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岭》常山渐青

86、有人更加不幸

　　过不多久，林树桦的表哥高如虎就来探望我了，就是那个热情好客的说起话来稍微有点啰嗦的可爱牙医。
　　他在帮助我顺利地入住翠微山庄之后曾经来过一次这里，当时我并没太在意，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心思还停留在其他事情上。
　　他当时只是和他的同学姜兰兰泛泛地讨论了一下我的情况，也没有来亲自见我，貌似有点不够意思。
　　关于这件事，与其责怪我自己未能引起他的高度重视，还不如抱怨他考虑问题不够周到，竟然没想到来和我亲自谈谈。
　　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否则的话我便无法安然入住此地，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思想境界还远没达到现在这样的高度，我的心胸还没有现在这样豁达，还不能充分理解别人的所作所为。
　　而这次，我已经可以非常从容地和他当面交谈了，换言之就是，他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他不来的话，我都想去找他聊聊了。
　　高如虎是在别墅大客厅东头的沙发边找到我的，此刻我正在出神地欣赏着窗外迷人的风景，脑子里随意地幻想着我喜欢的人和事。
　　我想着等我离开翠微山庄之后，我一定要去见一些有趣的人，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去完成一些我早就想实现的梦想，我不想再给自己以后的蹉跎人生留有太多的遗憾了。
　　我以前想的是，根本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把我打倒的，而现在想的则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我，只要我信念坚定，勇于攀登，不畏艰险，眼里有光，胸中有满天的星辰与一望无际的大海。
　　当然，从前若干次直接面对死亡的凄惨经历，已经让我学会如何正确地对待人生的各种大事了。
　　我必须得达到这样一种柔和至美的境界，即我可以随时随地失去生命，而不再觉得特别委屈和心有不甘。
　　为此，我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特别是思想上的准备。
　　“给你透露个小情况吧，或许对你的思想会有所触动。”高如虎慈眉善目地告诉我，就像是我的一位陈年老友一样。
　　这是他在对我进行常规的问候之后，发出的第一个正式信息，我已经做好集中精力进行倾听的准备了。
　　“嗯，你说吧，我听着呢。”我故作平静地说道。
　　“嗯，就在前几年，大概有五六年的时间吧，”他轻轻地收敛了一下脸上的全部表情后缓缓地吐露道，看那个意思大概是在考虑如何斟酌用词，而不是在想到底该不该说这个事，“姜兰兰的儿子因病去世了，当时那个小孩大约有七八岁的样子，很可爱——”
　　我的心直接“咯噔”了一下子，一种特别难受和难言的奇异感觉立马就传遍了全身，让我不能顺利地思考和说话了，我此前从来没认真地想过世间还会有这种异常惨痛的经历。
　　我天真地以为，这都是电影电视里才会有的桥段和情节，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概率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然后没过多久，她丈夫就和她离婚了。”他接着嘟囔道。
　　“什么？”我歪着头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饶有兴致地回道，破天荒地用了一个非常恰当的俗语，他那张白白的大圆脸甚至为此还悄然地红了一下，因为他说话一贯都比较啰嗦和乏味，“她儿子死后没多久，她丈夫就和她离婚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是太清楚。”
　　我听后不敢再随便言语了，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还会遇到如此严重的双重打击，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就在我还为鞋子不合脚而抱怨不止时，却突然发现有人竟然都没有脚——此前我从想过这种坏情况会离我如此之近。
　　此时此刻，我除了选择闭嘴之外，我还能干什么？
　　“那她一定会疯的。”沉默了半天后我才慢慢地推测道。
　　“哼，不疯才怪呢。”他用一种十分古怪的语气附和道。
　　“哦，原来气质高雅的她还经理过这么痛苦事情啊，”我在内心深处翻来覆去地琢磨着，尽量用小心翼翼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或者说是用恭敬的神情来领会这个信息，“原来不幸还会降临到这些成功人士身上，而且还是天大的不幸，真是太让人震撼了……”
　　我曾经很坚定地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我绝对无法忍受的，一是滴在鸡蛋茶上的工业香油，二是抹在女人嘴唇上的劣质口红，三是缺乏自知之明的自己，现在看来还是我幼稚了，狭隘了，在无灾无病的时候有点胡乱咋呼了，因为姜兰兰遭遇的事情我就忍受不了。
　　如果我是姜兰兰呢？
　　我不能想象下去，我也不配想象下去。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我稍后又念叨着。
　　“还能有什么好办法？”高如虎较为深沉地说道，内心深处肯定对姜兰兰也是充满了无限的敬意，“肯定也是硬熬过来的呗，虽然她自己就是国内一流的心理医生，一流的生物医药专家。”
　　在同情之余，我脑子里很快就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像堵了很久的下水道被一把铁钩子给强力疏通了一样，钩子上全是黑黑的长头发和烂抹布，还有一些发臭的污泥，变了颜色的塑料袋子等。
　　我脑子里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呢？
　　小时候觉得，忘带作业是天大的事，初中的时候觉得考不上高中是天大的事，恋爱的时候觉得和喜欢的人分开是天大的事。
　　但现在回头看看，那些难以跨过的山其实都已经跨过了，以为不能接受的也都接受了，生活充满了选择，遗憾也不过是常态。
　　其实人通常就是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会后悔，大家总是习惯去美化自己当时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以当时的心智和阅历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归根结底，人生就像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只能由高到低顺着某一条“既定”的路线流淌，而不可能去尝试所有的可能，所以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应该发生的，一切没发生的事情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然后，我很快就对姜兰兰有了全新的看法。
　　“走，我看她现在也不是多忙，咱到她办公室坐会去。”他换了个面目提议道，算是把话说到我心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