聿珩低声道，“尽管我们误触了机关阵法，但真的程将军可没死哦！”
　　“他被大师兄救了下来，藏到更隐蔽的地方了！”
　　缪懿覃不得不佩服大师兄的修为，“幸好大师兄在，否则这望京城就错失一名好将军了！”

　　见昆仑墟弟子已经全部追出门去，目标人物这才现身走出，走向客人所在的那处庭院。
　　他虽然是个假的，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也能感知冷暖跟疼痛，唯独没有体会的便是人类所谓的感情。
　　但是现在，冥冥之中他感知到了，有一个人可以为他的血肉之躯赋上灵魂。
　　那个人，便是此刻正坐在窗边赏月的慕容枫。
　　见到程绍荣过来，她好像并不吃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告诉我，你是从何而来。”
　　“谁、创造了你？那个人现下又在何处？”
　　程绍荣目光有点儿呆滞，“我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
　　“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要适应这个环境，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面无表情，似乎又恢复了一开始出现的那个本真状态，慕容枫道，“当真没有人给过你任何指示吗？”
　　“……有一个。”
　　慕容枫道，“是谁。”
　　可程绍荣摇头，“我并未看清楚过他的脸，他把另一个程绍荣困了起来，让我学习他的行为特征。”
　　“他告诉我，等我能学得七八分像了，就可以取代那个程绍荣了。”
　　慕容枫若有所思，“那他的声音，你熟悉吗？”
　　程绍荣依旧摇头。
　　「看来从他这里问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小蝴蝶道，「但他的存在，跟风弦月脱离不了干系。」
　　慕容枫道，「你是觉得、风弦月在为那个太子殿下效命吗？」
　　从政治立场来说，这个程绍荣跟太子一党不对付，太子定然会视他为眼中钉，可是他官场得意，太子也不敢冒然下手除去他。但任由他的势力发展也不行，便借助了风弦月特有的能力，用一个假的取而代之。从此之后，假的为求自保，也不会说出自己是假的这一事实。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只外形一致，并没有真正的感情与能力，所以这样一来，程将军就对太子殿下再无威胁。
　　慕容枫猛然察觉，“……那这个望京城岂非不止程绍荣一人被暗中取代了？”
　　「咦……那我们还要继续插手吗？」
　　慕容枫郑重其事的看向程绍荣道，“其实……你也知道，即便现在我为你筑了灵，你与真正的程将军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他最亲近的人一直在怀疑你，你现在人在望京，用不着战场上的那些武功计谋所以也不容易被看穿，可是有朝一日若真要应召出征，你说不定还是死路一条。”
　　程绍荣若有所思。
　　“你能模仿程将军的生活习惯，但始终取代不了他的真才实学。”
　　慕容枫继续开导他，“如今你已被看穿，相信真正的程将军很快就会回来。这样一来，原本将你造出来打算利用你的人会除去无用的你，而协助程将军的那些昆仑弟子也会将你绳之以法……”
　　程绍荣眉头皱起，摇了摇头，这并非他想要的结局，他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知道你也不是自愿被创造出来的，你既有求生意识，那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程绍荣抬头看她，慕容枫道，“趁着双方势力还未找来，你离开这儿，离开望京城，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程绍荣似是有些动容，但还是犹豫居多，“可我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再去学新的，我怕我、学不会。”
　　“我为你筑灵，”慕容枫道，“你不用怕，从此以后你便拥有真正的意识与情感，也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方式。”
　　程绍荣道，“……真的……可以吗。”
　　慕容枫已开始结印，这一瞬间，整个庭院的花草树木全部都闪烁起微光，引得程绍荣回头看去，“这些……”
　　慕容枫并未过多解释，“我赋予你灵魂，给你重生的机会，望你不要想去取代原本的人类。从此以后，你俩不过就是有着相同面容的凡人，未来的一切，都将毫无关系。”
　　程绍荣还想说些什么，那聚集而来的星光全部涌入他的身体，这力道尽管很轻，却也推得他往后倒退了一步，“……我……”
　　像是一阵微风，迎面吹彻，等程绍荣再度睁眼之际，只觉得天地间的万物好似都有了本质变化，他第一反应便是捂住自己的心口，皱眉道，“好奇怪……”
　　他一眼看到的便是庭院里那些盛放的菊花，惊喜道，“那是我夫人春天才种下的……居然开得如此美丽了？”
　　慕容枫笑道，“她不是你的夫人了，你得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程绍荣的脸上似有愧疚，又有万分的留恋，从前并未感知到的，现在全部席卷而来。
　　温柔的夫人，活泼的女儿，还有谈天说地的下人。
　　一家人在院子里明明是其乐融融的场景，可他当初却未曾体会得到。
　　“我是不是……该走了？”
　　慕容枫道，“走得越远越好，别回来这儿了。”
　　过去一年的种种如走马灯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程绍荣深吸一口气，不再胡思乱想，最后看向窗边的慕容枫一眼，默默跪了下来。
　　慕容枫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走。”
　　程绍荣仍然坚持磕了个响头，“多谢姑娘再造之恩，此去后会无期，望有缘还能相见。”
　　慕容枫微微一笑，简简单单的回了个，“嗯。”
　　程绍荣离去之后，慕容枫仍眺望着窗外，小蝴蝶不爽道，「这个昊辰师兄真是的，把你关在这儿，就这么怕你出去惹事吗？」
　　慕容枫道，「他毕竟背负着保护门下弟子的责任，而我下山之后又连连遇到这么多意外，他自然对我放不下心。」
　　「可是他也不能如此，先要求你不得离开将军府，现在又不准你踏出房门一步，还给你下了禁闭，这跟被囚禁在神女族的时候有什么两样？」
　　慕容枫顿感失落，「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走到哪儿，都有人想要困住我呢……」
　　从一开始的神女族，然后是紫阳峰，现在又是这少将府。
　　「是不是天命如此，不允许女娲后人再在凡间现身吗？」
　　是因为人类早已壮大种族，不需要她们的神力了呢？

　　昊辰师兄等人并未抓到逃匿的程绍荣，只能把真的遍体鳞伤的程将军带回了府上。
　　程夫人见他全身上下无一处幸免，哭得不能自己，而程将军只是将她紧紧抱住了，“夫人……我回来了。”
　　等稳住程夫人的情绪后，昊辰才与真正的程绍荣详谈了一番，趁着缪懿覃给他治疗之际。
　　“其实，我等前来不过就是为了完成夫人的请托，将程将军恢复从前。故程将军您的一切遭遇变故，我们不会参与其中，也无法为您作证，是谁迫害了您。”
　　程绍荣懂了，“你们修仙之人，并不愿参与我们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我明白，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不过，在下终究有一事想问，去年您在那场筵席上，劫持您的人，是不是就是太子身边的那位谋士——闵延？”
　　见昊辰态度严肃，程绍荣也如实告知，“那位闵公子当时的确在场，不过将我支走的人，并非是他。他当时还在筵席之上，未曾离开。”
　　昊辰若有所思。
　　“难道上仙觉得闵公子他有问题？”
　　昊辰道，“你们的太子殿下，知道他的来历吗？”
　　程绍荣这些都不知情，“我只知道这位闵公子数年前一出现在望京城便跟在太子身侧了，至于他们如何相识的，我并不知晓。”
　　“太子不仅重视他，还非常尊敬他，他应当是大有来头的。”
　　昊辰问了这么多，觉得也差不多了，“……多谢将军告知。”
　　程绍荣道，“若是上仙想知道，我也可以告知更多实情，毕竟您对我有救命之恩。”
　　昊辰起身道，“不必了，将军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见昊辰离去，缪懿覃也跟上来，“师兄，这个程将军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否则呢？难道去找太子对质？”
　　缪懿覃耸耸肩道，“也是，若没有我们的帮助，他确实斗不过太子一党。”
　　昊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她，“我想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只负责完成请托，不参与他们的党争。你又怎么知道这程将军所在的党营便是正义的，而太子一行人便是反派呢？”
　　缪懿覃抿上嘴，不再多话。
　　昊辰继续走回自己的庭院，教导她道，“你也不是第一回下山了，是非好坏若分不清，就不要擅自插手。”
　　缪懿覃讨好道，“所以我才跟着师兄一队嘛！我相信师兄你的判断，只要是你决定的，那就一定没问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看她一脸笑意，昊辰也不再指责她，“好了，夜深了，快去睡吧，明日还有别的请托。”
　　“好，那师兄也早点睡！”
　　缪懿覃蹦蹦跳跳的离开了，昊辰师兄却并未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去了慕容枫的门口，挥手消除了结界，“……枫师妹？”
　　他本以为慕容枫已经睡着，谁知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师兄，你回来了！”
　　她虽然没睡，但脸色神采不错，看似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昊辰难得见她面带微笑的模样，也从未听过她方才那样口吻轻松的问候，一时间愣了下。
　　见慕容枫在向他身后张望，昊辰道，“在看什么？”
　　慕容枫问道，“事情都解决了吗？”
　　昊辰道，“勉强算是解决了，真的程绍荣回来了，假的逃走了，应当也不敢再现身了。”
　　慕容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昊辰道，“不让我进去吗？”
　　可这庭院内的其他人早已歇下，此刻月黑风高，就他们两个站在门口，似乎不太合乎情理。
　　见慕容枫没有反应，昊辰推开门道，“我有些口渴了，想喝杯水。”
　　慕容枫见他闯入也不再多管，随即将门关上，来到桌边，“……师兄累了？”
　　昊辰喝了杯茶，看向她，慕容枫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也跟着坐下，“……”
　　“我来是想跟你聊一下送你回紫阳峰之事的。”
　　他这么一说，慕容枫一下就有了反应，全部的惊讶不解堆在脸上，连眉头都皱了起来，“……为何？”
　　昊辰想说原因你应该心知肚明，要不是你一下山就如此招蜂引蝶的话。可是这样的措辞未免有些过了，他得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这山下……有太多对你不利的了。”
　　“我这是为你好。”
　　“也不想辜负你师兄师父的期望……”
　　慕容枫委屈至极，万万没想到才下山短短几日真的就要被遣送回宗门了，她才见识到花花世界，才有了诸多凡人的欲望，这会儿又要被打回原形去好好修身养性了。
　　“我知道这几日我让师兄失望了，”慕容枫忍着泪水道，“可是发生这些，并非我本意。”
　　“可他们确实是冲着你来的，你也知道你长——”昊辰才要将事实真相说出口，想想还是咽回了，“我知道这并非你的错，可我不能让你在山下受到伤害，否则回到昆仑墟，我要如何向你师父交代？”
　　慕容枫抬眸看他，“我向师兄保证，我没有被他们影响到，我也不会轻易上他们的当的。”
　　小蝴蝶道，「说穿了，你师兄就是怕你被山下的这群坏男人给骗了去。不过他们确实坏了点，一个个的都这么讨厌。」
　　慕容枫当然也不喜欢这几日的际遇，除了与风清苑的相认，剩下两个男人简直让她起了杀心，奈何眼前之人就是不信。
　　“你怎么保证？你如何保证。”
　　慕容枫揪了一下衣裙，小声埋怨道，“难道要我取出自己的心给你看才成么……”
　　昊辰一愣，“……”
　　慕容枫抬眸道，“我此行下山，除了要去取那把龙鳞宝剑，其实还想试着找找我弟弟的。”
　　“你弟弟？”
　　慕容枫索性跟他摊一部分牌，“师兄忘了吗？我有个亲弟弟，叫风弦月。”
　　可这套说辞并未能劝动他，“可这凡间人海茫茫，你如何寻得到他？不如等自己的修为提高了些再做打算。”
　　「软硬都不吃，真难搞，来点儿狠的。」
　　慕容枫下山之后，已完全掌握凡尘女子的精髓，眼泪说来就来，“……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见她眼中噙满泪水，昊辰将目光看向别处，争取不受她干扰，可是慕容枫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盯得他十分愧疚，实在忍不住了便起身道，“此事就先这样定了，明日一早——”
　　他急匆匆要走，慕容枫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可没想到起身之际脚下绊着凳子，在昊辰转身时，正好扑入他的怀中，好在昊辰师兄也反应敏捷，一下将她抱紧稳住。
　　气氛陡然暧昧了起来。
　　今日的昊辰师兄身着凡人的衣饰，头发披散着只插着一根玉簪，看似比昆仑墟上的那个要平易近人许多，也教慕容枫胆子大上很多，居然敢主动去握他的手臂。
　　两个人近在咫尺，一个低头，一个仰视，料到不对劲的慕容枫赶紧就要松开自己的手，可昊辰师兄却反握上来，紧紧抓住。
　　他目光深沉，可慕容枫却微微睁大了瞳孔。
　　突然院外一声脆响，紧接着两声猫叫，两个人这才触电一般分开。
　　沉默良久，还是昊辰师兄先开了口退让一步，“自明日起……你跟随在我这一队，我便同意你留下。”
　　他未等慕容枫做出答复，便大步流星开门离去了。
　　慕容枫失力坐下，呆呆的饮了杯茶，“方才……他要干嘛？”
　　「这样可不行，你还是克制一下自己，别影响到他的渡劫了。」
　　慕容枫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情劫、不是我呀。”
　　「可司命星君说他已经红鸾星动，你最好跟他保持距离，毕竟你也算半个神族，会影响改变他的情劫也说不定。」
　　慕容枫有些苦恼，“我的神力……”
　　她这一点半点的神力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倒是挺会给她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