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梦岛11 ...
-
未央许久无话，直至洛霜不满地道：“师兄，你再这样发呆，我的猫恐怕要跑到槛外去了。”
经洛霜一提，未央这才醒神。一直以来，他只要兴致好时，有热闹便去凑，兴致不好时，找个地方枯坐也是常事。
刚才从海上回到城里，看见一大批不明来历的人在黄昏时分包船出海，未央还没想好作何打算，有些呆愣地问：“这些出海的人不管了吗，他们看上去很奇怪。”
“管他作甚？”洛霜朝岸边撇了一眼，似乎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轻蔑地说，“左不过一群打家劫舍的小人罢了。”
“打家劫舍？”未央正色起来。
“师兄，你看。”洛霜指了指一条大船上的一名男子，“那位穿黑袍的长脸男人姓闻，具体叫啥我忘了，他家弟子尊称他为百部先师，因他家门派是近几百年才兴起的，没有仙基底蕴，心法功法都是这里讨一本，那里搞一本，他家弟子还无脑追随，赞自家门派集百家所长，但在真正的修士看来，不过是大锅乱炖修来的道法，这样的人理他作什么？”
说完这通，他又指向一艘破船，船上站着好几个白发破落的老头，继续讲道，“师兄再看，最左边那个最老的，就是这群老头的师父。这门派穷讲究，找了个破道观，修到七老八十才堪堪摸到门槛，老得牙都要掉光了，论修为，狗都打不过，出口却又是酸臭老儒之谈，动不动之乎者也，好一派道貌岸然。”
他欲再指其他人给未央解释，未央疑惑地问：“你一向不爱出谷，为何认识这么多人？”
“有道是穷在闹市无人睬，富在深山有远亲。”洛霜理直气壮地说，“这些年，青丘派的门槛都要被这群人踏破了，有的来讨功法书籍，有的来讨金银神器，更有甚者，竟敢跑来晴和岭传道惑众，你不在岭里的这些年可精彩了，他们的花样层出不穷，想记不住都难。”
他一口气说完这通，似乎还不解气，“我打心底不想应付这些泼皮无赖，只好化了无数张面皮，打跑了许多拜访者，令一些人生了畏惧之心，再也不敢来晴和岭了，不然船上的人，我都能给师兄挨个介绍。”
未央的表情扭曲了，再仔细看了看洛霜，确定眼前这张脸是他的真实脸皮，并不是随意化的一张。
洛霜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眯眯地说：“我算把修真界看透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寿数管制的人界罢了，好没意思的。”
未央这几百年踏遍九洲，看惯奇闻异事，对他的话不免生出同感，但眼下在东海地界，刚才海上又演了一出大戏，这会儿又有许多修士赶往子桐派，不像有好事，于是问：“他们去做什么？”
洛霜：“不难猜，应当是蔚岭留的后手。”
“后手？”未央疑惑。
洛霜：“姓蔚的虽然没有修为，但他在凡间，就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真神，哪里有迷信乱象都是他摆平的，就连皇帝老子也得听他的。蔚岭此次去褚琅的老巢，看上去救他女儿是真，但另有目的也是真。”
未央问：“什么目的？”
“具体我就不清楚了。”洛霜的眼珠动了动，“这些年，子桐派表面上安然无恙，但我界中人谁都知道他们正在走下坡路，或者暗藏了什么玄机也未可知。蔚岭既然去了，肯定要闹出点动静来，这些杂派，大概就是他留的后手。”
“方才他不是被你剥去了金刚障？”未央说，“他杀了子桐派弟子，又没了护甲，褚琅岂会放过他。说不定早就被撕成了碎片，黄泉路上排队去了。”
“师兄这话不见得对。”洛霜并不赞同未央的猜测，直言道，“我不是剥了他的金刚障，而是取回。金刚护甲本就是我作为定礼送给他家祖宗的，现在传到了他手上，反而净做出些丑事来。”
“再说，师兄小瞧他的本事了。蔚岭掌管的长风院是仙门同凡尘互通的官方平台，无论哪界的消息他都清楚得很，关键时刻，说不定会供出点什么，保下他这条狗命。”
一本正经讲完，洛霜嘻笑道，“师兄呀，他家女儿还没在娘胎里就许给了你，这话说的，怎么不念念你丈人的好？”
提起这事，未央相当无语：“还不是你干的荒唐事。”
洛霜嗔怒：“谁叫他蔚家不争气，十几二十代连生儿子，好不容易到了蔚岭这代，才生出一个女儿来，要不然也不由得师兄独自在外游玩这么多年，早就有一群小侄撒泼打滚，找我要糖吃了。
未央摆摆手，无语道：“你可打住吧！”
“师兄，”洛霜巴巴地又问，“你今日为何去救那姑娘，莫非真想娶她？”
未央讲道：“ 那小妮子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有一次被东西魇住了，睡了很多天都醒不来。我当时恰巧在皇城游历，顺手解了她的难。蔚岭自然千恩万谢，结果一见我就说眼熟，拿了画像一比照，才知他蔚家生的女儿，许配的就是我。”
“然后呢然后呢？”洛霜来了兴致，不住地问。
未央：“然后蔚岭的脸当场就黑了。”
“哈哈，可不得脸黑么。”洛霜乐得肩膀都颤动起来，“蔚家一脉单传几百年，到蔚岭这代却生了女儿，独女打一生下来就有婚约在身，自然心中不快。”
“对了，蔚岭接管蔚家家业后，每隔几年便会来晴和岭一趟，明面上打着拜访的旗号，实际却是探听师兄你是死是活，我也一贯如实告知，说你云游还没回来。”
“看来某些人盼我早死。”未央也被逗乐了。
师兄弟很久没这样开怀敞聊，长久的隔阂仿佛在笑谈间化为了灰烬。洛霜在未央面前小孩心性居多，一边催他找猫，一边又想听他讲这些年里发生的事。
两人没再管那些已经驶向大海深处的船只，寻着灵宠的踪迹，一起往山林间去了。
飞在天上时，洛霜仍在追问后来的事，未央只好给他讲。
“蔚岭一见我就胸闷气短，又不好表现在明面上，少不得背地里怄气。蔚姑娘见了我却十分喜欢，一听说和我有婚约，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那回救下她后，我只耽搁了几日便走了，没想到她长大些后，竟然满天下找我，倒又见过几回。”
洛霜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偏头问：“师兄，你喜欢她么？”
未央摇摇头：“一个是几岁的小孩子，一个是几百岁的老人家，何来喜欢不喜欢？”
“修仙之人伐骨洗髓，年岁无穷尽也。”洛霜似乎不同意这庆，“师兄青年修成，容貌亦是才俊，岂能以寿数论长短？”
“有道是人未老，心先衰。”未央淡淡地说，“儿女私情一事，早就不在考虑中了。”
洛霜没再追问，未央看他不高兴了，打趣道：“怎么，难道嫌我辜负了你一番美意？”
“哪有啊。”洛霜摇摇头，说，“当初我接任掌门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我终于能保护师兄了，可以让师兄放心大胆地去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就为这个？”未央小心试探。
洛霜顿了顿，十分坦诚地回答：“当然，我也藏了私心。蔚家一直以来都是人间的高门大户，就算历经朝代更迭，如今依然屹立不倒，可见我预想得不错。我自小怕惯了，万事无不忧心，既坐上了五大仙门之一的掌门位置，那就要提前布局一切，让门派传承不绝。”
未央更小心翼翼地试探：“所以拿师兄的姻缘去稳固江山？”
“才不是。”洛霜翻了个白眼，“亲情这方面，我也不能让师兄的父母起死回生，唯留遗憾。那么风花雪月这里，我自然要替师兄物色最好的，顶顶好的。蔚家女子在当时看来，出自书香门弟，清贵世家，就连祖上的相貌也是极好的，和师兄必是绝配，连那皇家公主也比不上。”
未央忍不住乐了：“你倒替我考虑得多。”
说话间，山林里传来一阵似猫似豹的怒啸，洛霜一听，立马从剑上落了下去，未央只得赶紧跟上。
他正要发问，洛霜比了个“嘘”的手势，以口型道：“野东西敏锐得很，别惊扰它。”
未央点头，二人凝神屏息，躲进一处灌木后。
此时天色将黑未黑，四周色彩已被暮色隐去，只余远处一丝淡彩烟霞，飘在海与天的交界处。
正前方有几棵笔直的椰树，豹猫正鬼鬼祟祟地从树冠往下蹿，时不时抬头巡视一番，一对圆招子散着可怖的绿光。
洛霜正要丢出铃铛颈链锁住它，只见树林里突然扑起无数翅膀，直直朝豹猫而去！
猫科虽是鸟类的天敌，但数量上压倒性的优势也让此猫招架不住，直直又往树顶逃蹿，似乎想将自己卡进椰子堆里，保护一身皮肉不被那群恶鸟啄烂了。
未央本想好好观赏一番动物大战，洛霜急道：“不好！”
他说话和行动一致，方才出口，一把冰锥似的灵流箭已经齐齐在空中散开了，那些鸟儿哪能算到背后还有个同伙，扑腾翅膀落了一地。
爬在树干上的豹猫见敌鸟丧命，尾巴晃荡几下，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串熟悉的铃铛颈链又套回了脖颈。
两人从灌木后走出，未央戏谑道：“别说人了，就这只小畜生，有后台就是好。”
洛霜动动手指，豹猫扑进他的怀里，老实乖顺地发出“咕咕咕”的享受声。他爱怜地摸摸猫头，答道：“再不救这野东西，它的眼睛就要被啄瞎了。”
未央捡起一只死鸟，问：“这是什么品种？”
洛霜看了一眼：“不是什么珍贵品种，这鸟名为彩虹巨嘴，生于热地雨林，晴和岭是没有的。”
未央甩了死鸟，又趁手摸了摸已经伏诛的猫头，哪知此猫相当不领情，发出一声凶恶的闷吼，立马得到了洛掌门一巴掌，斥道：“你给我老实些，这是我师兄！”
“同只猫计较什么。”未央“哈哈”一乐，“又不是开了灵智的灵宠。”
洛霜：“它有灵智的。”
未央：“有灵智还这么蠢，连一群鸟也收拾不了？”
洛霜肯定道：“它真的有灵智。”
未央不以为然，一边往丛林外走，一边问：“猫既找着了，你接下来做什么？”
洛霜反问：“师兄如何打算的？”
未央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说服他一起回门派，于是委婉表示：“九洲漂泊惯了，晴和岭，已经不太适合我。”
他说完这句，后面便没了脚步声。
未央转头，只见洛霜停在原处，一动不动，漆黑的眸子紧盯着他。
“你...很想我回去吗？”未央问。
洛霜没接这话，转而道：“师兄，你说我们还能活多久？”
闻言，未央若有所思：“以前在书上看过，修真界最长寿命的记载来自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那门派立在一处杳无人烟的山顶，这人不争不抢，不吃不喝，长久枯坐在悬崖边，大约活了两千岁，与他打小养的那只鳖精一起走的。”
未央将自个儿逗笑了，话语里透着轻快，“小霜，你才几百岁，以你的修为，寿数超过那人没问题。”
洛霜又问：“活那么长做什么？”
未央道：“岁月漫长，也不见得是坏事。怎么说呢，虽然这些年我远离修真界，但也听说了青丘派已成为五大仙门之首，你贵为掌门，纵观九洲，还有谁，能比你更厉害？活得长些，说不定哪日寻到机缘，就飞升成仙了呢。你难道不想看看天宫长什么模样吗？”
洛霜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神色凝肃地讲：“师兄，人成不了神的。”
未央并不认同这个说法，毕竟浮山派就出过神仙，还是近几百年的事，他亲眼瞧见。
浮山派出了飞升神洛霜也是知道的，就算这样，他仍然认为人成不了神，就说明他深思过这个问题，并得出了结论。
以前，两人在某件事上有分歧的时候，也会面红耳赤地争个输赢。他俩自小过得不好，各自的秉性和人生中最不堪的往事都见证了，因此并不会在彼此面前装模作样。
在起争执这方面，即使争到吵嘴打架，长期冷战，洛霜也绝不会低头服软，只要他坚持的观点，任何人都无法扭转。
但大多时候，洛霜在他面前都是心无城府的赤子状态，有时甚至可以用幼稚来形容。
洛霜修道天赋极高，修士生涯该跨越的那些门槛一个不落，修出元神时，他还只是个半大少年，依然会为了追蝴蝶在田间地里待一下午，也会爬到树上去摘被阳光晒得最甜最大的果子。
他为人节俭，吃饭永远光盘，地下掉颗米粒都会捡起来塞进嘴里，甚至有时候被师父骂了，还会找个地方偷摸地哭。
两人从小一起讨口长大，入青丘派修行后，也几乎都待在对方身边，但未央就是看不懂他。
因此，未央并不想在“人到底能不能成神”这个问题上与他争论，因为争了也没用，徒添烦恼罢了。
未央沉默，洛霜似乎有些慌神，好像生怕好不容易见到的师兄又会抛下他一走了之。
他斟酌片刻，拾起一幅乖乖笑脸：“问师兄一个事，今天在人鱼幻境岛，那个同你说了话，穿翠蓝扎染道袍的修士是谁？师兄和他很熟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