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0、两个人距离的汇算 ...


  •   青杳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地用调羹拨弄着碗里的粟米粥。

      罗戟自知做了错事,乖觉小狗一般将一颗剥好的鸡蛋递到青杳的面前。

      “是我失言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青杳抬起眼睛看了看他。

      罗戟眨了眨眼睛,软糯糯地哄青杳:“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青杳接过鸡蛋,表示已经原谅了他。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青杳没有说下去,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来描述自己此刻复杂的心绪。

      反倒是罗戟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你梦见我大哥了,是不是?”

      青杳的后心生腾出一股冷汗,小腹紧紧地抽搐了一下,她警觉地抬起头来看向罗戟:“我说梦话了?说什么了?”

      “你抓着我的衣服,让我救你。”

      罗戟看了看青杳的眼睛,又垂下去。

      “你还让我跟你一起走。”

      青杳忐忑不安的心略略平定了,看来自己没有说出什么天崩地裂的混账话来。

      “还有呢?我还说什么了?”

      以防万一,青杳开口又追问了一句,同时她密切关注罗戟的表情,如果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如果罗戟试图隐瞒,她应该有把握能看出来。

      罗戟再抬起眼的时候,眼圈儿已经红了。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大哥是怎么对你的,我还——”

      罗戟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倒叫青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垂头去拿手帕的瞬间,罗戟已经扑到她的身后环抱住了她,青杳感觉得到他的睫毛在她的脖颈上一扫,滴下了滚烫的眼泪。

      那是罗戟深藏在心底的隐秘,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青杳嫁过来的那一年他才七岁,是新婚夫妇的压床童子。大哥罗剑在洞房外敬酒行令的时候,罗戟悄悄地跑进洞房看新娘子。

      青杳的盖头是他掀起来的,他才是第一个看到新娘子的人。

      在罗戟的印象中,那时候的青杳被胭脂水粉涂得脸也很红,嘴也很红,像个山精妖怪,但却是个漂亮的山精妖怪,眼睛亮亮的,冲着自己笑,还从荷包里抓了一大把糖给他。

      于是罗戟几乎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山精妖怪。

      不是喜欢,是强烈的爱,具有排他性的爱。

      他要这个眼睛亮亮的、红彤彤的、很漂亮的山精妖怪只对他笑,只跟他说话,只给他糖吃,只让他扑进她的怀里打滚儿。

      但他们却说这是大哥的新娘子,是他的嫂嫂。

      嫂嫂是什么?七岁的罗戟不解地问,嫂嫂是姐姐吗?

      嫂嫂显然不是姐姐,因为隔壁家的栓牢跟他的姐姐一起洗澡、还在一张床上睡觉,罗戟就不能和青杳一起洗澡。

      但是他觉得他应该可以试试跟她一起睡觉,只要他跟大哥说一声就行,大哥那么疼爱他,绝对不会不同意。

      于是他躲在了新人的床下。

      也因此他耳闻目睹了大哥对青杳施暴的整个过程,一开始他也害怕地蜷在床下一动也不敢动,但是青杳的哭声简直叫他心碎。

      她不是哭出来的,她是压抑着的、哀哀地抽泣,那哭声里面甚至没有悲伤,只有恐惧。

      青杳的恐惧直接化为了罗戟的愤怒,他从床底下钻出来,像只发疯的小狗一样扑向压着青杳的大哥,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后就被大哥提着领子像扔一条小狗一样扔进了院子里。

      好在没过几天那样的日子大哥就随军出征了。

      罗戟可以独自占有青杳了,她会给他洗脸,跟他说话,教他识字,对着他笑,给他讲故事,晚上两个人并头睡在一张床榻上。

      她比他高的时候,他当她是姐姐;到了他比她高以后,他就当她是妹妹了。

      他要保护她。

      这是罗戟的信仰。

      “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都不要提了。”

      罗戟的回忆也唤起了青杳的噩梦般的旧日岁月。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但好在都过去了。”

      过去的不堪衬托出此刻的平静和美好,青杳觉得自己不该不知足。

      看着青杳从妆台上一个描金玉兰花的小漆盒子里拈了一粒绿豆大小的红色药丸和水吞服,罗戟有些好奇,便问青杳是什么。

      青杳就轻描淡写地把这名为“及时行乐”的避子药和来源于妙盈跟罗戟说了。

      岂料罗戟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转了几圈。

      “这……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就是你……和我……我们……那个……”

      青杳从妆台前扭过身子看罗戟语无伦次的样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我……”

      罗戟“我”了半天,最后甩出来一句:“咱们不能再继续这样没名没分下去了!”

      还没等青杳作出反应,罗戟已然连珠炮筒子似的赌咒发誓说要负起责任,在明媒正娶之前不再和青杳有肌肤之亲,他说到做到!

      青杳有些淡淡的茫然:“为什么啊?你能忍住?”

      “你什么意思!”罗戟八风不动,表情大义凛然,“我能忍住!”

      “哦,”青杳瘪着嘴,低下头拔指尖的倒刺,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我忍不住。”

      “你……我……”无论是说话还是吵架,罗戟总是赢不过青杳的,他你你我我了一阵儿,又不好责怪青杳,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句,“哎呀!”

      他越急,青杳越悠然了:“反正我是忍不住要狐媚你的。”

      罗戟耳朵根子都红了,看得青杳更想逗他。

      “那要不然你找个老道士把我收了吧?”

      罗戟像个道学先生似的:“你不要这样!”

      “相见不相亲,”青杳坐在炕沿上晃荡着两条腿,顾左右而言他,“不如不相见。”

      罗戟离青杳远远的在墙角旮旯站了,仿佛真的怕她突然狐媚他一下子似的。

      “我……我想堂堂正正地做你的丈夫!”罗戟沉静的眸子里神色认真,像个英俊潇洒的判官。

      青杳微微地歪了脑袋:“你说过做情夫也可以的。”

      “说到底,青杳,你还是没有认可我作为你孩子的父亲。”

      罗戟突然语气平静地蹦出这样一句话来,让青杳觉得这个本来有些戏谑的话题突然严肃起来了。

      “我本想年节时跟家里提求娶你的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杨大人召回长安了。”

      罗戟又很自责,又很愧疚,又很没有办法,明明生辰那天和青杳约定好同时向家里摊牌,是他食言了。

      但罗戟并不知道青杳这边推进得也相当不顺利,她刚提了个话头子就被母亲姚氏给打断,父亲那边更是计划让她嫁给债主去做妾抵债,若真论起来,青杳这边雷更大。

      所以青杳倾向避而不谈。

      “不是你想的那样。哪怕就算咱俩今晚就拜堂成亲,我也不想马上要小孩子。”

      “为什么?”罗戟不解。

      “没有什么为什么。”青杳坦然。

      她刚考上太学的女学师,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有那么多的心愿和梦想要去实现,这种时候怎么能去生小孩子呢?荒唐!

      尽管青杳一再地表示跟罗戟没有关系,但罗戟还是深切地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情绪作祟。他既想负起责任来,可眼下他又确实负不起责任来。

      直到青杳生气了:“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俩的事能不能就咱们俩说,别扯什么小孩小孩的!为什么非得要现在要小孩不可!”

      罗戟嘴皮子没有青杳利索,青杳语气一严厉他就软了三分,乖觉地表达了他不是立刻就要小孩子的意思。

      青杳揪住这一点不放,乘胜追击:“那你刚才叽叽歪歪半天纠结什么呢?”

      轮到罗戟懊恼了。

      是啊,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这几乎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架了,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罗戟不可能赢得过顾青杳。虽然罗戟心甘情愿输给她,一辈子都输给她。

      “我只是……有点担心要失去你了,”罗戟直面内心的恐惧,却依然不失勇气地开口,“杨大人陪着你从抱月楼里出来,他那样待你……青杳,我一点也不意外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其实只要你愿意,位高权重的、富贵荣华的,只要你愿意,都是你挑他们……”

      罗戟终于说出了胸中的顾虑,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多少有些自卑的情绪作祟。

      青杳躲来躲去、避来避去,还是无可奈何地绕不过这个话题。

      她不能告诉罗戟杨骎是智通先生,她和杨骎有过约定,她捏着他的把柄,他也捏着她的。

      一旦说出这个秘密,她和杨骎之间纠缠牵扯的许多纷繁复杂也就都得扯到明面上来,到那时,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还不都是因为你!”青杳抬手推了罗戟一把,“是谁让我登门去拜谢杨大人的?是谁说他既帮了你也帮了我的!”

      青杳没想到自己一推二五八的本事竟是浑然天成、如此娴熟:“我答应他给他画一套小像作为答礼,难道我上元灯节不想好好玩玩吗?偏要去到抱月楼那种地方,还逢上这档子破事!你当我是心甘情愿呢?!”

      青杳自知这话说的有胡搅蛮缠为自己开脱之嫌,却并不因此而感到心虚,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修炼出某种了不得的坏本事,恍若面对夫人质问的浪子丈夫,将那眠花宿柳之事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他送我出抱月楼怎么了?他给我披件衣服怎么了?我差点命都送在那里,他就算趴在地上给我当上马石我都敢踩,你信不信!”

      青杳越说语速越快,越说越理直气壮,咻咻地喘着气,仿佛在抱月楼是她替杨骎挡了刀子,此刻已经晋位成国舅爷一家子的救命恩人,整个大唐都欠了她的人情债。

      “他算什么位高权重!”青杳扬起手拍了罗戟的手背一下,不像是惩罚,更像是亲昵的示好,“他就是个二世祖,靠祖荫显得光鲜体面而已!他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能把自己跟他放在一块比?不嫌掉价么?”

      青杳这么说杨骎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那么不堪,而是她要安抚自己的不安和焦虑,她要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多想一些这个人不好的地方,好把这个人赶出她的脑海、她的心里。

      那一夜杨骎说的话、他为她挡的刀子,都让青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了他是个正人君子。

      可是青杳却不得不在心里用诋毁的方式来与这位君子割席。

      青杳的思绪一走神儿,罗戟以为她又想到伤心事,立刻和青杳表态说自己一定尽快和家里提二人的婚事,只要过了太学生的第一年,次年礼部就会组织招考太子舍人,只要他考中,有了官身,两个人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

      “我对你……我不想……我们不是那种贪图一时□□之欢的关系。”

      罗戟坑坑巴巴的,说完这句话脸和耳朵都红了。

      青杳明白他的意思。

      精神的契合固然重要,但□□的欢愉……也很重要,对她来说必不可少。

      青杳觉得从某种意义上,她开始领会妙盈所说的享受过程了。至于结果?还很远呢。

      此前,青杳确实有想过用一桩婚事阻隔掉一些诱惑和追逐,可惜时机和条件一直不成熟,但是她现在改了主意。

      自从决定追随万年县主真如海后,青杳决定尽快从太学助教升任侍讲博士,到那时有了学官的官身,“就是你高攀我了。”青杳笑眯眯地跟罗戟憧憬道。

      “到那时,我是官,你是民,或者咱们都有了官身,两家父母谁还能拦着?”

      至于礼法,到时青杳请万年县主出面,罗戟去求杨骎,两边只要有一个人出手,这事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二郎,咱们定一个三年之期,到你二十岁的时候,这桩婚事肯定能成了。”

      三年后,罗戟二十岁,青杳二十七,不年轻了,在很多人看来,是黄花菜都凉了的年纪。

      七年,就是青杳和罗戟的距离。

      哪怕隔着这七年的时光,她们也始终都在一起,不离不弃。

      三年而已,很快的,青杳想,只要自己努力一点,或许都用不了三年,赶二十五岁就能再嫁一回,完美得很呢。

      青杳又不由得想到了杨骎。

      从东市放生池边写生他替自己做的一幅画,到长安月旦上因为那首诗造成命运的交错,到聚香楼的相亲乌龙,再到长安月旦重启的重逢……

      一次又一次地擦肩,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她和杨骎之间的距离是十年。

      哪怕她们有一次又一次的交集,但是错过了一次,就是次次错过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两个人距离的汇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