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十年》豆沙年糕团

2、小姑娘，不错

　　一年前，明佳还是京大历史系的大三学生。

　　阶梯教室里，讲台上谢顶的胖老头来回踱步，慷慨激昂。

　　如果不是偶尔课上冒出的标准伦敦腔英文单词，真看不出他跟西方史有什么关系。

　　这节课是历史系的大三最后一节课--西方史学史。

　　十几排座位只最后三排散落着零星几个学生，紧挨着，小动作不断。

　　最明显的两个人，无疑是明佳，以及挨着明佳的李理。

　　明佳是一入校，仅凭校门口一张招新合影就轰动全校的新生学妹。

　　不到半天就在校内论坛上刷了屏，被誉为京大有史以来最美校花。

　　京大是名校，名校生一贯不热衷这些无聊的系花、校花排行榜。

　　但明佳，是个例外。

　　普普通通白t恤，蓝牛仔裤，白色帆布鞋，一个高高的马尾，极素净一张小脸，就在合影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互联网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令人难以想象。

　　入校才几天，京大最美校花就传遍全网，甚至有了广告邀约和戏约。

　　幸好互联网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已是大三。

　　李理紧挨着明佳，桌子上书包高高竖起，遮掩着书包后面超薄笔记本电脑，指尖飞快跳跃，屏幕上一行行字很快跃出。

　　“叮——”一声微信弹出。

　　李理愣了三秒，旋即拉住明佳胳膊。

　　“佳佳，京华那个短剧，女二那个角色你过了！”

　　“什么？”明佳如瀑长发滑落胸前，微微侧身看她。

　　“真的！签我剧本的那个小姐姐发我的！你看！”

　　京华短剧《民国沽上1911》：李理大神，我们江特助刚刚亲自来发话，那个太子妃的短剧女二定你朋友！

　　随之而来又是一条。

　　京华短剧《民国沽上1911》：八卦一下，你朋友和江特助什么关系啊？男女朋友？

　　明佳收回目光，端水杯状似无意得喝水。

　　那个男人是京华的总裁助理?

　　讲课声戛然而止，老师掷地有声“下课！”

　　明佳微微晃下头，告诫自己别想了！

　　《重生之太子妃逃婚记》是京华第一部微短剧。

　　十几分钟一集的微短剧，剧情拉扯感十足，角色张力拉满，拍摄周期短，试错成本低，无疑是当下视频平台最好的选择。

　　从选角到宣传预热，声势浩大，无数电影学院和戏剧学校的学生来面试，只为搭上微短剧这辆快车。

　　何况这部微短剧还背靠京华这个大树，有钱有平台，被这部剧选上，出名易如反掌。

　　明佳，一个历史系的学生，既不学表演，也不想出名，看重的只有赚钱。

　　日薪1500,7月10号到月底,拍摄周期20天。
　　她可以赚到3万块。

　　按医生预计，姥姥肺癌手术和围手术期的费用，需要拿出小20万，靠别的兼职两年都凑不齐。

　　何况，姥姥等不了两年。

　　如今靶向药吃着，若是好转，肺上的病灶缩小到手术的指征，就要马上手术。

　　到过年前，只要拍够7部微短剧，就可以凑够20万的手术费。

　　京华承诺，第一部短剧的演员可以有后边短剧的优先面试权。

　　幸好大四没有课，上半学期赚到足够的钱，下半学期陪姥姥做手术。

　　午饭时，李理惊讶于她从柜子里取出古琴，“佳佳，你今晚还去兼职啊?不是都面试上短剧了吗?”

　　她笑笑，“离开机还有一周，多赚点总是好的。”

　　在会所弹古琴一晚400，一周等于两千生活费。

　　这钱，她不能放弃。

　　明佳上个月在京西别墅区迷路，手机又没电，绕来绕去都没看到一个人。

　　最后，终于找到一家装修古色古香的“鲁小馆”。

　　好巧不巧，那日鲁小安刚刚招待完一帮发小，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在门口碰见这么一姑娘。

　　粉白一张鹅蛋脸，额头光洁饱满，眼波灵动，鼻尖微翘，一笑嘴角还有个梨涡，马尾梳得高高翘起，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半裙，一双白色帆布鞋，右肩还背着一个边缘磨得起了毛的琴包。

　　彼时，她站在门口，问着引导员小姐，“您好，请问可以借用充下电吗?”

　　“不好意思，我们不招待外客。”

　　明明叫“小馆”，却是会员制中式高端私人会所，从不接待外客。

　　这些，都是鲁小安给她普及的。

　　她作为充电的回报，小心翼翼翻看菜单，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最终也只买得起一瓶水。

　　那瓶水的名字叫“圣安蒂诺”，玻璃瓶亮的得像水晶，看着极奢华，水却又苦又涩。

　　鲁小安觉得，这姑娘有意思。

　　那天，明佳不止给手机充了电，还得到一份兼职。

　　那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来自另一个阶层的“挥金如土”。

　　从那天之后，明佳没课的时候就会晚上去鲁小馆弹琴。

　　鲁小馆外面门头其实看起来不大，但是明佳第一次去弹琴的时候，发现原来在走廊的尽头拐出去，别有洞天。

　　一个巨大的中庭，假山、凉亭，古青砖，玫瑰花窗的长廊，和窗外掩映着的竹林。

　　不可避免让人想到京市的成王府，大二下学期，李理正在写一本清穿小说，明佳陪着她去成王府采风。

　　这里的建筑和布局，与成王府，如出一辙。

　　就连脚下的古青砖，都跟成王府里的一模一样。

　　长廊深处伸出来一木制小桥，可进入院落中的凉亭，明佳在这里弹琴。

　　鲁小安对她没有半点要求，来不来，来了弹什么，都随意。

　　鲁小馆的经理每周给她结账，是按每天都去来结的，她坚持，经理比她更坚持。

　　从那次结账之后，她即便下午最后一节有课，也尽量赶去，只为不白拿这份钱。

　　长廊尽头的包间，低调古朴的紫檀八仙桌，摆着几碟精致小菜，清淡雅致，窗边罗汉塌上一个黄花梨小方桌，茶杯热气氤氲，茶香沁人。

　　周豫，灰色卫衣卫裤，卫衣的帽子宽宽大大，盖在头上，露出一点碎发和半截白色限量版运动发带，脚下一双同品牌限量版白底灰条球鞋。

　　人窝在罗汉塌上,大喇喇岔着腿,手不停打着字，眼睛时不时从屏幕上移开,看向坐在八仙桌旁下手位的鲁小安。

　　“安子，他们说你这儿多了个弹古琴的妹妹!”

　　房间里几个人齐刷刷看向鲁小安。

　　鲁小安不好意思交代,“嗯，京大的一个学生。”

　　周豫奚落似得笑，“安子，你可以啊!泡妞泡到我们学校去了!”

　　几个人也附和着周豫的话，调侃鲁小安。

　　鲁小安只敢附和得冲周豫笑笑，低声辩解,“她，弹琴挺好的。”

　　周豫还想继续调侃,让他叫这弹古琴的女大学生出来看看。

　　瞥见门口的男人，登时从罗汉塌站起来，摘了卫衣帽子，站好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大哥，你怎么来了？”

　　周冀鲜少出现在他们的聚会中，倒不是别的，纯粹是忙。

　　鲁小安比八仙桌旁的几个人率先反应过来，站起来，恭恭敬敬，喊了声“哥”。

　　剩下几个人也站起来，陆陆续续喊人，喊完房间里悄无声息。

　　周冀冷冷瞥周豫一眼，“安子？也是你叫的？”

　　“哥，我开个玩笑。”周豫站在罗汉塌的一侧，先前的公子哥儿做派全然不见。

　　对周豫来说，周冀不止是大伯家的哥哥，更是京致资本的继承人，是整个周家将来的倚仗。

　　偏偏周冀还不是空有头衔的草包二世祖，有一个绝佳的好脑子，人又冷情孤傲，说一不二，一副不近女色，一心只有事业的样子。

　　江海是周冀的特助，平日里工作已经是铁人，再加一个周冀这样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在不依靠京致资本的前提下，周冀创立京华科技，短短几年，已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影视门户网站，涉及影视投资，宣发，科技创投。

　　连周豫都常常怀疑这个哥哥，是不是有七情六欲的活人。

　　无论是家族继承人的身份，还是个人能力，于周豫而言，周冀从来都是最有压迫感的那个人。

　　权力、金钱，京市周家如日中天，何惧旁人？

　　何况一个小小的鲁小安，不过是鲁家养在外边的女人生的。

　　鲁家太太五十几岁癌症去世后，他爹才和他苦等了二十年的妈结婚，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说起来，不过是为了让他能名正言顺姓鲁而已。

　　无权无势，无宠无爱。

　　圈子就那么大，谁又能瞒得了谁。

　　“哥，小豫开玩笑的。”鲁小安帮周豫解围。

　　周冀细品着茶，摩挲着白瓷茶杯凸起的兰花纹路，斜睨一眼周豫，“没规矩”。

　　见周冀不打算再发作，周豫讪笑着小心坐到罗汉塌的边缘。

　　古琴声适时从窗外传来，琴声清灵，悠长。

　　他心情忽然不错，“小安，开餐。”

　　吃东西极克制，浅尝辄止。

　　席间鲁小安凑过来问了两次，是不是不合口味。

　　周冀否认，拍拍他的肩，让他安心。

　　八仙桌上众人吃得也颇拘谨，说话也多小心参详着他的脸色，周冀起身出包间，站在长廊的玫瑰花窗前，看着中庭的凉亭。

　　凉亭上半空中一轮明月，月色撩人，琴声悠扬，“今儿路过，没提前打招呼。”

　　他最不爱解释，但是鲁小安是个例外。

　　相比周豫，鲁小安更像自己的弟弟。

　　鲁小安比周冀小三岁，他亲妈和周家拐着弯有点亲戚，
　　十几岁鲁小安就被领到周家，跟他读书，每天大哥长大哥短，是个十足的小跟班。

　　鲁家有太太生的儿子，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掌握着，鲁小安没有什么倚仗，也没什么要争的心思，自然到哪都是落下风。

　　周冀最见不得自己人落下风。

　　“小海说你给他打电话，想推荐个人给他，”他望着凉亭中间弹琴的少女，月色皎洁，虽远但明，侧颜精致，乌黑长发垂落身前，能看出来是个顶漂亮气质出尘的姑娘，“这个吗？”

　　“嗯，海哥说京华在筹拍短剧，她……挺好看的，”鲁小安有些不好意思。

　　见周冀目光深邃，又补充道，“她家里困难，想挣点钱，但是个好姑娘，不是乱七八糟的那种……”
　　“喜欢？”

　　鲁小安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最终没说。

　　周冀看他迟疑，“叫她过来吧！”

　　“好！”鲁小安很高兴地去了凉亭。

　　若只是个想红的小明星，实在用不着他见，安排个角色易如反掌，但是鲁小安这动心的模样，他就很想见见，把把关，掌掌眼。

　　虽说鲁小安在京市这帮知道内情的子弟里不够看，知道他没什么实权，只有他爹赏的那点钱，但扔到外边也是个正经鲁家少爷，对小门小户来说，那点钱也是巨额资产了。

　　“哥，这是明佳，明佳，这位是我哥。”

　　鲁小安隐去了周冀的名字。

　　明佳站在长廊外，离鲁小安有点距离，离他更远。
　　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披了一层银纱，她恭顺点头，“您好。”

　　他站在长廊里侧，看不真切面容，但身材高大颀长，依稀带着一副银丝眼镜，镜片闪着冷光。

　　周冀“嗯”了一声，“小安，拿我衣服来。”

　　鲁小安走了，周冀从长廊里侧往外走了两步，到明佳面前，她才看清，眸子瞬间点亮，语调中的欣喜不言自明，“江特助？”

　　“刚刚我收到了京华面试通过的消息，我知道是您帮了我，真得谢谢您！”

　　“小朋友不必谢我，是小安推荐了你。”

　　明佳怔愣，鲁小安取了衣服来，他走了。

　　“鲁总，谢谢您推荐我去京华，我演新短剧的女二号，我会好好努力的！”

　　这么快就定了？

　　鲁小安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惊讶。

　　他思来想去还是要给周冀发个消息，鲜少这么郑重道谢，“哥，谢谢你！”

　　周冀的回复隔了很久，“小姑娘不错。”

　　鲁小安极快回复，“你认可了吗？”

　　他们已经十来年的感情，周冀不用说很多，他就明白，想见见明佳，无非是为了看看这个姑娘适不适合自己，能不能谈恋爱。

　　对面没有再回复。

　　第二天明佳去京华签约，格外顺利，她先前提过的拒绝条件诸如大尺度的露背戏和滚床单的戏码已经被删掉。

　　她领到剧本，这两天要好好学习，暂定后天整个剧组在京华二十五层2501会议室围读剧本。

　　白天看剧本，晚上去弹琴，两天时间过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