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番外五 ...
-
我闭上眼睛,仍可以看见一团长方形的白色亮光,那就是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点开通知,私信如雪花般纷至迭来。消息一公开,我们立即收获了大量的支持,不但有同为受害者之人,亦有社会上自发行动的正义人士,他们是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有了这些帮助,我们顺利摸到了花贼的藏身之处,将它送上断头台,正待夺取机密之时,忽然间,数不清有多少黑洞洞的枪口不约而同地转向我。看起来如今的形势,除去我这居心叵测的坏人,乃是众望所归。我竟不知,他们很早便察觉到我卑鄙的意图,为保全大局隐而不发,只等花贼一死,果断跳反,了结我的性命。眼看他们将实验资料全部烧成灰烬,我一人寡不敌众,终于倒在枪林弹雨中,结束了悲剧的一生。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闹钟响了好几遍,我却浑然不觉,醒来掐表一看,已过九点。我头昏脑涨又腹中空空,虽然睡了超过十小时,依然困得睁不开眼睛。自从见过董越泽之后,我这几天都在忙着编辑文案,混迹各大社交媒体,发布信息请求支援,忙得不可开交。幸好爸爸出差不在家,我才敢偷偷回来呆两天,否则凭学校的网速,不知道要发到猴年马月。
入学手续是没办成啦,不过我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谎话,好让校长宽限我几天,容我先交了住宿费住进寝室,才解了燃眉之急。
洗漱完毕,我下楼随意买了点馒头吃,冰箱里的菜是万万不敢动的,虽说我迟早要和爸爸联系,但我可不想狼狈地偷吃着他留下的饭菜,搞不好还被抓个现行。
谁知道他会不会骗我呢?朋友圈里的东西未必真实,他说要出差三天,万一他等下杀回来,我也没地方说理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正事要紧。吃完早饭,我赶紧连上平板,到群里通知董越泽他们加入视频会议,另一边用笔记本上网浏览评论,左右开工,不可谓不高效。
今天周六,很快所有人都到齐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成一团,激烈地讨论着消息发出后的反响。
大家同时开麦,一山更比一山高,我的音响快炸掉了。一个偶然的空档,许亦燃的声音立刻冲出来:“你们快看,有人威胁我们把帖子删掉!”
“我也看到了,”董越泽将他看见的评论截图发在了群里,“他们说再不删除,马上曝光我们的身份信息!”
我双眉紧锁,凝重且缓慢地划过一条条充满戾气的言论。数量如此之多,十双眼睛也不够看的。其他人的反应和我差不多,由于信息茧房,我们发出去的信息并没有被推送给广大陌生的群体,反而引来许多反对者群起而攻之。我们也想过登报发表,可登报需要交广告费,我们恐怕凑不出足够的钱,二来报纸受众有限,面对新媒体的崛起日渐式微,效果难以确保。
“怎么办呀?他们会不会真的找到我们的位置,跟我们线下对峙啊?”夏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慌张得不行。
“大家别怕,”我喝了口水,尽量保持镇静,“我们既然选择站出来,还怕曝光身份么?至于夏月说的更是无稽之谈,没点技术条件怎么找我们,隔着屏幕虚张声势罢了。”
周祁矜冷笑道:“你们发现没有,这些反对的声音暴露了他们真实的弱点。”
“弱点?什么弱点?”董越泽凑近了脸,占满镜头。我几乎可以瞧见他的胡茬了。
周祁矜一动不动,只用手指上下划拉屏幕,随着页面的滚动,一串串蚂蚁似的文字列队爬过去,而他用凌厉的目光审视它们:“拿着打假的名义,实际上比谁都清楚我们所言不虚。”
“正是,”我点点头,“他们言语中虽不相信有这样的组织和实验,但真正不相信的人,或许看过就看过了,绝不会如此在意,要在评论区和我们辩个输赢。”
“说明……他们其实另有目的?” 亦燃倒吸一口凉气,“真可怕,我们和他们素不相识,他们却威胁说要曝光我们的身份信息,这说明他们至少听过我们的名字,而我们却不认识他们……”
夏月显得忧心忡忡:“会不会是花贼那边的人?”
“不,不会的,”周祁矜微微摇头,“网络上其他关于君梦蝶的辟谣信息下面,和我们这边状况完全不同。前者无非是学术界盲目封杀君梦蝶的产物,漏洞百出,毫无威胁,反倒增加了君梦蝶的知名度,花贼稍一打假,便有人排着队往坑里跳。相反,我们有亲身经历打底,极尽言辞述其危害,句句发自肺腑,哪怕花贼不出手,照样有人坐不住。我虽没有与花贼交锋过,但人人皆知花贼深藏不露善于蛰伏,此番在评论区与我们公开唱反调,过于简单粗暴,不像花贼的手笔。所以我断定,出面阻挠的另有其人。”
他接着说道:“仔细看,网上的辟谣信息是有共同特点的,都是从谨防诈骗的角度去劝谏公众,切勿轻信谣言,我们却是直接承认实验,将实验的隐患广而告之,切入点完全不同。我们作为实验体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证明幻梦实验真的进行过,正因如此,评论区才会呈现出清一色否定实验的说辞。只有将我们打成骗子,他们才好把事实掩埋下去。”
“好吧,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说:“小哥分析得在理。我怀疑,阻挠之人本身也参与了实验,却不希望实验被公众认可。花贼暗地里锁定目标定向‘打假’,他们心有不甘却使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我们到底势单力薄,他们对付不了花贼,难道还对付不了我们?”
“啧,”董越泽捏着下巴,眉头紧锁,“假设你的说法成立,同为幻梦实验的受害者,他们该像我们一样憎恶花贼才是啊。你说,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实验被公开呢?”
“你个笨蛋,实验一旦公开,就做不下去了呀!他们虽然和我们一样深受其害,却宁可破罐破摔。我们想要消灭实验的愿望,似乎和他们的想法背道而驰……”亦燃托着腮帮子,叹息道。
“看来我们失策了,第一步就下了臭棋!”董越泽咬着后槽牙,脸上写满不甘与愤懑,“花贼早知他们心怀鬼胎,所以把他们当枪使,坐山观虎斗,既不必暴露身份,又能坐享渔翁之利。都怪我,我的主张害了大家,要打要骂任君处置!”
我急忙打断他:“大哥你别闹了,什么打啊骂啊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然输了一子,接下来必须慎之又慎。”
周祁矜沉声道:“幻梦实验毕竟是个未成形的梦境。一旦实验成功,梦境成形,花贼与受试者貌似公平的交易会立刻变成花贼单方面凌驾于受试者之上。他们惧怕花贼对梦境的控制力量,但他们又甘于享受花贼给的好处。假如有一天这股力量变成了绝对的,那么等待他们的命运,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恐怕到时他们拥有的一切美好都将化为泡影。他们畏惧着花贼,算计着花贼,甚至妄想取代花贼,却从未想过逃出去,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梦境的维护者。毕竟,这些不顾一切争当‘内测玩家’的人,生怕幻梦实验一旦成功,像他们这般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与花贼做交换的白丁,定然与入场券无缘。所以他们一直在暗中阻挠花贼招募更多的小白鼠,并且无所不用其极。你们可能也从别处听说过,从前有人提起君梦蝶,被某些极端分子得知,甚至会被抓去洗脑。”
“嘶,”董越泽猛地一缩脖子,“瞧我傻的,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周祁矜笑了笑:“呵呵。固然君梦蝶的学说是伪学,毋庸置疑是不可能成功的,可他遭到封杀的大部分原因并不来自学说本身的错误性。只是幻梦实验已有的参与者,自发地建起护城河,抵制君梦蝶,不愿意后来者加入,挤占他们的生存空间而已。实际上,他们才是靠着伪学真正获得了利益的人。他们将君梦蝶奉若神明,对他的一切说法深信不疑,以至于被花贼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罪有应得。下架君梦蝶的著作,将他打造成‘学术通缉犯’,劝阻新人勿信歪理邪说……哼,古往今来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多如牛毛,坏心办好事却是难得一见呢。”他摇了摇头,神情轻蔑。
“天呐,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和学术界勾结在一起?不不不,”夏月的直觉一向敏锐,“我不相信学术大咖们会傻到被花贼愚弄至此,我情愿相信这是个巧合。”
“嗯呐,巧不巧合先不说,我有点不明白,实验结束后,他们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吗?”亦燃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我说:“这正是花贼的狡猾之处,他命人一比一复刻了原世界,使我们察觉不出我们已经身处梦境了。所谓的好处,实际上根本没有兑现。那些自以为能从幻梦中获得荣华富贵的人,和从前一样一贫如洗。”
“不对,”夏月否定了我,“我想在我们加入之前,花贼的确做过幻梦实验,虽然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但是都失败被迫中断。若真如你所说,花贼每次都把幻梦设置得和原世界一模一样,那些人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是不会铁了心做下去的。”
亦燃眨巴着眼睛:“让我想想,会不会花贼兑现过一小部分承诺,用来做诱饵,方便今后画更大的饼,撺掇他们继续参与实验呢?”
“我想也是。”董越泽附和道,“他们一定占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便宜,才会为了占更多的便宜过河拆桥,堵死后来人的路。真棘手,我们不能拉拢他们一块儿对抗花贼吗。”
“目前不太可能。他们大多非常固执,硬碰硬是没用的,我们得先找到有说服力的东西,让他们自己放弃继续实验的念头,局势才可能逆转。”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我两指按揉着紧皱的眉头,本想稍稍松懈,可手指刚离开,眉心便自动复原成八字了。哎,这样的东西,究竟要去哪儿找呢?
一时间大家纷纷沉默,低头疲惫地翻阅手机里成堆的信息。我的肚子趁这个难得的空档咕咕叫起来,掐表一看,原来已经快中午了吗。我离开座位,打算泡碗方便面应付了事。
好在令人尴尬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当我带着注好水的面回到电脑前时,炸麦声响个不停。只见夏月两眼放光,异常兴奋,冲我们叫道:“你们快看!我刚刚收到一条新消息,有位昵称叫‘Amelia’的人站出来支持我们!”
我立即响应:“夏月,把她的账号发给我,我去会会她。”
“等等!”貌似未曾听过的女声打断了我的动作。
会是谁呢?我一愣,还不等思考,眼前赫然显出一行字——冷君兮加入了视频会议。
之前女生们几度尝试与她取得联系,可她不接电话,发出去的消息也得不到回应。我也曾鼓起勇气拨通她的号码,在几十秒的紧张等待后,伴随着嘟嘟的音效,拨号自动结束了。我歇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仅不着急,内心反而格外平静。不安和焦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安全感。或许,在我的生活中某个人的失踪已成常态,所以当冷君兮也做出同样的行为的时候,我自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仿佛默认了将来会有那么一天,我所在意的人必然离我远去,此为所有故事不变的结局。
没想到在大家心灰意冷之后,她竟然主动回来了。她没有露脸,只是开着话筒和我们谈话。
我屏住呼吸,默默将音量调高,生怕漏听一字。扬声器里传来她清亮的声音,不知不觉我的心跳加快。
“面对那位‘A女士’,还请保持一定的理性,不要坦白你所知晓的一切,更不要百分之百的信任对方。”
她既然如此说明,想必我们发去的消息她已经逐字阅读,从而得知了我们的计划。我相信她的回归会为我们带来冲破焦灼困局的希望。我开着摄像头,也知道此时此刻露出笑容并不适宜,屏幕里的我自己却难掩喜悦。
“此话怎讲?她的出现不正如雪中送炭,是我们渴盼已久的朋友吗?”
冷君兮肃然道:“正因为A女士的出现太突然,所以我们更应该保持警惕。请不要说什么朋友,只是合作伙伴而已。目标一致,任何人都可以是我们的伙伴。”
我们几个大约是被铺天盖地的反对声吓住了,一时没有应对方法,所以乱了方寸,这才对A女士的出现过分激动。她冷不丁跳出来提醒一下,瞬间把我们拉回了残酷的现实,脸上不免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说得没错,是该小心谨慎。”我垂下眼眸,气息微弱许多。
她的声音反倒比刚才更加掷地有声:“傅海卿,回答我。你为什么想终结实验?”若她打开了摄像头,我想她此时正用足以令我发毛的目光审视着我吧。
我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我,真叫人坐立不安。我还不曾想好如何向大家坦白,我和董越泽私下约定盗取实验机密之事,她突然发问,我越想表现得大方得体对答如流,越是结结巴巴直咽口水。
我本来胸无大志,又怎会梦想成为英雄。中学生拯救世界的幼稚念头,我在脑海里想象即可,若要实践,我压根提不起劲。支撑我做下去的唯一理由,左不过是贪心不足罢了。
我们的后遗症迟早会发作,此种前无古人的病例,目前根本没有特效药能进行针对性治疗。蝴蝶叶宁愿一生痛苦,我却没那么伟大。与其寄希望于未来医学的进步,不如搏一把,除掉花贼。人们可以褒扬我审时度势,更可以赞许他宁折不屈,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从来无关对错。
问题是,这样的答案她真的能接受吗?我害怕她听后对我嗤之以鼻,怕把她心中对蝴蝶叶的好感败得一干二净。我本该对她推心置腹坦诚相待,哪怕最肮脏的部分也不例外。我与蝴蝶叶的身份问题一日悬而未决,我便一日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反之,不论结果怎样,我大可以说出实情,哪怕她可能弃我而去。我有什么必要在她面前保持人设,我们不应该成为无话不谈的最亲密的人吗?当然,前提是她愿意。
我纠结了半晌,终于如此敷衍道:“因为我希望今后,再没有新的受害人。”
冷君兮点点头,再没说什么。我看不明白,她的点头究竟是习惯性动作,还是认可了我的回答呢?总之,她暂时放过我了。现在,我准备去找A女士交谈。
我记住她的ID,将乌烟瘴气的评论区调成最新排序,果然顺利找到了她。她的留言沉在底下,暂时还没有被集火。发出好友申请,一秒就被自动通过了。
聊天窗口停留在三分钟前我发出的“你好”,等待回复的时间,我点开她的个人资料,除了性别和星座其余全是空白。我撑着下巴,揣测着对面陌生的A女士将对我说出怎样的话语,届时我又怎样回复她。
想着想着,我好像真的可以看见她脆弱地掩着口鼻,双目通红的样子,诉说她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究竟为何一步步落入陷阱,痛不欲生。我们同样背负着难以启齿的过去,我们不是完美的受害人,我们之所以成为花贼的瓮中之鳖,当中少不了膨胀的欲望充当催化剂。她见了我,似乎庆幸抓住了希望,却又对此深深怀疑,反复试探我的底细。而我呢,虽然对未来的事毫无把握,仍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许诺定当拿下花贼以报大仇。这是必要的谎言。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显得如此违和呢?我对自己将来要做什么都感到迷茫不已,却可以问心无愧地玩弄手段扭转他人的命运吗?是啊,董越泽也是,他明明说过自己没办法成为大人物,却在梦境谢幕之后主动劝我好好作为。
叮咚!聊天框弹出新消息,我吓了一跳,瞬间回过神来。
“你是谁?为什么加我?”
我向她做了个简单的团队介绍,告诉她我们是一群受组织蛊惑参加实验的少年,希望在网络上招募同盟,消灭花贼,恢复世界秩序。她听我说少年二字,便问我们的年纪多大,目前有多少人。我便将我们的平均年龄、以及大致人数如实告知。消息发出后,她没有立即回复,过了两分钟,才发来一个微笑。继而询问我姓谁名谁,家住哪里,上什么学校。我心想连这也要打探么,于是编了个假地址,只告诉她我在大同中学读书。
“傅海卿,你是傅海卿对不对?”她马上报出我的名字,“我是张老师,还记得我吗?孩子。”
我瞬间明白了,却照旧向她确认信息。“敢问您是哪位张老师?”
“你应该记得小秦同学的镜子迷宫吧,我想不会有第二个张老师知晓此事。”
“真的是您!您当初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来……怎么变成那样了?您现在恢复了吗?”
她说:“我没有精神失常,请放心。我不过是演一出戏给那些人看,好让他们以为我真的被洗脑失去了记忆。”
“洗脑!怎么回事,他们对您下狠手?”乍一听,实在骇人听闻。
“所谓洗脑,就是用电击的方式刺激大脑,被电击的人会陷入休克,继而遗失大部分记忆。幸好我事先将所有重要的事全部备份过了,即使难逃一劫,但我仍然可以继续执行我的计划。”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天啊,太过分了!我们得想办法给他们一点教训,要不干脆举报吧,否则他们再伤害您或者其他人怎么办。”
“亲爱的,你别冲动。他们敢利用私人诊所行不法之事,无非是仗着规则法度疏于对精神病犯罪的追责,你我又怎能轻易惩治得了呢?傻瓜,我的事我自会解决,不必操心。眼下你需好好护住自己,你们的行为已然引起众怒,出门的时候千万小心为上。”
“是,我明白了。”
“幻梦实验是有观察者的,”她忽然自曝身份,“与研究员不同,观察者需与受试者一同入梦,完成组织派发的任务,即随时监测能量场,记录异常状态并上报。按理说我是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实验相关的,但我身在局中不得自由,唯有与受试者联手,才有一线可能逃出生天。”
我只觉茅塞顿开:“怪不得您知道好多和花贼有关的事,原来您从前就是花贼身边的人啊。”
“我背叛了花贼,日子自然不好过。能祝你一臂之力,也算不枉此生。不过,花贼未必是你最大的敌人,你可别忽视了藏在暗处的威胁。”
“您这么说,定是知道什么。”
“不,我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即使在从前,花贼及其亲信对我也常有戒备。”
片刻,她才又说:“总之你且留心,花贼的诞生并非偶然,自有幕后主使推动着一切。他沉默隐忍,善于操控人心,看似妥协退让实则步步为营,连我也曾受其蛊惑。记着,一切偶然皆是必然,你所走过的路,早有人铺好了台阶。”
“老师,我没懂您的意思。难道花贼上面还有更大的敌人?您怀疑……有人培养出一个丧心病狂的花贼,让他跟傀儡皇帝似的在外头打江山,好等到最后独吞胜利果实?若真能办到,那此人的城府该有多深啊。”
“能打江山的,又怎么会做傀儡。依我看,他们多半是不谋而合。”
“不怕反扑吗?花贼狼子野心,岂会甘心替他人做嫁衣,万一发现问题,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啊。”
“如果是你,你当如何呢?”张老师反问我。
我想了想,在键盘上敲下:“把现在的花贼献祭掉,再推一个新的上去?”
“是啊,”张老师点点头,“好孩子,你现在明白了吧。幕后主使和我们一样,早就看花贼不顺眼了,我们之间未尝不能合作。既然你怎么走都难免掉入各方势力埋下的陷阱,不如提前做好准备,假装落网,再伺机反将一军。”
我激动道:“谢谢张老师!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您真的帮了我们大忙!”
“你不必谢我,”她发出感叹,“我是为了自己,还有……还有我曾经的伙伴。那些主动成为实验研究员的年轻人,最初也怀着美好的憧憬,期待实验一朝成功将带给世界怎样的改变,可最终,却沦为组织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我正要打字说些什么,背后的房门咔嚓一声开了。
“你终于回来了,在三爷爷那里玩得开心吗?”没有任何预兆,傅言斟推门而入,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我身上。
我腾的一下站起身,反手扣下笔记本,警惕地瞧着他。
他站定不动,两根手指将眼镜向上推了一把,虽然它从未滑落。
“你,果然……”我本能地想后退,可惜身后是书桌,退无可退。
今儿是阴天,为了更加明亮,我一直开着灯。我想他站的位置实在太不巧了,灯光反射到镜面上,明晃晃的叫人看不真切,他的镜片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
他大约看穿了我内心的窘迫,对我挤出一个不大自然的微笑:“别担心,你三爷爷没有出卖你,是我自己打听到的。”
我撇过头,默不作声。
他见我不肯回话,徐徐向我走来,动作轻巧得像是害怕惊动一只熟睡的流浪猫。他试图找些什么话题,便把目光放在我身旁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方便面桶。
“你自己买的?怎么吃这些?”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实在无须装腔作势唠家常,以彰显亲疏远近。倒不如开门见山,有话直说来得利落些。我立即打断了他:“随便吧。反正我今天不过是回来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学校罢了。”
“你真的不愿意继续待在我身边了吗?回家吧,不要离开我。”他却不知怎的眼眶瞬间红了,垂下眼眸只是低声恳求道。
我笑了一下,说:“我正在你家里哦。”
“我知道,”他捂着心口,“你是在责怪我让你失去了曾经充满爱的家,你没有错,错的从来都是我。”
我轻哼一声,这样的认错,真叫人心里不舒服。
“事到如今,我不敢叫你原谅我。可有件事,我不能不向你表明,虽然你妈妈有了新的孩子,但你永远、永远是……爸爸的唯一。”
他忽而莫名地哽咽:“我再无法……”
“打住吧。”我无奈避开他的视线。
他似乎察觉对我不起作用,一转攻势,冲我呼喊:“告诉我,你是不是恨我?”语气充满了怨愤。
对,我就是恨你,怎么了。爱和恨又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当我心中怀有充分的爱时,也可以存在同等的恨。
我很想如此对他说,可惜说不出来。我心里十分清楚,若答一个恨字,便是遂了他的心意。
“怎么会呢?”我轻笑道,“从前的我,像张白纸,任人描画。假如我恨你们,我应该毁灭自己,这个由你们共同创造的作品。我可以和你过不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呀。”
如今,我是理不直气也壮,再没什么好掩藏的了。毕竟,傅言斟用琥珀骗了我,我现在有一笔不错的道德资本,听上去有点可耻,不过我还是打算好好“敲诈”一下他。
“你打算给我点什么?我是说,你应该有备而来吧。”我忍不住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因为我的四肢冰冷得不像这个季节该有的样子。
然而他却同我卖弄小聪明:“你喜欢什么?不然,再拿一块石头好不好呢?”
“呸,什么石头。哪怕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琥珀,在我眼中也不值一分。”用自以为幽默的方式来化解危机,我很难不嗤之以鼻。
“你看,你果然怨着我。我不奢求你谅解我的苦楚,但我希望你至少听听我的心路历程。”
傅言斟拍了拍被褥,在我的床上坐下来:“起初,我的确想把你培养成一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青年,事实上我也做了许多尝试,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后悔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怀有大同这样美好的理想,也并不是人人都拥有善良的品质和高雅的素质,如果你真的听了我的话,我担心你会吃亏,你会与外界格格不入,而我当初的努力到最后全是无用功。我拼命给你灌输有关大同的理念,我让你相信了世界大同的可能性,等你有一天发现生活欺骗了你,大同其实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你该有多么恨我!你现在知道了,我送你进去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你,因为你只有活在没有危害的世界,才能真正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君子。可惜啊,可惜,实验中的未知因素太多太多,花贼又是个背信弃义之徒,到最后,一切与我的设想相去甚远。都怨我,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我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不,你错了。大同不是君子的梦乡!万物负阴而抱阳,所谓纯白的世界,应该是不存在的!”
等等,我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倘若不追求不含杂质的纯白,那么幻梦实验究竟要怎样做才对呢?
来不及细细思量,且听他说道:“卿卿,你是个好孩子……”他摆摆手,语气中含有轻微的不耐烦,似乎全然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他向我道歉,因为我没能如他所愿,永远如少年一般,不受俗世污浊的浸染。我闭目凝神,心想,你教我以礼待人,又怕我在恃强凌弱的世界里受到欺辱,你为何折去我的翅膀将我关入温室,而不让我从满是荆棘的花丛中破茧成蝶。我讨厌你的反复无常,可是,我不讨厌你为我描绘的模样。爸爸,你虽然算不上好人,但你传达给我的一切美好,我悉数收下。
“我从未埋怨你对我的塑造,也不曾因我遭遇的误解和冷落而厌恶自己的性格。为什么你始终不明白,横亘在你我之间的阻碍,其实是你的不够坦诚。”
他低着头,双手交叉掩去了大半张脸。“不论如何,我会想办法补偿你,一定做到。”
半晌,他牵起我的手,邀我到床边坐下。“我可以去和花贼商量,把幻梦实验的资料拿给你。这样一来,你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维护你心目中的秩序。”他轻轻拍打着我的手背,声音如丝绸般柔软动听。
我假装不经意抽回手,清了清嗓子:“创造一个新世界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历史没有给我们答案,我们又如何得以窥探?”
我看向他,他正用那只刚刚落空的手拍打大腿,我们的膝盖碰在一起,但仅是布料而已。
一会儿,他停下来,侧身冲我泛起温和的笑意:“如果你要保持这样的态度,拒绝领受我的好意,那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给你建议,你自己做决定吧。”
我沉下心来细细想,方才惯性反驳的确有些不妥,如他所言果真能拿到实验资料的话,对我们展开后续计划无疑大有助益。况且僵持下去没什么好处,不如先把资料骗到手,再做打算。
“好,我同意。”我舔了舔下唇,小声说道。
话音刚落,傅言斟站起来,仿佛冰晶融化只在一瞬,先是眉心舒展,随即显露出那如沐春风的笑意。他对我连声夸奖,伸出手欲抚摸我的头,被我躲开了。
不过他并未收敛笑容,反而顺势举起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转悠。“我们去找一块比琥珀更珍贵的石头怎么样?用它来做我们的新钥匙。还有密码……”
“没完,我要见花贼。”我站起身。
“不成。”
“我要看君梦蝶被禁的书!”
“不可以。”
“我什么都不清楚,怎么创建新的世界?”
他叉着腰,神情略显憔悴:“没关系的,爸爸会帮助你。你不用操心。”
“你不说算了。至少让我搞明白一点,是不是我有了钥匙和密码,就算梦主人了?”
“当然,”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这次一定。”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恍惚。大约前些日子才脱离实验,个别记忆飘荡在脑海里尚不曾归位,容我细细思量,当年的桩桩件件终于串珠似的连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