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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守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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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石初程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去,才发现是挂在脖子上的骨戒正在发烫。
这骨戒自从骨婆婆给他带上,便再未取下来过,骨戒也从未有过任何动静,不知怎的今夜竟有如此反应。
石初程被烫得难受,下意识地想要把骨戒取下来,谁知刚捏住骨戒,便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自手指传遍全身。
他惨呼一声,身体几乎是难以自控地反弓起来,脚趾也开始痉挛。
隔壁还在秉烛聊天的石方巳同周行听到动静,意识到不对,立时冲了进来。这才发现石初程浑身大汗,已经昏厥了过去。
石方巳一手摸摸孩子的脉搏,一手摸他额头,凝眉道:“有些发烫,但是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周行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拍拍石方巳示意对方让开,自己坐到床头,轻轻拿起那骨戒。
此时的骨戒早已没了之前骇然的温度,变得像冰块一样寒冷。
可周行一就手便发现那骨戒气息不对,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放下骨戒,掐了个手决,骨戒中便飘飘忽忽出来一个影子——那是个极美丽的少女。
“小骨,是谁干的?”周行沉声道。
石方巳闻言不由瞠目结舌,他指着那少女磕巴道:“这是骨......骨婆婆?”
那鬼影正是骨白。
她乃是白骨成精,化形成了老妪的模样。
那池连峰为求复生,不光取走当年留在她身上的一缕精魄,连带着骨白自己的白骨真身也一并抢走。
骨白魂魄无处依归,只好回到这仅剩的原身骨戒中,此时的她虚弱至极,无法化形,自然变回了当年的模样。
骨白的影子飘到床前,大概是因为魂魄伤得太重,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着急地比划着什么。
石方巳不明就里,周行却看明白了骨白的意思,他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是那邪神杀了她。”
“什么?”石方巳大惊,“那邪神果然还活着?”
周行只是沉声道:“小骨,你别着急,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到骨戒去吧。以后我再想办法给你塑个身体。”
骨白颔首一礼,她知道主君的本事,见主君知晓了,这才放心地回到骨戒中。
石方巳忍不住问道:“式溪,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骨是地辅星君炼制的傀儡,这些邪物炼制傀儡会在傀儡身上放入自己的一缕精魄,这也是为什么小骨一直可以感应到那邪神。想来那邪神要死而复生,这才摞取了小骨身上的精魄,夺走了她的原身。她本就是白骨成精,如今失去了原身,本来应该灰飞烟灭,幸而鹿娃这里还有她的一块原身,这才能附身上来,暂且寄居。”
想不到当年对鹿娃的一点爱护,反成了她如今魂魄暂居之所。
周行叹了口气,回身给石初程盖好被子,将一个安神符放在枕下,这才继续道:“我们还是小看了不距道的邪神。那东西居然杀而不死。”
两人并肩离开房间,石方巳道:“邪祟难缠,是否能试试到地府的生死簿上勾去名字?”
“之前我也叫人到地府查过,早在大变之时,不距道就趁乱混入地府,将己方的许多名字勾除,从此便不受地府管束。”
黑暗中,周行语气温和,目光里却已露出杀机。
骨白跟了他数百年,两人虽以主仆相称,其实情分早如兄妹,如今骨白罹难,他又怎肯袖手旁观。
*
石初程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
他悠悠转醒,先是下意识摸摸胸前的骨戒,一切都没有异常,胸口也没有任何灼伤的痕迹。他有些困惑地爬起身来,疑心自己昨晚只是做了个噩梦。
石初程在三个房间都转了一遍,才发现阿爹同阿耶都不在馆舍,他找不到人,也不乱跑,乖乖呆在屋里写大字。
及至写好了每日的功课,正把字纸挂在楎椸上晾干,倏地,桌案、楎椸却都开始猛烈摇晃起来。
石初程茫然抬头,只见砚台中的墨水也被荡了出来,湮湿了桌上的白纸。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人群开始惊慌失措地叫嚷起来。
“地动了!”
“快跑呐!”
石初程不明就里,趴到窗口向下看,见街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从屋里逃出来的人。
人群显得有些无措,有人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着两边的房子;有人以为是上天降罪,抬头望天,喃喃祝祷;也有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一个胖墩墩的大娘发现了窗口探出来的石初程,嚷道:“那小孩怎么回事,怎么还趴窗口,赶紧下来。”
石初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急忙也跟着逃到大街上。
小小的孩童冲进吵吵嚷嚷的人堆里,也无人留意他。
他便寻了个角落坐下,抱着膝头缩成小小的一个团子,等着阿爹阿耶回来。
可不知周行同石方巳到底去了哪里,石初程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二人的身影。
越是如此,石初程心里就越是害怕,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惊遽,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土,打算去找他们。
可他根本不知道阿爹阿耶去了哪里,说是找人,也不过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而已。
地动早已经停了,老百姓们见并无房屋倒塌,大地也没有再震动,倒也渐渐安下心来,各自回了家。
石初程走着走着,不知怎的,竟走到了同织坊的门口,他在街对面远远朝里面打望一下,隐隐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走不动道了。
他想要进去,可又觉得不好意思,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终于还是选择鬼鬼祟祟地蹲在街对面,不住地往同织坊里面瞧。
蹲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然他眼睛一亮——俞娘子背着个小包袱从店里走了出来,正同伙计学徒们告别。
石初程下意识地站起来,向俞娘子奔了两步,见俞娘子看见了自己,又害臊起来,低下头往自己鞋尖看。
俞娘子见到石初程也吃了一惊,她走过去蹲在石初程面前,声音柔柔地问:“石家小郎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是迷路了吗?”
石初程绞着手指不说话,脸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自那日回去,心中就抹不去俞娘子温柔的样子,总想着来找俞娘子,再听她对自己说话。
可是这话他又不愿跟阿爹和阿耶讲,小小的孩子想不通这道理,总觉得两个阿爹对自己如此好,自己还念着娘亲,便是对两个阿爹的背叛,只怕两个阿爹知道了会伤心,万一也不要自己了可怎么办。
此时俞娘子问起,他自是更加踌躇不安起来——
他虽想要俞娘子做自己的娘亲,可是他也知道俞娘子是个尚未婚配的年轻女娘,贸然说人家像自己的阿娘,只怕会冒犯对方。
俞娘子见石初程不说话,也不以为意,只道这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上次来量体裁衣,不也一声不吭吗?
她心里面估摸着这孩子八成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于是她轻轻地拉拉石初程的小手,“石家小郎君,我送你回去可好?”
石初程听她如此说,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
俞娘子给他的反应逗乐了,忍不住捏捏石初程的小脸蛋,心道,这孩子怎么如此乖巧可爱。
她一笑,石初程便觉春风拂面,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一大一小就这么牵着手,往馆舍的方向走去。
石初程悄悄地瞥了眼俞娘子拉住自己的手,只觉得和阿爹阿耶的手都不一样,跟骨婆婆的也不一样。
俞娘子的手,是软软的,柔柔的,娘的感觉一定也是这样的吧。
他从襁褓里就离开了生母,阿爹也从来没有给他说过生母的事情,他脑中关于娘亲的想象一直都是含糊不清的。
可从这一刻开始,娘亲的形象有了具体的样子。
石初程时不时抬头偷看俞娘子,在心里默默记下她的侧脸,他就这样拉着俞娘子的手,悄悄假装自己被娘亲拉着。
夕阳在他们面前渐渐落下,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他故意把脚步放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就能多假装一会儿自己有娘亲。
俞娘子见他越走越慢,她哪里猜得到小孩子这些心思,只以为是石初程饿着了,这才走不动路。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拉开袋口的绳结,掏出来一颗皱巴巴的红枣,递给石初程:“吃点枣垫垫吧。”
俞娘子说着也给自己掏了颗放进嘴里,再看石初程,只见他一边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当即乐了,她笑着将整个布袋塞给石初程:“慢慢吃,这些都给你。”
石初程接过布袋,只觉得那红枣是真甜,直甜到自己心里去了。
他们这边“母慈子孝”,却不知道一个巨大的阴影,早已笼罩在长安城上空。
龙首原上,亮起一个巨大的封禁阵法,数个四隅堂的僚佐围在阵法四周,念诵咒语,阵法中间有一个人被困魔锁困在当中,正是地辅星君池连峰。
四隅堂接到主君的命令,连夜安排下重重陷阱,终于将这邪神池连峰抓获。
可是这邪神杀一次活一次,今日即便是再杀了,只怕明日就又复活了,届时难道又花功夫去抓吗?
众僚佐冥思苦想不得其法,周行却大手一挥,拍板道:“既然不能断其根本,咱们便权且封印了他。布阵!”
“得令。”众僚佐依令组成阵势,行封印之法。
封印进行到了一半,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竟瞬间转黑,劲风阵阵袭来,刮得众四隅堂僚佐站立不稳。
显然这是有人施法,想要捣乱。
众僚佐一时有些踌躇,不知此时是同来人对抗,还是继续封印。
周行脸色一凛,朗声道:“诸位守好自己的方位,毋离值守。”
四隅堂僚佐到底是训练有素,主君一声令下,再不犹豫,皆拼死守住自己方位。
周行却气定神闲,从乾坤袋中取出幡旗,朝天一招,黑风当即被吹得四散。
周行一见之下,便对来人水平了然。
“阴洛宫走震位,上天宫去巽位......”周行发出一系列的指令。
众人依令而动,浑圆的阵法骤然间便成了偃月形,正如一个张开的豁口,封印之阵竟原地化作一张巨网。
捣乱者不查有此变化,见豁口大开,以为机会来了,不假思索便冲入其中,想要救援池连峰,谁料刚一进入阵法,豁口豁然合拢,正将来人陷在当中。
一时间,黑风止歇,天朗气清。
众人看去,阵法中央正伏着个身材玲珑的女子。
“西阁主大驾光临,又何必藏头露尾。”周行优哉游哉晃了过去。
原来来人正是不距道首座毕则新的幺女,西阁主毕有以。
周行施施然走过来,“邪神的炼制之术传女不传男,自从大变后玄牝元君郁崔嵬失踪,当世有这本事炼制邪神的便只有你了。你复活地辅星君不易,难怪要舍生相救了。”
毕有以被阵法压伏在地上,她费力用手肘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露出一张肖似乃母的俏脸:“我既然落到你们手里,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周行蹲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笑笑,“小以,你阿耶当年与我还曾是同僚,你就是叫我一声伯父,我也当得,何必喊打喊杀。来跟伯父说说,如今侄女儿你炼了几个邪神了?”
“与你何干!”毕有以啐道。她身陷敌手,却不惊慌,眼中反露出几分不屑。
“你的邪神杀了我的妹子,你说与我有没有干系?”周行干脆盘腿坐在她面前,“你说说看,这邪神的炼制,是不是比预想的难?告诉伯父,说不定伯父还能帮你想想办法。”
周行这倚老卖老的样子,恨得毕有以牙根痒痒,可又无法可施,只好别过头,给他来个不揪不睬。
周行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你母亲郁崔嵬当年倒是奇才,她炼制的那几个邪神能绝地天通。而你今日所炼邪神,动辄被人诛杀。你看,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到底是哪里没学好。”
周行摆出循循善诱的慈爱模样,句句话却都是诛心之论,毕有以恨不能塞住耳朵,气得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四隅堂众僚佐在旁掠阵,憋笑憋得几乎背过去。
忽闻远处擂鼓声响,天空又黑了一片,众人纷纷抬头,云层后面竟转出一支军队来!
聂文猎抬头望去,顿时瞪大了眼:“是混沌旗!带头的是旗主史可畏!”
不距道的军队编制为先天五旗,以先天五气命名,分别为太易旗、太初旗、太始旗、太素旗、太极旗,其中太极旗又称混沌旗。
“你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毕有以终于有了反应,她明明连站起身都做不到,偏要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费力地挤出一个恶狠狠的笑。
只听她继续道:“我一旗军马在此,你们才几个人?难道还想螳臂当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