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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忆昔往事黛玉存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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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凤姐所料,至三月底,贾琏一行果然回得京都。同路之人还有黛玉幼时的老师,名贾雨村者。
这贾雨村得王子腾累奏保本,正是要进京候补京缺,因听说贾琏正由扬州返京,索性结伴一齐上路,也和贾琏叙些同宗之谊。贾琏正为宝钗一心系在黛玉身上,且为人又最是正经,他一路实在好生无趣。
且喜如今来了个贾雨村同路,此人生得剑眉星眼、仪表堂堂,又兼深受王子腾恩惠,而贾琏之妻凤姐又是王子的腾的亲侄女,言语之中便少不得逢迎谄媚,此正是贾琏平生所喜者,因此两人倒是十分有话聊。
那贾雨村本不知宝钗也在同行之中,他是王子腾一力扶植起来的,但宝钗的立场却与王子腾相悖,若是一时见了,不免尴尬,因此他便多引贾琏往自己船上约见,到得京都登岸时,方才依依惜别。
这倒正合宝钗之意,她本就懒怠和贾雨村交际,此人狠辣奸诈不说,还是个背恩忘义的小人。前世王子腾一倒,贾家薛家还未如何,他便第一时间反水,把两家罪证尽数搜来,一章奏折呈到圣上面前,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连肃国公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些事黛玉却是不知情的,见宝钗整日蹙眉,还以为她是为了元春封妃一事而焦心。然这毕竟也是贾家之忧,又不知她在愁虑些什么,因此这日弃船登车时,四下更无旁人,便拉了她款坐,说道:“近日我读史书,读至‘郑伯克段于鄢’这一段时,倒有些看不明白了,不知道宝姐姐能不能替我解上一解?”
宝钗成日都和她在一起,怎会不知她近日哪里读了什么史书,想起前日京中有报信的来说元春封了妃,便明白黛玉所指,心中难免感慨黛玉之聪慧敏锐,因笑道:“颦儿是聪明人,若是看不明白,也不会特地拿出来问我了。你在闺阁之中尚有这样远见,可知这世上为官做宰的人,不及你的也多了去了。”
黛玉被她如此直白地夸了,也忍不住一笑,说道:“少胡说些罢。到底你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为的什么?”
黛玉既然已经提起,宝钗便也如实说道:“姑父曾对我说过,圣上早有心打压四王八公一派,然而如今又给了贾家如此殊荣。欲使跌重必先登高,可叹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如颦儿一般洞悉世事,尚犹喜不自胜,殊不知这是末世的前兆啊。”
黛玉自因有前世记忆,所以才能想到这一关节,被宝钗这样一说,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前世贾府日渐衰败之象,不免叹道:“说到底这也是贾家之事,你纵有心,又有哪个会听你的?”
宝钗原也不是为了贾府,只是因着黛玉如今无父无母,只能养在外祖母膝下,且黛玉又与宝玉两情相好,将来若是嫁与宝玉,那更是成了板上钉钉的贾家人。
念及此,宝钗心中更添烦闷,一时没个两全之法。抬头看一眼黛玉,却只见到对方一双眸子清凌凌地将她望着,眼底映着的全是她薛宝钗的样子。
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黛玉,直看得宝钗心头软了又软,只叹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你在贾府,我便是无论如何,总要尽力的。”话一说完,她便自觉不妥,又补救道:“不然将来我也没脸去见姑父了。”
黛玉初时听她说来还觉面红耳热,待到她说最后一句时,便沉了脸,冷笑道:“那也不必,我父亲和你不过几个月的师徒情谊,犯不着你因为这点儿情分劳动这样多的心。”
宝钗见她动怒,自悔失言,正想如何赔罪,又听黛玉道:“宝姐姐还是自己请便罢,我这里地方小,只怕委屈了你。”
说完,自己背过身去拿了个靠枕枕着,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宝钗无法,又恐再惹黛玉气恼,只得依言退了出来。
那里贾琏正骑着马和小厮兴儿说话逗趣儿,忽然见到宝钗灰溜溜地从黛玉马车上钻出来,心中不由得好笑,故意拍马上前,高声问道:“薛二弟这是在车里闷着了?”
宝钗被他刺了一句,却也不恼,只笑道:“林妹妹有些乏累,这会子刚睡下,我怕搅扰了她,所以出来了。倒是还请琏二哥小声些,莫吵醒了她。”
贾琏一时无语,想他自己已经是在凤姐面前抬不起头的了,没想到这薛二比他更甚,因此更觉好笑,自己假意抬手掩了掩口,又朝宝钗挤眉弄眼的,又转身笑骂兴儿:“这该死的猴崽子,还在那里笑呢,还不快些儿滚下来把马让给你薛二爷!”
那兴儿也是个会来事的,听了这话忙自打了个嘴巴,一面滚下马来告罪道:“实在是小的该死了,还请二爷上马。”一面把手里头的马辔恭恭敬敬地递给宝钗。
宝钗哪里不知道他两个做戏取笑自己,只是懒得理会,摇头笑道:“不妨事,我在这里坐一会便好,不然一会连林妹妹几时醒了我也不知道了。”
贾琏听了便转头和兴儿递了个眼神,主仆两个默契地都在对方眼里看出来“幸灾乐祸”的意思,偏还要装模作样道:“那好罢,就依薛二弟的便是。”
里头黛玉自然听见了他三个人的对话,一时又是感慨宝钗处处为自己设想,一时又后悔自己不该对宝钗发气。终究此宝钗非彼宝钗,她原本就和自己相处时日不多,就算待自己与别个不同些,也不是梦里经历的那一世里那个与她心意相通的薛宝钗了。
只是回想起初识以来的种种情形,黛玉又不免生出些猜疑来。若说宝钗并非同她一样,怎么偏偏就要待她十分珍重些?而且连宝钗的女儿身份这样的大事,也能叫她轻易撞破。以宝钗一贯的谨慎周密来看,并不该有如此大的纰漏出现,除非她是有意为之。
自此,黛玉心中便存了安心试探宝钗的意思来,此为后话不提。
且说贾府众人得知黛玉等人回京,头一个高兴万分的,当属宝玉。自黛玉走后,他与几个姐妹们虽日日在一处,却是都不能体察他心意的。
一个探春成日里抱着宝钗留给她的一箱子书读得津津有味,除了在贾母王夫人等面前请安尽孝外,竟是个丢不开书的,自然无心陪宝玉玩耍。另外惜春又小,迎春又一向寡言少语,更是与他说不到一处去。
因此,宝玉只能每日约上秦钟,说是仍旧上学去,其实也不过是和学堂里香怜玉爱等人厮混一处,聊以解闷罢了。
如今听说黛玉回来,他也不去学里了,一大早就眼巴巴地来了贾母处候着。贾母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并不点破,只早早地让王夫人等自散了去,留下宝玉一人作陪。
等至午错,外头终于有人通报:“琏二爷和林姑娘来了。”
一时众人彼此相见了,叙情已毕,贾母便打发宝玉送黛玉回碧纱橱内,宝玉且喜得先去牵了黛玉,因见黛玉越发出落得超逸了,更是心中爱怜,,一面走一面说道:“妹妹又清瘦些了,可是在扬州饮食不惯所致?好在你如今又回来了,正该好好养着些。”
再见宝玉,黛玉不免有恍若隔世之感,听他所言仍旧是一味痴性,又难免既悲既喜,因回道:“我本就是在扬州长大的,怎么会吃不惯扬州的饮食,可见你说起话来越发呆了。”
宝玉忙道:“实在是久不见妹妹,有些胡言乱语了,该打该打。”说着就自袖中珍重取出一串念珠来,“这鹡鸰香串是前儿北静王爷所赠,我见它倒是个稀罕物,特地留着送给妹妹玩。”
黛玉见这一幕,又忆起梦中前世,怔了一瞬,方才回道:“既是那什么王爷给你的,你又怎么好转赠别人?仔细将来舅舅问起你来,倒看你要怎么说。”
宝玉细想她这话原也不错,因此只得收回。见黛玉已忙着给各位姐妹分送礼物,他也上前帮忙,又问道:“我不是听说薛二哥和你们一起回来的么?怎么今儿倒不见他?”
听他提起宝钗,黛玉心中仍旧有气,却又不愿在宝玉面前露出端倪,因此只道:“她家又不在这里,怎么一回来就要往这里跑?”
原来因见贾府要建省亲别墅一事,薛姨妈早便搬离了梨香院,另寻了荣府东北角上一处院舍买下住了进去,既不妨碍前头贾珍等人规划土地,又与荣府后宅十分相近,方便她和王夫人闲话姐妹之情。宝钗久未归家,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见过自己母亲兄长,然后再一齐过来贾府拜会的。
宝玉不防自己只略微提了一句,黛玉脸上便有不虞之色,因奇道:“我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往日你们不是最好不过的,连我都险些被他比了下去,今天这是怎么了?”
黛玉自然不便告诉给他,又怕他深问,故意将手中分装毛笔的盒子往桌面一掷,冷声说道:“还要不要人做事了,只是聒噪。”
宝玉见她恼了,忙将此事丢开不提,笑嘻嘻地同她说起些别的趣事来。待得将礼物一一分派完毕,宝玉又亲陪她往各处送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