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事》周毓麟

1、全文

　　杜娟沿市郊人工湖骑行三圈，有点累，停车面湖静坐。早春的花开得娇艳。湖中慵懒的白云像郊游的少女，一会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一会儿又嘻嘻哈哈四散。“惬意自由。”杜娟的脑海闪出四个字。“自由就惬意吗?”她又自问。
　　自从女儿考上心仪的大学，杜娟长达六年的陪读终于结束。为了女儿，为了家，她舍弃了如日中天的事业，疏远了闺蜜、同学，怠慢了老公。女儿长大了，飞了，她却失去轴心，一时半会找不到寄托,感觉世界跑快了，跟不上趟。
　　“亲爱的，你好！”林间的问候让杜娟打了一个激灵。她环视周围，不见人影。“难道林中藏了一个人?”她准备离开，又传来一声：“亲爱的，再见！”“难道真见鬼了?”她跂望四周。这时，环湖公路上冲过来两个女骑车手。她扶起山地车准备上路随行。树枝上的簌簌声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瞥见一只约三十公分长的灰色鸟正盯着她坏笑。细瞅惊讶发现鸟头圆圆，面部长毛。银灰色羽毛，鲜红色尾羽，黑色喙部。一只灰色圆头鸟正在树枝上不停地攀爬。杜娟断定小精灵是一只鹦鹉，从未见过的鹦鹉，是它制造了刚才的问候。杜娟情不自禁地说：亲爱的，来吧！
　　鹦鹉扑棱几下，砉的一声飞离树技，温顺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很绅士地点头说：“高兴，夫人。”杜娟模仿小品演员的语气说：“缘分啦！”鹦鹉说：“呀、呀、呀，走两步。”
　　杜娟把鹦鹉带回自家别墅，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辨认。啊，非洲鹦鹉。鹦鹉说：“房子干净。”杜娟回：“女儿上大学半年了，我经常一个人在家，没事就整理房间。”
　　有品位。
　　谢谢夸奖。
　　老公呢?
　　工作忙，加班。
　　我叫007。
　　007，大侦探。
　　唠嗑
　　......
　　宽敞的客厅里，人与鸟相见恨晚，滔滔不绝。
　　杜娟找来建筑工人，按非洲鹦鹉的生活习性仿造热带雨林。老公终于放心了，爱妻找到了自己的至爱，可以消磨时光，不再为时间多，事情少而愁肠百结庸人自扰。“见到你，生活多了一份生机。”面对007，她自言自语。鹦鹉唱：“外面、世界、精彩。”杜娟唱：“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饭桌上恢复了往日的色香味,夫妻二人找回了久违的温馨。鹦鹉时不时恰到好处开玩笑：“亲一个。”有时夫妻二人秀恩爱，鹦鹉阴阳怪气地说：“不要脸。”逗得家里笑翻了天。
　　冬天北风呼号的一个晌午，杜娟兴致勃勃地引导建筑工人走进热带雨林，计划高规格改造一下环境，可是鸟笼空了。原来鹦鹉趁人不备拉开窗户不辞而别。
　　富有生机的二人世界，又“别”回了冷清。杜娟电话女儿，倾诉痛苦，女儿不以为然：“什么呀，一只鸟，至于吗?”杜娟说：“不懂母亲心，妈一人在家，百无聊赖。”女儿说：“外出工作。”杜娟说：“我陪读六年，早已与世界脱轨。”女儿说：“去老爸公司。”杜娟说：“他嫌我盯梢。”女儿说：“邀几个大妈游山玩水。”杜娟说：“国内玩得没地儿去呀。”女儿说：“国外。”话没说完，女儿改口：“国外有新冠病。”杜娟说：“去了国外回不来。”老公宽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让它去吧。”杜娟的粉拳擂在老公身上，嗔怪道：“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我已经离不开它了。”老公提议用视频发寻鸟启事。杜娟抹干眼泪，破涕为笑：“发！”
　　视频发出，杜娟的闺蜜驴友玩伴纷纷发来读起来像悼词的慰问电。她看了很郁闷，干脆删除。太阳接近正午，两个警察敲响了杜娟的别墅大门。她伸了懒腰，套上貂皮上衣，靸上拖鞋，披头散发眯糊着眼睛翻开大门猫眼，警察来干什么?她的杏眼睁大了，瞌睡也吓跑了，颦蹙双眉问：警察同志，走错门了吧。警察回答：同志，没有错。我们来询问鹦鹉。说起鹦鹉，杜娟精神大振，急忙拉开大门，连珠炮似地向警察倾诉，说到动情处梨花杏雨，莺歌燕舞。警察严肃地说：大姐，我们没有时间欣赏你的表演，私养非洲鹦鹉涉嫌犯法，请到派出所接受询问。杜娟感到事情严重，严肃地问：“我可以电话先生吗?”警察点头。
　　天空飘起了片片雪花。别墅屋檐下，一对鸟儿飞过，没有留下痕迹。
　　获悉杜娟因私养鹦鹉进了派出所，老公动用各种关系勾兑感情，希望大事化小。他打出一个个求助电话，得到系列反馈：养非洲鹦鹉不犯法;另一种观点认为犯法，2021年春季已经明令禁止私养;还有第三种观点，养只外国鸟，小事，找局长分分钟搞定，不过要意思意思。说来说去，议来议去，莫衷一是。老公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埋怨道：洒肉朋友靠不住啊！他又电话公司律师。
　　傍晚，天空白蒙蒙。杜娟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警察递过一杯开水，继续问：“你说在湖边骑行捡到的，没有人证物证，证据链不实。”杜娟辩解：“可调录像。”警察笑：“大姐，我们尝试过，事情过去一年多，录像早已覆盖了。”杜娟叹息，喃喃自语：“难道捡只鸟要坐牢?”
　　“捡的，证人。”警察说：“证人进来！”室外没有动静。警察拉门问：“刚才谁说话?”报告：“007。”杜娟听出鹦鹉的声音，大声说：“对了，鹦鹉作证。”警察一脸迷茫，厉声警告：“什么007，008。你以为在电影院?”
　　“警察，非洲鹦鹉，007。”鹦鹉爬在窗口横梁上，身旁还依偎着一只鹦鹉。
　　警察问：“叫什么名字?”
　　“007，杜娟、朋友。”非洲鹦鹉镇定回答。
　　你从哪里来?
　　湖。
　　你的主人叫什么?
　　屁话，刚才说了。
　　如实说，
　　杜娟。
　　为什么要逃跑?
　　隐私。
　　严肃点，如实回答。
　　找朋友。007坏笑，朝身旁的鹦鹉挤了一下。
　　讨厌！被挤的鹦鹉挤眉弄眼呼应。
　　警察笑了。
　　主人恩爱，我要。鹦鹉继续说。
　　“别说了，007。”杜娟害怕鹦鹉把它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闹笑话。
　　007把警察整迷糊了。经请示上级，杜娟暂时回家随时听传唤。
　　007和另一只鹦鹉被送进了动物收容站。

　　杜娟几乎天天去收容站看望007，累并快乐着。时间长了，看到收容站的环境远不如家，杜娟伤心不已。007安慰说：“有朋友，享受。”
　　老公看到心爱的妻子日渐憔悴，又托人找门子，准备把把007请回家代养。酒席上，几个朋友醉意熏熏口吐莲花，保证找林业局长搞定，不过，还是要意思意思。杜娟老公掏出一叠钱，律师摇头叹息：钱多了，烧的。一帮掮客折腾了几个月，鹦鹉仍然留在收容站。
　　开春了，杜娟带上国内最好的鸟粮进了收容站，看到007耷拉着头，她吓晕过去了。007担心吓坏了主人，说：“逗你玩，逗你玩！”杜娟清醒过来，假装打它，鹦鹉嘤嘤哭泣：“打是亲、骂是爱。”杜娟哭得一塌糊涂。
　　“娘们，天天哭。讨厌、讨厌。”鹦鹉生气。
　　“营造那么好的生活环境，你这个畜生不珍惜。”杜娟骂。
　　“闲的慌，闲的慌。”鹦鹉回答。
　　杜娟翻然醒悟。

　　2021年11月原载《家乡》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