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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画地为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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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哭呀,这个给你吃。”小孩脏兮兮的手胡乱抹过她的脸,在她的颊上留下一片灰黑的团雾。
“你吃吧。看看甜不甜。”
她将桑葚喂给小孩,后者嚼了两下,眯紧了眼,眼角泪花泛滥,他夸张地吐出被染紫的舌头,哇哇大叫,“好酸!”说完从枝子上扯了一颗塞到她嘴里。
看上去已经熟透的果实,竟能让人酸得掉泪。就像她和沉梦,水乳-交融至浑然一体,离别时的苦楚痛彻心扉。思念决堤,于是借着这股酸劲,好好哭一哭。她想过一阵,小镇肯定会有关于她的新传闻,那个古怪的陆姓老太太,居然为了一颗桑葚哭得像个孩童。
暑假过半,侄子终于想起来了他儿子。开车带了好些零食,风尘仆仆地来看。孩子黑了,光着膀子和邻家的几个同龄孩子在树下拍画片。他老远看见了他爸的车,也不迎,反而更专注于眼前的胜负。他爸倒也没想着打扰他,提了东西进屋去了。
陆杳正在绣花。她后来和她妈学了一些,不过那时她妈年纪很大了,而且许久不提针线,技艺早就疏漏了,再加上她没有基本功,练了很久也只是如同小孩学画的涂鸦之作。她妈过世后,就更没指点了,索性乱绣一气。
听到脚步声,她微微抬眸,把针扎入布眼丢到竹筐里,“终于想起来接你儿子了?”
“我看他在外面玩得挺好,不着急接回去。”侄子憨笑,将大包小包的什么保健品搁在椅子边上,“对了姑妈,我现在不是调到博物馆作编纂工作吗,前段时间刚得了一批战地的老照片,你帮我看看大概的时间出处,我好标注。”
侄子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一叠黑白照是战地记者拍摄的真贵影像资料。
陆杳接过,一张张端详,耳边似乎又响起炮火的轰鸣,她不认识照片上的任何一个战士,却又感觉和他们每一个都无比熟悉,那都是她的战友。
“这应该是绿萍江这一片的某次战役,你看这个,这原来是个酒楼,可以俯瞰江面……”陆杳指着画面某处的炸毁一半的楼宇细细解释。
当她看到最后一张照片,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那张照片的左下角,一个小小的侧影,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正在替一名战士包扎伤口。于是七旬老人跨越半个国度去追寻一个青春的仲夏梦。
她在一个乡村里见到了沉梦的养子。那是个残疾的中年人,战争中的遗孤。
他说起自己的养母,话中哽咽。陆杳这才知道沉梦和二哥走散后的事。
她跟随逃难的流民在战争中飘摇,见不得外邦人屠戮百姓,自请成为了一名战地护士。她因为炮弹在身边爆炸瞎了一只眼,聋了一只耳,半边脸被灼得看不清面目。
后来她收养了这个孩子,留在这座小山村种田。她是会种田的,陆杳知道。
“她没想过出去?”
“她说她这个样子怪可怕的,也不想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她有没有说起过我。”
“她说如果有人来找她,就把这个交给她。”中年人去屋里搜寻了一会儿,从脱了漆的大木箱里找出一小块布。层层揭开,里面静卧着一枚南洋珍珠。
山路崎岖,陆杳却执意要去沉梦的坟上看一看。
那不过是一个土包,雨水冲刷得快要倒塌,就像那夜两人拥抱过后,沉梦即将松散的发髻。
万千话语终究无言。陆杳从荷包里掏出颠簸了一路的桑葚,放置在沉梦坟前。那一头的人吃了想必也会酸到流泪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