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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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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胜十四年秋,镇守青州十年的定北王萧燚因旧伤复发,病痛缠身,向朝廷递上辞呈,希望卸去军职与青幽节度使一职,回乡养病。
八月,帝允。
中秋后一日,夜色与晨光交汇之时,一队家丁打扮的亲兵护送着几辆马车自定北王府后门出来,穿过宽敞洁净、行人稀少的主街,来到青州南城门。
寂静的清晨,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时,发出庄严的声响,如一位驻守边关的老将的沉吟。
待车队穿过城门,忽听后方传来整齐划一的高喊声:“恭送王爷!恭送木院长!”
坐在马背上的萧燚举起手臂,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车窗被人从里向外推开,露出半张出尘容颜。
木良漪趴在车窗边,看着熟悉的草木与道路从视线中滑过,那座生活了十年的城池逐渐往视野里收拢,然而没等一览全貌,便被强势地充斥了整个视野的树木枝叉挥走了。
“晨起风凉。”萧燚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木良漪抬头冲她笑,缩回身子,关上了车窗。
队伍出城约十里时,有疾驰的马蹄声从后方追了过来。
萧燚回望,长眉微挑。
转望向马车:“又被你猜对了。”
整个队伍在马道上停靠下来。
追来的是一名男子,一袭墨青圆领大袖袍,广袖被晨风鼓起,腰束玉带,头发高束,微蓄胡须,人虽至中年,身形却清俊挺拔,不见丝毫酒色之气,只有一身文人风流。这便是与定北王萧燚共治青幽,执掌青幽十七州吏政经济的青幽转运,木良江。
“木大人追来有何事?”木良漪坐在车中没出来,萧燚首先开口道。
木良江勒停马儿,从马背上翻下身来,掸了掸衣袍,先冲萧燚拱手致礼,然后道:“王爷,小九呢?”
萧燚也从马背上下来,微拱手,便是当回了礼,然后看向马车一本正经道:“小九,木大人来了。”
“七哥过来可有事?”木良漪的声音透过车壁传出来,车门却仍没见动静——显然不准备出来了。
木良江确认,人就在车中。
他默了默,而后再次拱手,对着车厢郑重一拜。直起身,朗声道:“阿令,我来寻你,有话要对你说,你可愿出来见我一见?”
无人回应。
木良江的眸光黯了黯,但并不见退缩之色,他接着道:“阿令,你可愿……留在青州?”
萧燚在旁看着,将他慢慢显出的紧张与局促收入眼中。向来能言善辩,有“一张利口抵万军”之名的木良江,此时竟显得笨嘴拙舌起来。
她看了眼紧闭的车门,心中无奈,但也没打算插手。
第二问仍没有答复。木良江隐在大袖下的双手不自觉收紧。
“阿令,这些年,是我错了。是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误你多年。人生短短数十载,却因我之故,使你最好的年华尽数蹉跎。是我木良江亏欠于你,对你不住。昨日闻说你要同小九一同离开青州,我才幡然醒悟。这么多年,我因你近在咫尺,才有恃无恐。实在混账。”
他再次下拜:“若你对我还未全然心灰意冷,木良江恳请阿令留下,给我机会弥补往日的糊涂与过错。”
“七哥。”
车门被人打开,木良江满怀希望地抬头。
“小九,阿令她……”
他朝着车厢里侧望去,木良漪身形纤瘦,遮挡不住他的视线。
然而她身后,却空无一人。
“阿令呢?”
木良江的视线从木良漪转到萧燚。
萧燚一脸正色,略带无辜,解释道:“我并未说李娘子在里头。”
“小九。”木良江面上并无被人戏谑的恼怒,而是又急又忧,“阿令去哪儿了?”
木良漪一看便知他想岔了,心中叹道:十年的时间,当真是白白蹉跎了。
她本无意看笑话,既已听了木良江的真实想法,自不会再故意吓唬他,道:“七哥莫急,怜娘没走。”
“那她人在何处?”
“我离开青州,书院却不能无人打理。怜娘自请留下来替我打理书院,今日便是她正式担任青幽书院院长的第一天。七哥现在赶回去,还有时间备好贺礼,上门道贺。”
……
望着疾奔而去的人与被马蹄扬起的微尘,木良漪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这两人,总算修成正果了。”
她转向萧燚,红唇微勾,笑靥如花:“姐姐,咱们也要准备贺礼了。”
朝阳的光辉洒在她的面颊上,染出淡淡的金光,晕开了大病初愈后残存在躯体上的病气。
萧燚笑着回应道:“你来定。”
“等到襄城和青儿汇合,跟她一起商量。”木良漪道,“怜娘成婚,她定然也要送一份礼的,届时叫她连同我们的一起送去。”
“好。”
“咱们这趟过襄城,要留几日?”
“你来定,都听你的。”
木良漪做出思考的模样,灵动的双眸再次抬起望向萧燚时,却没说要留几日,而是道:“姐姐,一个人坐车太无聊了,我想跟你一起骑马。”
她这双眼睛实在勾人,只一个眼神,便如同千言万语,在撒娇。
萧燚无法拒绝:“那你披上披风。”
“好!”
……
来到襄城的第二日,青儿如约而至。
与此同时,从梁京过来的迎亲队伍也到了。
明日,便是萧明蕴出嫁的日子。
说起她的姻缘,还当真有些曲折。
当年木良泽与齐氏出事,木先便由木良江做主,跟木归一起记在了他名下。得胜之后木良江出任青幽转运,赴青州上任时将木先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导。
因萧燚之故,萧明蕴时常会去青州小住。不知何时,木先竟入了她的眼。
萧焱起初得知之时极力反对,亲自带人到青州将萧明蕴带回了襄城,明令禁止她再去青州。
后来木先求到了木良漪跟前,木良漪见二人的确情深,便亲自带着木先跑了一趟襄城。她去襄城,萧燚自然要随同。
有她二人出面,萧焱松了口,答应叫木先留在襄城当一年兵,看他的表现再做决定。
定胜九年,两人退婚多年之后再次定下婚约。
定胜十年,木先金榜题名,入翰林院。同年,自请离京外任,到离襄城不远的一个县做了县令。
此后每一年,木良江都去信襄城与萧焱商讨婚事,但萧焱始终不放人。
三年后,木先任期满后调回梁京,赴京上任前再次登门,萧焱终于点头,同意两人次年成婚。
傍晚,木良漪正与萧燚坐在一起听青儿讲述近半年来的所见所闻与所得,便听门上来报说有人过来请安。
她跟萧燚住在这里,萧焱与林晴烟夫妇自不会放旁人过来打扰。是以门上一说,木良漪便猜到是谁了。
走进门来的是两名青年,左边的着青袍,约二十四五岁,身高体瘦,但并不羸弱,抬眼观之,一股书生文气扑面而来。他并非浓眉大眼的长相,但胜在眉眼和谐,面容白净,身形清俊,气质卓然,叫人越看越觉得合眼。
“木先跟七哥越来越像了。”木良漪侧身对萧燚小声道,“果真是谁养大的便像谁吗?”
“的确。”萧燚看着向她们走近的两人,回应道,“面容只有三分,举手投足却有六七分。”
再看右边那个,年纪要小一些,大约刚至弱冠。但却比木先要高出半个头,猿背蜂腰,一身玄衣难掩强健体魄。许是常年在军中的缘故,肤色偏深,高鼻薄唇,眉眼深邃,站在气质内敛的木先旁边,更衬得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木先。”
“木归。”
“拜见姑母,拜见定北王。”
“起来吧。”木良漪示意他们落座。
二人自地上起来,又微微俯身向青儿一拜,齐声道:“青姨。”
青儿坐在一旁吃果子,一边嚼着口中的果肉,一边挥手示意两人不要这么多礼,她不习惯。
“什么时候到的,见过二哥二嫂和阿蕴了?”
“半个时辰前进的府门,已经拜见过镇南王与王妃,嫂嫂还没见到。”答话的是木归,“说是成亲之前不让见面。”
木先微微垂头,耳朵却悄悄红了起来。
木良漪与萧燚对视一笑,这是害羞了。
“三姐姐近来可好?”
木良清年前生了一场重病,久治不愈,谢赢无法,便叫木归北上去请青儿为她医治。碰巧当时木良漪刚刚服下一颗招魂丹,青儿正好在定北王府看顾。木良漪已经度过最危险的几日,萧燚照顾她游刃有余,她便骑上快马赶往梁京,在大内住了两个月,才将木良清的病治出了根。
离开大内之后便继续在各地云游,月前得知木良漪与萧燚要离开青州南下,便与她们约好了在襄城碰头。
“多亏青姨妙手回春,三姑母一切都好。”木归道,“我们出发时她跟兄长都特意叮嘱我多留意姑母的身体,看到姑母身体康健,我回去也好交差了。”
听木归提起谢赢,青儿盘核桃的动作微顿。未待有人发觉,两个核桃便继续在掌中转动起来。
木先与木归坐了约两刻钟,木良漪便掐断话头,催着两人回去:“明日还要迎亲,今晚早些睡,养足精神。”
木先点头称是,起身再次行礼:“侄儿先行告退,姑母与王爷也早些安寝。”
木归却还有事,他跟着木先行完礼,眼珠儿打了个转儿,望向青儿:“青姨累不累?”
青儿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噙笑觑过来:“你想作甚?”
“明日接到嫂嫂,我便要同堂兄一起回京了。”木归看了看木良漪,又看向青儿,讨好道,“青姨要是不累,我陪您松松筋骨?”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朝他面门直击而来。木归反应迅速,偏头的同时抬起右手,掌心向外,刚好接住——是一颗核桃。
再抬眸时,青儿已经从榻上下来背着手朝他走来。
“走吧,让我看看你这半年有没有长进。”
“过了年阿归是不是就要去青州了?”待众人离去,房中只剩她们两人时,萧燚开口道。
“大约是。”木良漪道,“你离了青州,赢儿只派了一个即将告老的李纲过去,便是在给阿归做铺垫。青幽要地,交到旁人手中他自不能放心,阿归是最合适的人选。”
“姐姐,你想说什么?”木良漪见萧燚欲言又止,问道。
“阿归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没有上过战场。”萧燚道出心中忧虑,“想要号令驻扎青幽的二十万大军,等待他的还有许多考验。”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们既不能替他们走,也不好插手。”木良漪道,“他心中也该清楚,前头有许多难关等着他一道一道跨过去。”
“你替大周收复失地,山河回归后又守了青幽十年,责任已然尽到了。往后的事,便交给他们小辈去烦恼吧。”她倾身过去,伸手勾住她的下巴,眼中含情,嘴角盛笑,道,“七哥说的对,人生短短数十载,不知不觉间半生已过。你的前半生给了大周,后半生便安心交给我吧。”
萧燚轻笑出声,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又伸手握住,道:“好啊,我把余生交给你,你的也给我。”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