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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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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元年十月初八,东海地动,屋舍倒伏千余间,又生海潮二丈有余,沿岸船只货物损毁无计,居民及外邦人士伤亡二百又三十。
东海居民突然发现,自地动海啸后,悬于半空的镜天阁不见了。
昔日七彩的琉璃宫阙如今被一片迷雾笼罩,便是日头路过那处,也只能留下一片朦胧光晕。
有好事者四处打听,镇海湾的幻戏班子只说大约是天罚损毁了镜天阁,阁中仙人无奈只得隐去真身,以免再遭降罪。
结果消息传来传去,渐渐变成“镜天阁为护镇海湾被天罚击落,才导致东海生巨浪起狂潮,镜天阁乃是龙女真传一脉”云云,更有甚者试图鼓动民众捐银为镜天阁在龙女祠旁再立新祠——
“荒谬!”追命自市舶司离开,路上便听到这般谣言,心下清楚多半是镜天阁先前布下的棋子,虽仍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但前几日他与段非慈贺枕流一道破除镜天阁最外层幻境法阵时,东海剧变迫使他们不得不回返调度民众躲避天灾,倒是错失一探究竟的良机,如今镜天隐去,再要潜入难上加难——
更何况,赵思青损耗过度再次闭关。
东海的愚民——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称他们为愚民——并不知晓,真正阻了天灾一瞬的是赵思青而非镜天阁,眼下俗务千头万绪,他也着实腾不出手,只能安排几人于施粥处不停重复官府消息以做辟谣,但收效甚微。
毕竟骤逢大难,人们总是更盼望来自仙人的眷顾,而时日渐久才会明白,仙人只存在传说里,真正垂怜尘世的仙人,只有自救的自己。
霜风楼前,贺枕流正翘首盼着什么。
段非慈不由宽慰他几句,“追命捕头公务缠身,想来这几日也难得清闲,先前发生诸事我已修书予你师父,你也有几日未合眼,且放一放心。”
贺枕流忍不住又抬头看向掩在迷雾中的镜天阁,“东海剧变,师父所言竟成真,我未能阻止灾祸,心里着实不安。”他转身,就见段非慈望向禁地。“赵掌门……此次闭关,又不知几时能好。”
“我们仍不知镜天阁到底为何行事。”段非慈叹了口气,又见远处追命匆匆赶来,“想来镇海湾居民已基本安顿妥当。”
追命赶到二人面前,示意手中信件,“大师兄已有回信,我们细细说来。”
“……天地间五行化精确然罕见,且至纯难觅,古籍有记载者火精多出自地底岩浆,极北万年寒冰不化,亦曾有水精传言,至于金木之精,未见记载,土精有两说,一说女娲补天所炼之石,一说息壤,但未有得者,皆为猜测。”
追命将回信递给段非慈,“依大师兄信中所言,镜天阁追寻蜃龙岛,便是知晓镇塔之下乃是岩浆火口,但为一块火精如此大动干戈,岂非得不偿失?”
“若非贺师侄赶来,我们全然被动入局,镜天阁自然毫发无损。”段非慈阅过信件,又转递给贺枕流,“何况初八那日,有人上岛试图偷取三绝剑,险些被禁地弟子捉拿,据寒影所述,此人多半为镜天阁中人。”
贺枕流又问,“他们大费周章行事,莫不是想集齐五行之精?”
“该不会……他们误以为三绝剑是金石之精?”段非慈摇头,“虽说三绝剑身负‘神剑’之名,但也仅仅是无锋门以奇矿制成,万万称不上‘金精’,更不可能与天地造化之物相提并论。”
追命复又叹气。“我们如今依然极为被动,镜天阁于东海经营多年,流言蜚语转眼间便可埋没真相,祸乱京师一案线索依旧断在镜天阁内……”
贺枕流突然问,“京城此案,可还有其他线索?”
竹林内,女子白衣一角略过新生的竹节,又带起两片竹叶缠绵。
她行至屋前停步,轻声问道,“少主,东钧已负罪跪罚多日,可要听他回禀谪仙岛一事?”
“不必。”柳星闻的声音自屋内传出,“父亲那边可有消息?”
“暂无。”
“蜃龙岛如今什么情况?”
“地动巨浪过后,在岛周新生了一处漩涡,有查探之人被卷入,不知去向。”
“谪仙岛形势如何?”
“赵思青伤重闭关,岛上戒备加强,想来三绝剑仍是重中之重。”
“知道了。”
“少主,先前汴京未能灭口,可会留下祸根?”
屋内传来一声嗤笑。“怎么,还想给神侯府再送几条大鱼?由着他们猜去。”
白衣女子静立半晌,见柳星闻未再发话,才悄悄离开。
柳星闻将手中清茶泼至香炉内。“无用。”又低头看向手腕,那里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火水未济……但之后呢?安知不是水火既济?”
谪仙岛禁地,十月的海水已是寒凉,随着潮起冲刷其上礁石。
段非慈甫一入内,便感知到三绝剑心魔蠢蠢欲动,再看赵思青时,眉心紫黑之气盘旋,仍是入定之相。
“夏长淮回信到了,他直言卦象难改,如今已是尽力挽回,要我们不必挂怀过往,镜天之局绝非此一处,他已着门下弟子留意,我们仍需时时警惕。”
赵思青依旧闭目,只答了个“好”。
“依你看,镜天阁是想集齐五行之精?”
他自混沌识海里分出一丝清明。“若为修炼而单取火精,不值得如此布置。”
段非慈突然好奇。“柳星闻是怎样的人?”
三绝剑身黑气暴涨一瞬,又被压制回去。
“……孤星之傲。”
柳星闻夜半之时才接到父亲回信。
信中寥寥数语,只说星象已改,水精现世,仍需在东海探寻;又及三绝剑失手定会导致谪仙岛禁地戒备严密,应避过此段锋芒再行事。
他放下信,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人身影——
他不欲伤人性命,又将自己性命看得极轻,背后是敌人却依然不设防,心中眼中仿佛只有他认定的所谓“天道”——
“赵思青……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当年东海之弈,柳沧海直言其子命星长庚,注定掌杀伐征战,必成镜天大业,对其寄予厚望。”段非慈放下信,又问道,“先前追命捕头所言京中一案为何?”
“镜天阁于京中设立秋岚画院,意在网罗落选宣和画院又极有天赋之画手,本是与世无争,不知为何突然派杀手截杀李师师,我以师师为饵引出他们,才追查至秋岚画院,进而查到东海。”
“那便是这位师师姑娘知晓了他们什么秘密?”贺枕流问道,“追命捕头可曾仔细问过?”
“问过,能记起来的都说了,与此案无甚相干。”追命此行毫无进展,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师师那里平日来往公勋贵戚豪客富商,难说哪句被人误以为把柄。”
贺枕流沉思摇头。“能引来杀身之祸,必不是普通消息,镜天阁擅长幻术,当代阁主尤擅星象,不若想想这方面?”
星象……
追命不由忆起前些时日京中流言。
“荧惑守心,兵起,饥荒,大灾将至,天下大溃……”他突然站起身,“你的意思,如此不利主的天象,出自柳沧海之手?”
段非慈亦是一惊。“他竟能做到如此?”
“怕是整片京畿道都覆盖过来,才能蒙蔽司天监。”贺枕流依旧皱眉,“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动摇民心?”
“蛊惑人心?”
三人相视,均在彼此眼中看到沉沉的担忧。
“不论哪种,他所图均极为深远。”
柳星闻单人单剑,趁着夜色潜入谪仙岛。
他已自东钧口中得知禁地方位,仗着轻功卓绝修为高深,未惊动岛上弟子便已摸到葬锋池所在。
莹莹月色自洞顶落下,映在水面如碎银一般荡漾,连三绝剑上黑气似乎也驱散些许。
剑旁一人闭目入定,却突然开口。
“少阁主亲至,仍是为了三绝剑?”
柳星闻索性大大方方跃至剑旁,仔细打量这把传说中的神剑。“我若说其实不知道它有何用处,赵掌门可能相信?”
“信与不信,于我并无区别。”赵思青睁开眼,眸中光华一闪而过,“当年柳沧海为夺此剑,追杀孟临渊数载,终为龙吟所阻,想来其中关窍,仍未到和盘托出之时。”
柳星闻轻笑,看向那人双眼时愣了一瞬,复又偏头望向洞口。“未曾想赵掌门光风霁月,竟也做那挑拨之事。”
“叙述实情,算不得离间。”赵思青站起身,“如今非待客之时,少阁主可还要留下?”
“若我留下,赵掌门又打算如何开脱?”
“赵某此身坦荡,倒是要劳烦少阁主为自己编一个合理的借口。”
柳星闻又笑起来。“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三年来的战书,是否都化在这葬锋池里了。”他又凑到赵思青身前,抬手将什么物什塞入腰封。“不过没找到,想来赵掌门均已贴身收着了。”
赵思青不避不退,由着他俯下身,附在耳边轻语。
“某此次亲自将战书送到赵掌门手中,可不能再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