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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煞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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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雾气飘浮在空中,一颗晶莹的露珠缀在苍耳子的叶面上,和另一颗凝在一起,叶子颤巍巍抖了一下,这露珠便从宽大的叶面滑落,无声跌进泥土里。
往常的这个时辰,菩提古村里一些起早的人家正在屋中洗漱拾掇早饭,今日却不同,此刻许多人集结在东头村长家的正堂里,村民们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眼中带着几丝亮光,说是希冀,又不太准确。他们紧紧围着一众衍仙门的修士,坐在磕碜硌人的木凳上你一言我一语讲起菩提古村的情况。
“我们村子里每天都有人不见,后来再没见着人,八成是被邪祟掳走了,不死恐怕也疯。我媳妇儿运气不好,她那日起床弄早饭,我醒后发现她突然不见了,桌上只有一盆打翻的粥。”
一个国字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僵着脸,眉毛狠狠皱了一下,明明是恶狠狠的模样,却不停抹一把冒汗的额头,眼里压抑着什么情绪,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国字脸正是村长,他口中的媳妇儿这会儿被关在正堂旁边的一间小屋里。
“本来我没报希望,但没过几天,她又出现在家门口,我吓了一跳,问她不见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她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心里毛毛的,退了几步,我媳妇儿突然哭了起来,又哭又叫,还扑上来咬人,嘴里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这时候才发现——她疯了,我只能把她关起来。”
听了国字脸这番经历,村民们也哀声谈起自己亲身经历或者村里发生类似的事。有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似乎跟那村长媳妇儿关系很好,说:“我前一天还找兰嫂一起织布,给家里人做几套新衣,没成想第二天她就……”讲着讲着,那妇女忍不住掩面抽泣。
弟子们大多年轻气盛,疾恶如仇,听到邪祟如此害人,纷纷道一定会解决害人的邪祟,给他们一个交代,一些女弟子则温声安慰遇害者家属。
恒少柔转头和旁边的青年交流一下眼神,随即眼皮耷拉下来:“祁师兄,你说沈师兄和林师姐找到穗穗她们了吗?都过去一晚上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我也想去找穗穗。”
祁应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恒师妹放心吧,华师叔在沈师兄他们身上绑了千丝线,一有情况他们便会通过千丝线报信,我们也可以如此传信给他们。至于找人,我们魂力不够或许帮不上忙。”
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恒少柔“嗯”了声,低头捋着乾坤袋的串珠,便不吭声了。
华长老的视线掠过妇女的前额,目光看向她通红的双眼:“你和兰嫂一起织布那天,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那妇女慢慢拿手指揩了一下眼泪,这下众人都看清了她掀起的指甲盖下流出浓稠的黑血:“没有,她和平日一样,也是高高兴兴的……”
周枫坐着凳子上,本就有种被阴冷潮湿的不明生物缠住脖子的窒息感,看到那妇女几根手指突然指甲盖外翻,像是被外力生生撬开,此刻完完全全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毛骨悚然”。他想大声尖叫,但理智让他立马捂住了嘴。
听到周围响起一阵冷颤的抽气声,还有一声失控尖锐的大叫,周枫想,看来自己还不算胆子最小的。
他僵硬着脖子,后知后觉才发现周围的人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扭曲,隔了一层黑雾似的,他眼珠子慢慢转动一下,看向华长老、衍仙门弟子们的方向,头皮发麻,浑身的血都凝固了——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
黑雾包裹着几十具腥臭腐烂的死尸,那些尸体有着周枫熟悉的脸,纷纷挂着惨白流脓的眼珠瞪着他,朝他围拢,和那妇女一样手指流着黑色浓血,指甲盖要脱未脱的覆在甲肉上。
几滴稠血滴落他脚边,黏糊糊的,他拼命挣扎,发现居然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周枫:什么玩意别搞我
他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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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狭窄的山道旁一面生长着枝干粗壮的老树,一面是高悬的空洞,厚重的雾遮挡了视线,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状况,带来未知的恐惧和引人好奇着迷的危险。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揽疾风踏马而来,近了,这人的面容才破开距离显现出来。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他肤色很白,一袭金纹黑袍更衬得他白肤红唇,明眸皓齿,有种热烈张扬的少年意气。
他拽着缰绳,白马嘶鸣一声,在距离另一匹枣黑色的马几丈远时停住了,打了个响鼻。
“谢谨言,你可算是来了。”枣黑马背上,通身矜骄贵气的白衣男子咳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水貂外披。
“为何不在屋里等?外面风大。”来人看着白衣男子苍白的脸色,扯了一下缰绳,打马经过他身旁,马蹄朝木栏护起的庭院踏去。
“我着急啊,也不知道吴培怎么样了……”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进了院门,马拴在树下,不时悠闲地晃一下尾巴。
时玖飘在隔着一张长桌的小凳上,望着这俩黑白双煞。这俩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感觉敏锐得很,还是离他们远点为妙。
黑袍道:“吴培要是知道你为了加固神钟罩身体变成这样,恐怕意识昏迷也会被你气醒,揍你一顿。”
白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为何还在昏迷?不是已经一个星期了,亡灵草没用吗?”
“他伤得太重,很难承受亡灵草的灼烧,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那白衣男子皱了下眉,眉宇间蓄起焦燥和担忧。他对谢逸道:“那玉石给我吧。”
时玖直觉有哪里不对,看着宋玉邱的表情,偏头又见谢逸静静看他半晌,没动作,宋玉邱也固执地盯着他,说:“拿来。”
谢逸:“你俩不愧是好兄弟,个顶个的轴。”
宋玉邱淡笑,“你不也是我兄弟?”
“我不是。我还做不到你这样,明知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还要换走对方的极凶命格。”谢逸漆黑的眼瞳无波无澜,但时玖似乎从中看到了压抑的极怒。“你有没有想过他醒来之后怎么办?”
宋玉邱沉默很久,嘴硬道:“他怎样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认定的事就没办不成的。”
他语气软下来:“谢谨言,先前不是说好了吗,现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找了这么久,没有其他办法了——算我求你了。”
谢逸面无表情,最后把一块莹润扁平的墨绿玉石放在桌上,那玉石流光溢彩,上面爬着深深浅浅的纹路,边缘反射出明亮的光。他推到宋玉邱面前,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时玖眯了眯眼,视线直直地随着那块玉石移动,好家伙,原来她一直在找的换影石在他们手上。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宋玉邱如此……固执。谢逸表现的也很奇怪,他不是嘴皮子挺厉害吗,居然……看上去完全拿宋玉邱没办法。这吴培到底是他们什么人?他也跟神钟罩有关系?
你们倒是说啊!正事不说云里雾里的屁话一大堆,跟对暗号似的,你们到底跟罩妖铃什么关系?
可惜他们都听不见也摸不着,不然她都想把这俩人绑起来,对他们使用真言咒好好问候一下。
时玖很心累,她昨日从几个前世知道的主谋村民那里听到了祁应诀的名字,还说山顶上有阵地封印……她便返回祁应诀的房间,没看到什么线索,便立马找了过来,院里能看的东西她都看了一遍,没什么特别的。
她蹲守一夜,天蒙蒙亮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这人叫宋玉邱,是天兰国的武安候府世子,前世曾在父亲的将军府和宁佑国招待天兰来访使臣的宴席上跟她打过照面,两人后来便认识了。
宋玉邱没进屋,骑着他那匹威风的“小黑”等在外面。这场面,恐怕是宋玉邱要和心上人私奔,不然能让他一个散漫贵公子一大早等在外面,宁愿吹冷风也不进屋坐。结果等来一个面熟的男子……
宋玉邱将玉石拢在手里掂了一下重量,便妥帖小心地收起来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轰隆”一声闷雷惊地而起打断了他。这声响几乎要把人耳膜震碎,屋里清明的光线一下子变得阴沉幽暗。
时玖抬眼向外看去,天色渐渐变沉,泼墨般的深海幽蓝。她发现那雷其实是从天际引出勾连到庭院外的某个底地,或许是因为离得不太远,才显得这声响在耳边似的。
谢逸拿起佩剑,起身大步走出去,宋玉邱也跟着出了院门。
时玖:“……”
天色更黑更沉了,似乎承受不住自身重量将要压在人们头顶上。山道旁的老树被风狠狠拦腰折断,背后的庭院木门被席卷着疯狂砸门,发出怨念的碰碰声。拴在院子树下的两匹马有些躁动不安地甩着蹄子,嘶鸣起来。
高悬空洞里浓雾已经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四处翻腾涌动的黑雾,很深的山地下面露出其原本的模样,连片的低矮房屋此刻都煞气冲天,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向屋顶,接着勾连出几缕黑雾,激起威压可怖的气息。那黑雾像有生命般同其他黑雾绞在一起,剧烈晃动几下凝聚成如巨蟒在空中游走的黑雾。
在这样可怕怨念、仿佛随时能将一切吞噬殆尽的冲天煞气下,两个人影站在边上,摧残凶恶的风声几乎盖过了他们的对话。
谢逸用魂力传音:“你怎么样?能压住这些邪煞吗?”
宋玉邱凑近那些黑雾,用手指点了一下,那黑雾缩身往后躲,似乎在无声尖叫。
他道:“有些棘手。这些该死的村民趁我闭感回魂,居然骗来这么多宗门弟子想冲破神钟罩。”
谢逸见他神色不对,刚要掐咒术,宋玉邱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
“宋玉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