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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要活下去 ...

  •   松湖县街头,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将青石铺就的小径映得熠熠生辉。

      街道的一角开了一家新铺子。

      店铺的门前挂着两幅醒目的招牌,一幅写着“香飘万里”,另一幅则是“绣美如画”。店内的布置古朴典雅,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与四周摆放的各式刺绣作品相映成趣。

      以花鸟为主题的绣品,细腻的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香气;灵动的鸟儿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会振翅高飞。一花一草一木,都仿佛在针尖下跳跃。

      而有的则以山水为景,山峦叠嶂,云雾缭绕,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只消看一眼,便能让人置身于幽深的山水之间。

      绣品的风格迥异,可是仔细看那针脚,便知是出自一人之手。

      女道士倚在铺子大门上,侧身凝视着这些精美的绣品。

      花鸟绣品细腻入微,婉约动人,山水绣品雄伟豪壮,水流湍急。浓烈的艳丽与淡雅的清新,磅礴的大气与细腻的婉约,竟然奇妙地糅合到一起,毫不相斥,反而分外和谐。

      可这却不是最妙的地方。

      最妙的地方是绣品之上,奇香四溢。

      初闻时,那香气犹如初熟的瓜果,淡雅清新;再嗅其香,仿佛又有山花烂漫的芬芳与深林清泉的甘甜交织其中,沁人心脾;最后,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仿佛是岁月的沉香,又像是自然的馈赠。

      女道士轻轻吸了吸鼻子,眉头微蹙,这最后一种味道她竟觉得捉摸不透,一时间未能准确分辨出来。

      “这些,皆是出自安晓嫋之手?”女道士问了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祝绣轻抚绣面,指尖在细腻的针脚间游走,她能感受到每一针一线背后所蕴含的心血与情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她轻轻道了句:“是。”

      最后一种味道,它并非来自外界的香气,而源于绣女本身。

      那是一种呕心沥血、精心雕琢的韵味,是安晓嫋日夜辛勤、巧手绣成的痕迹,带着无尽的哀愁与坚韧。

      每一位绣女都能体会这种味道,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坐在一盏燃尽的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编织着自己的前路,迷茫但坚毅。

      安晓嫋自幼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即便后来她爹安大槐踩着她娘的艰辛成了县太爷,她们母女却并未因此沾上一丁点儿光。

      相反,安大槐的发达让他变得贪婪无度,四处留情,挥霍无度。原本与他共患难的原配正室被逼成糟糠下堂妻,而本应身为县令千金的安晓嫋,在府中更是地位低下,甚至不如一个下人。

      可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下,安晓嫋不仅继承了母亲精湛的绣艺,又因自身聪慧好学,自学了制香之法。

      自她手所出的绣品,奇香无比,皆因她非凡的制香手艺。

      女道士又问:“你将安晓嫋的绣品全部偷出来,开这样一家铺子,是何道理?”

      祝绣神秘一笑,大手一挥,紧闭的铺子大门登时全部打开。

      随着吱呀一声响,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入,洒满了整个铺子。

      霎时间,金色的阳光与绣品上的丝线交织在一起,那些精心绣制的绣品在阳光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绚烂夺目,熠熠生辉。

      奇特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路人们纷纷驻足,待辨清香味方向,人群开始涌动,他们像是被某种魔力牵引,不由自主地皆朝着铺子涌来了。

      女道士见汹涌人潮一拥而上,她瞬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只得跳上房顶。

      铺子大门打开不到半炷香时间,铺子内已经变得热闹非凡,每一份绣品周围都围满了人,他们或拿起绣品仔细端详,或交头接耳讨论着绣品的精妙之处。有的孩童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细腻的针脚,感受那独特的质感,脸上露出惊奇的笑容。

      祝绣被挤到柜台上站着,她稳定住身形,双手叉腰,勉强维持秩序:“排队,都排队啊!谁不排队就不卖给他绣品!”

      女道士蹲在房梁之上,原本淡然的双眸瞪得溜圆。

      她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只见人们纷纷伸长脖子,从兜里掏出白花花的银子,争先恐后地递给祝绣。

      这是上赶着送钱,祝绣若是收慢了,他们还一脸不高兴,非要问句“为什么不先收我的钱”才肯罢休。

      祝绣朝着女道士的方向高声呼喊:“道友,能否请你用那留影玄镜帮我记录一下?”

      留影玄镜是仙界玄影真人所制造,他精通光影奥秘,偶然顿悟到了能够捕捉并保存影像的神奇法门。

      于是他炼制出来仙器留影玄镜,使其能够记录下世间万物的一切动态与变化。这位玄影真人曾是低阶仙官,那时他还没有得到真人的称号,大家都叫他小玄子或是小影子,没想到一朝发达,他将留影玄镜批量制作,发了一笔横财,当年直接冲上仙界第一富裕仙人榜首,甚至超过了财神爷,自此他辞去低阶仙官的官位,安心在自己宫内制作留影玄镜,过上了逍遥自在的生活。

      女道士咬牙切齿回应:“那玄镜每次使用,耗费不菲,需百金之数。”

      张口就要她垫付,当真是将她当成有钱无脑的冤大头了。

      留影玄镜异常珍贵,玄影真人每年只制作一百只,一只须得一百金才能买到。

      祝绣闻言,毫不犹豫地挥手道:“烦请道友先帮我垫付,日后定当奉还。”

      女道士:“……”

      祝绣一边忙碌地接过顾客递来的银子,一边大声维持着秩序:“不要着急哈,你们每个人的银子我都会收,都排队哈……欸,这位兄台,不要插队,谢谢配合……”

      百十件绣品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被一抢而空。

      就连那摆放绣品的桌子都有人嗅了又嗅,抱着桌子腿儿分外陶醉,一脸享受,竟然想要买下来搬走。

      只是祝绣拖着桌子:“啊,这个不卖哈,你好,请把手放开,这个真卖不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将桌子从那人手中抽回,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绣品卖完,祝绣砰的一声,关上铺子大门。

      买到了绣品的人欢欢喜喜地回了家,没买到的却围着铺子大门狂拍不止,仿佛要用这阵势将门板都给震碎。

      一群求绣品若渴的顾客,在铺子外哭成满脸泪水的“泪人儿”,稀里哗啦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脸上泪痕交错,他们紧紧攥着鼓鼓囊囊的荷包,边哭边歇斯底里地喊道:“行行好吧,再卖点儿吧!我想买!太想买了!这绣艺简直是人间极品,百年难遇啊!”

      铺子外,哭天抢地,哀嚎一片。

      铺子内,祝绣站在柜台前,手指灵巧地拨动着银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仔细地数着每一枚银子,生怕有丝毫差错。

      数到最后,祝绣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是夸张得几乎要咧到耳根。她兴奋地拍了拍手,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收入囊中,包了一层又一层,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女道士跳下房梁,将留影玄镜递给祝绣。

      女道士瞧着一脸欣喜的祝绣,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能高兴成这个样子?”

      祝绣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安晓嫋的心结立刻便能解了。”

      女道士挑了挑眉:“就凭这银子和留影玄镜的画面。”

      祝绣拍了拍女道士的肩膀,感激地说道:“道友,这次要多谢你了,你真是个有钱的大善人。”

      女道士皱眉:“别扒拉我!”

      她接着又道:“我自是神武非凡,善心动天,你……”

      只是祝绣手指轻动,整个身体突然化作一阵白烟,一溜烟就跑没了。

      女道士被呛得直咳嗽:“咳咳……放……放肆!”

      *

      “他们真的喜欢我的绣品吗?”安晓嫋凝视着留影玄镜中记录的画面,她的神情从最初的疑惑逐渐转为惊喜与感动。

      那画面中,人们为了她的绣品狂喜、哭泣、争执,甚至不惜倾囊而出,只为拥有一件。

      祝绣看着她,温柔地说道:“当然啦,你知道如何判断人们的喜好么?”

      安晓嫋摇摇头,眼中仍带着一丝不确定。

      祝绣轻轻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嘴上说喜欢或者讨厌自然是不算数的,若真是喜欢,便会奉上白花花的银子,一点都不吝啬。”

      安晓嫋闻言,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是……可是我爹说……绣女低贱,叫我不要自污身份……”

      祝绣问一句:“可你爹口中的低贱绣艺却为他赚来青云直上的第一笔银子,用银子时感恩不尽,用完了却回过头来骂一句低贱,究竟低贱的是绣女,还是另有其人?”

      安晓嫋不知怎么回答。

      低贱的自然是她那狼心狗肺的爹。

      祝绣又说:“晓嫋,你喜欢绣艺么?喜欢制香么?”

      安晓嫋点点头,毫不犹豫。

      祝绣缓缓道:“你当日说,你娘亲与你相依为命,没了她,你觉着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宁愿生祭灯笼阵,只求你娘灵魂安息。可我问你,若是你活着能够将绣艺和制香做出名堂,叫世人都知道你的技艺,让人知道你娘教出了你这样的好女儿,如此,你可愿意活着?”

      安晓嫋听完祝绣的话,愣住了。

      祝绣神色温柔,眸子却坚定极了:“你该活着,要带着你娘的那一份活下去。”

      安晓嫋闻言哽咽起来,泪水滑落:“我娘是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以后便没有人爱我了,我实在害怕……”

      从小只有娘亲爱的孩子,如今失去了娘亲,这世上的确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娘亲一样的人了。

      安晓嫋愧疚,所以痛苦;她害怕,所以怯懦。

      祝绣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你可以自己爱自己,像你娘一样爱你自己。你娘为了不值得的男人,用自己熬坏眼睛换来他人的锦绣前程,她一定是很后悔的,如今,你要好好活着,活出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模样,这样她才是真正的安息。”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沉寂的灯笼阵突然波动起来,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涌动。

      那被困在阵中的女人灵魂似乎感应到了安晓嫋的情感波动,开始发出微弱的共鸣。

      安晓嫋见状,激动地跪倒在地,呼唤着:“娘——”

      灯笼阵的光芒逐渐明亮,却没有半分怪异的颜色。被困在阵中的女人灵魂似乎得到了某种慰藉,那些灯笼缓缓摇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祝绣看着这一幕,轻轻拍了拍安晓嫋的肩膀:“你瞧,你娘用一生才明白的道理,她虽然没有办法身体力行,却希望你能践行,不要再走她的路。”

      “安晓嫋,活下去,从现在开始,为了自己活下去,带着你的绣艺和制香手艺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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