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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陪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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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门轰然关上的那一瞬,四下漆黑一片。
陆云卿闭眼,听声辨位。
“怎么,云卿仙君是怕黑吗?”魔音入耳,总是企图勾起人心深处的东西,恐惧也好,欲求也罢,总之乱人心智。
“闭嘴。”
陆云卿剑光过处,是邪祟四分五裂的声音。
那声音缕缕不绝:“封印落成之时,道尽途殚,你杀不完的……云卿仙君不给自己留退路吗?”
幸而,邪祟只是死状凄惨,砍杀起来,却不像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的伤处只会逸散出黑雾,最后归于虚无。
不然,陆云卿此刻的模样,比所有邪祟加起来都更像索命的鬼。
“嘘——”
陆云卿一剑将那只喋喋不休的邪祟钉死在墙上,轻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群魔:?
饿是真的饿,馋是真的馋,这位仙君可不像能吃的样子。
……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白衣沾了血,长剑卷了刃。
先前莫名的心悸之感加重了。
陆云卿下意识捂住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那种闷痛有如实质,很快又消失。
他的脚步变得沉重,群魔嗅着血腥味儿,愈发疯狂。耳边的魔音嗤嗤笑起来:“感觉灵力枯竭了吗?”
这次倒是,被说中了。
人,终究力有不逮之时。
可是……陆云卿心中泛起疑虑。就算他的灵力会被抽空,但也不该这么快,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怪异。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以身犯险将群魔困于此地,起码有三成胜算。可是眼下这身体状况,竟成了必死之局。
陆云卿有些撑不住了,只能向地宫更深处退避。
他略通风水堪舆之术,经过几番打斗,他已经摸清了墓中构造。他正面回击冲上来的邪祟,胳膊肘触动机关,躲进了第二重墓穴。
众目睽睽之下,这简陋的机关挡不住成群的邪祟,只是多了片刻的调息时间。
“还真是……穷途末路。”
陆云卿的后背抵着墙,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调息内伤。他冷静地想,这样的墓室结构,再往深处走下去,绝没有别的出路。
突然觉得死在墓中也不错,总好过曝尸荒野。
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陆云卿甚至荒谬地认为,全天下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埋骨之地了。
此地万山压顶,处处皆凶,夹杂着没来由的阵阵心悸之感,竟让他轻松下来。似是一个跋涉风雪之人卸下行囊,自此红炉温酒,一身无累。
墓穴之内,是更深的墓穴。
邪祟终于冲开机关,闯了进来。
陆云卿叹了口气,按动机关,逃往更深处。
邪祟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他已经退到了第五重墓穴。黑暗中他寻找机关,也反复丈量墓室的结构。
无一例外,这里每一间墓室都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陪葬品,冷清得很。
又过去几息,陆云卿退到了第七重墓穴。
卷刃的长剑刺穿邪祟的心脏,发出裂帛般的刺耳声响。他微微皱眉,望向墓穴深处,轻声道:“终究是扰人安息,今日送你一场热热闹闹的陪葬,算是赔罪……”
“却还不知道你的喜好,是热闹还是清净。”
“不过没关系,我就当你喜欢热闹好了。”
“反正你已经死了。”
死人又不会说话。
说完,陆云卿失笑。
是啊,他同一个死人说些什么呢。
他还是在退,眼前已经是第九重墓穴。
身后没有退路了。
站在墓道的尽头,陆云卿终于意识到了这座地宫怪在哪里。
整个地下宫,既无陪葬,又无祭品,也不见守墓的机关陷阱。这偌大的陵墓,倒像是煞费苦心的一个囚笼。
九重墓穴,九九归一。
这精心雕琢的地宫实在不像个安息之所,棺椁立在最深处……不知是哪个“孝子贤孙”修的墓,怕不是盼着自家老祖宗永世不得超生。
黑暗中,陆云卿侧身躲过一只泛着血腥味的枯手,却被另一只邪祟一掌尚在左肩,他退了几步,后腰一痛,撞上了什么东西。
伸手摸过去,似是棺椁。
触手是极温润的金丝楠木,雕花神秘古朴,在这阴沉之地,竟没有任何阴沉之感。
分明是被镇压在这里,不得安息……却不见怨气。
棺椁之中,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一掌伤他不轻,陆云卿呕出一口血,劲瘦的手指抓着棺木的边缘,才勉强站着。
看来我要死了,陆云卿平静地想。
他的眸光低垂下来,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临死之前,陆云卿用尽最后的灵力,加固了墓门的封印。即便死了,也要困住这些邪祟。
然而做完这一切,他还是好好的扶棺站在那里。
陆云卿发现,他只要贴着棺椁,成群的邪祟便不敢上来攻击他。哪怕此时他的身上正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群魔垂涎三尺,却不敢上前。
“啊。”陆云卿轻声沉吟着,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每当思索着什么时,他总是低低地沉吟几声,也没人知道他在“啊”些什么。
黑暗中,他的眼睛盯着那棺椁。
“诸魔退避,或是因为这里有高明的道法,抑或是……更大的魔。那么,你是哪一种呢?”
棺椁自然不会回应,而环伺的群魔,似乎看穿了他与棺椁没什么关系,更是饿极了,蠢蠢欲动。
群魔暴起之时,陆云卿顾不上那么多,他开了棺,翻身跳进去,躲在了那棺材里。
……
棺材板盖好了,世界安静了。
已躺,很安详。
陆云卿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有时候真的很想躲在棺材里。”
那是年轻人的音色,乍一听是陌生的,他完全不知道是谁,更想象不出他的五官,可是脑海中偏偏浮起一个略带促狭的笑,那该是个笑盈盈的表情,又带着点无可奈何。
恐怕又是着了哪个魔头的道。
陆云卿摇了摇头,清空脑海中的杂念。
世人皆知,魔物擅长蛊惑人心。
魔音乱耳,于道心无益,还是不要多听了。
可那真的是魔音吗?
明明群魔都被隔绝在外……
陆云卿心里有点乱,不过现在的确不适合胡思乱想,谁也不确定这棺椁能抵挡多久。
他彻底定神,一心调息养伤。
棺椁之内没有任何尸腐之气,甚至泛着古木的幽香,接近于奇楠香,又似古墨未干,以至于让陆云卿忘记了……
他鸠占鹊巢躺进来,正压在某位尸兄的身体上。
直至调息片刻后,他的心中警铃大作——这位尸兄的身体,是温热的!
那是活人才有的体温。
棺椁之中实在太黑了,无论他想要确认什么,都只能通过触觉。
他略微侧身将自己撑起来,另一只手探下去,手掌落在那人的下颌边缘,拇指抵在喉结处。手指抚过,这喉结……是个男人。
人已作古,可陆云卿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模样。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般险恶的镇压之阵中悄然陈尸,不怨不恨呢?
起初他也设想过,此地或许镇压着一个惊世的大魔头。
可是这样的设想站不住脚跟,落得如此田地,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吞声饮恨的大魔头?
那喉结滚动了一下,陆云卿倏地抬起手——
而后又失笑,摇了摇头,心想,我躲什么。
陆云卿目光一沉,手又落回去,死死掐住身下之人的脖子——管他诈尸还是还魂。
他的手指缓缓扣紧,但是身下之人再无反应,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他手上松了力道,指尖微蜷,碰到了一张干裂的唇。
这样的触感,这样的温度,怎么都不像死人。
他屈指去探那人的鼻息,分明是气息全无。可是指腹无意间蹭过那人的唇瓣,触感却是柔软的。
他的手继续向下,朝着心口的方向摸过去,他想试试那人的心跳。
尽管陆云卿心里知道,这东西多半不是个人。
棺椁之外是蠢蠢欲动的群魔,而他身下是个连群魔都避之不及的东西,他实在不该好奇。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的心还在跳动着……
陆云卿不知道自己心里那莫须有的期待从何而来。他心口的位置恍惚间有些隐痛,像是缺了什么。
心绪有些悲苦,又或是……歉疚?
他此一生,作无畏人,修无情道,行无悔事……怎么会有歉疚呢?若不是歉疚,那么心中的酸楚从何而来?
世人只知陆云卿天资卓绝,年纪轻轻便冠绝天下,同门师兄弟免不了打趣他“是不是从上辈子就开始修炼了”。而陆云卿只是颔首不语,旁人却也不恼,早就习惯了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特质”。
可只有陆云卿自己知道,他是真的答不出来。他自记事开始,便不知道自己一身惊世修为,究竟从何而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于修行一途,一日千里,从来都不知道师兄弟口中的“瓶颈”为何物……这究竟是福是祸?
因为随着修为的精进,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
黑暗中,陆云卿强行压下心绪,去探那人的心跳。
当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那人的心脏之时,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腕,耳侧响起了古老而沙哑的声音:“摸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