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子野心》丁冉

5、他的朋友

　　韩知礼是韩仕赫一手带大的小孩。
　　刚到家那会儿，韩知礼寄人篱下不敢哭闹，韩仕赫虽然表面冷淡，但从没真的在生活上亏待过他。
　　就算韩仕赫在心里骂过韩杰无数次，几次三番和韩杰产生冲突，也没想过把怨恨释放在无辜的小孩身上。
　　在学校，他给年幼的韩知礼撑腰，在家里，他允许怕黑的小孩溜进自己房间睡觉。
　　他依旧不爱笑，但是韩知礼知道，哥哥不讨厌他。
　　只是后来，韩仕赫一连受到无数刺激，韩知礼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件事让他哥变成现在这样的。又或许，韩仕赫本就如此。
　　“小赫，小赫你来啦——”说话的人含混不清地叫着韩仕赫，短短几个字好像用了好大力气。他靠近，熟络地拉着韩仕赫的衣袖，“你来看，我给你准备了山楂罐头，这是我最爱吃的。”
　　疗养院的墙冷得骇人，有种跌入枯井的绝望。韩仕赫每次出现在这儿，都抑制不住的心悸，他无法想象祁逸臻是如何在这里呆了几千个日夜的。或许失去认知，把记忆停留在十几年前就不会对现实感到害怕了吧。可是事故发生前那一瞬间的痛苦会成为他反反复复的折磨吗，韩仕赫不知道，也不敢想。
　　祁逸臻的人生不会变好了，都是他害的。
　　“小臻，你留着吃吧。”
　　“不行，小赫，妈妈说了，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我们是好朋友吗？”
　　“当然啦，小赫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突然低下头，像是认真思考什么，“不，不只是最好的，小赫也是小臻唯一的朋友。”
　　祁逸臻个子很高，背却有些驼了。他的皮肤像是惨白的墙壁一样不见血色，他有着小孩子一样未经世事的纯洁眼神，可当他一个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只剩下空洞。
　　他拉起韩仕赫的手，手心里原本打篮球磨出的茧早就变成柔软的皮肉，力道也变得温柔。
　　“小赫，你陪我说说话吧，我一个人，好…”祁逸臻痛苦地瘪了瘪嘴，“好，孤，独。”
　　“好。”
　　病房的窗打开着，窗外的风景却被几道防护网切断。
　　“小赫，你看，鸟，小鸟。”
　　“嗯，小鸟。”
　　“小鸟在笑呢。”
　　他的智力永远不会长大了，在旁人眼中，他变成了一个没有用的傻子。他的父亲在出事半年后跑了，母亲一边顾着他，一边要照顾年迈的父母，这间小小的病房成了祁逸臻的家，他一个人在这里看新年的烟花，一个人吃着疗养院的盒饭哼着生日歌，一个人耐心地等着他的朋友下一次的到来。
　　“小赫，你怎么不笑呢？你过得不开心吗？”
　　韩仕赫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这好像不是他的朋友，从来都不是，他的朋友明明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地投篮。那眼前的人是谁，他肿胀的脸，痴傻的眼神，怎么会是他的朋友。
　　他好想逃避，他多一秒都不想再看到祁逸臻那张脸。
　　“小臻，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啊，你要走了吗？那这两瓶山楂罐头你带回去吃，”祁逸臻难掩失落，但没有挽留，他扫视了一眼自己的病房，挪到柜子边，从里面拿出一摞纸袋，那些都是从前韩仕赫给他送的东西的包装。“这个袋子好结实，就用这个装。”
　　韩仕赫没有拒绝。这么多年，他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更快脱身。“那小臻，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好啊，我等你。小赫，路上小心啊。”
　　韩仕赫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地冲出病房，正午的阳光晒得他皮肤刺痛，但这种活生生的感觉太好了。他原本打算回公司的，但是天气太热了，加上病房里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他觉得胃不太舒服，便折回了家。
　　车才停稳在别墅外，一声清脆爽朗的“哥”就传入耳中。明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他还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打招呼的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眉眼之间有着完全不同于自己的一股温柔。他冲自己笑着，明媚得有些怪异。
　　韩仕赫还是觉得有些恶心，他想自己应该是中暑了。
　　“哥！”
　　踏进大门的工夫，韩知礼已经颠颠跑下楼，像只充满活力的小狗，摇着尾巴冲自己跑来。
　　韩仕赫没理会他的热情，韩知礼也不觉得失落，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乖顺地站到一边。
　　“爸不在家？”
　　“爸去公司了，他说晚上的时候会……”
　　“行。”韩仕赫觉得胸口发闷，好像心跳都失去了节奏，“我要休息，不要烦我。”每次他只能用这种直接拒绝的话术才能回避韩知礼的热情。
　　“哥，天气热，我煮了绿豆汤，你要不要先喝点。”韩仕赫想说话，但难受得开不了口，或许喝点绿豆汤会缓解，但他不想面对韩知礼，不愿接受他无尽的关心。
　　韩仕赫丢掉手里的袋子，那声闷响果然堵住了韩知礼的嘴，他看见韩知礼的笑凝固在脸上。
　　天气太热了，正午时分别墅内外都听不到一点响声，仿佛整座城市被抽了真空。
　　“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